方霓君去娘家求人, 却碰了钉子回来,忍不住抱着不到一岁的小儿子流泪。

事到如今,亲戚们知道与通敌叛国之事有关,怕被牵连, 都不愿帮忙了, 她拿了厚礼去找自己堂姐,堂姐连面都不见她。

接待她的妈妈说道:“你也别怪, 这种事, 听说是要砍头的大罪,谁不要命去碰?再说,连骆家都不敢碰。”

之前已有和离风声传出, 如今薛家出事,众人回过味儿来,便觉得是骆晋云一早知道, 所以马上与薛宜宁和离了。

薛宜宁也说骆家不会帮,可方霓君不死心, 毕竟那是唯一的希望。

再说, 骆家不是还没送和离书过来吗, 那他就还算是薛家的女婿!

方霓君想着,将孩子交给奶娘, 又去了薛宜宁院中。

找骆晋云的事她提过好几次,薛宜宁并不肯, 这次她并不是找薛宜宁, 而是找玉溪和燕儿。

她要知道薛宜宁和骆晋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如薛宜宁所说,骆晋云对她恨之入骨,两人是否还有挽救余地。

……

骆晋云下值时, 已是天黑。

乘马车回府,才下马,阿贵便上前道:“将军,薛家的少夫人,就是夫人的嫂嫂下午就到了,说是有事求见将军,一直在客室等到了现在。”

骆晋云问:“是薛公子的夫人?”

“正是,娘家姓方的。”阿贵回答。

骆晋云回想一番,自己去薛家也没几次,所以对这位嫂嫂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他行到外院客室,方霓君果真已等在那里,见他来,立刻起身,脸上露出些紧张和局促,但很快就笑道:“妹夫果真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至这么晚才回来,倒是我来得不巧,打扰妹夫休息了。”

她说话,努力做出一副亲戚间的熟络样,骆晋云便心知她是为什么事而来。

果然,连这样的事,都是做嫂嫂的来,而不是她来,可见她是不愿意这嫂嫂过来的,说不定都不知情。

骆晋云让她先坐,自己随意在她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道:“嫂嫂是有事么?”

他神色疏离,也并未寒暄,可他还愿叫她一声“嫂嫂”,方霓君便欢喜,说道:“妹夫该知道,薛家如今是大难临头,这些日子,我与阿宁求了许多人,送了许多礼,看尽了脸色,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实在走投无路。想来想去,也只有妹夫这样的身份才能帮帮我们,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骆晋云回道:“不用怎么做,薛家既确实牵连在内,受彻查也是应当的。这是刑部的事,是皇上的事,我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也干涉不了刑部之事。”

“但妹夫是朝中重臣,圣上心腹,才立了军功,那叛国逆贼石荣也是妹夫捉拿的,妹夫一定能说得了话。”方霓君哀声求道。

骆晋云回答:“嫂嫂,正是因为我还有些功劳,才能安稳坐在这儿,要不然,以我和薛家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刑部大牢关着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也不愿和薛家扯上关系。

方霓君无话可说。

骆晋云又说道:“皇上早已下令,任何人不得徇私枉法,干涉查案,这件事,你求任何人都没用。按现在刑部所查知的进度,通敌的是薛谏,你夫君暂时还没查到罪证,薛谏自会获罪,你夫君若得幸,兴许还能留下一命。”

这样的消息,是方霓君一直想打探却难以打探到的,此时终于弄明白,可这消息又不是什么好消息,照这样说,最好的结果都是薛少棠能免一死。

公公获罪被斩,丈夫或死或丢掉官职,薛家从此就完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夜已深,嫂嫂先回去吧,恕不远送。”骆晋云说。

方霓君连忙道:“妹夫,我过来前,找玉溪和燕儿详细问过你和阿宁的事,我知道她做得无情,做得过分,连她自己也说,你不落井下石已是好事,绝不会帮忙,我知道你今日还愿意见我已是仁至义尽,绝不想再理薛家之事,但你是否想听听我的看法?”

骆晋云面色阴沉,并未回话。

方霓君说道:“两个丫鬟告诉我,自裴隽死,阿宁便痛不欲生,魂不守舍,但在妹夫体谅呵护下,她已经渐渐好转,虽还有些不开心,但也会说会笑,像个正常人了,与妹夫关系也不错,燕儿还坚称,妹夫与阿宁夫妻恩爱。

“阿宁的变化是突然的,突然有一天就提早回去了,在院中发了半天呆,药不喝了,饭也不吃了,直到妹夫回去,说不愿再和妹夫做夫妻,要和离。”

似是不想再听下去,骆晋云开口道:“我与她的确谈好了和离,这些旧事不用再提。”

方霓君却连忙道:“妹夫,你听我说,阿宁当晚和你说的话,两个丫鬟也听到了,不只你觉得难受,连她们都替你难受,我听了,也难以想象,我才知道为什么阿宁说妹夫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事,因为放了一般的人,确实不会放过阿宁,不会放过薛家。

“可是,妹夫不觉得奇怪吗,阿宁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她就算想随裴隽一起去了,也用不着如此刺伤自己的丈夫,她为什么要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当晚的事,骆晋云并不想提起,连回忆都不想。

可一天又一天,他没能忘掉,反而会在午夜梦回间将那些话想起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不想他再用手段强留下她,所以她要做得绝情,她要走得干脆,她要让他顾及自己仅有的尊严,同意与她和离。

他没回话,方霓君继续道:“她那天,应该是突然明白了妹夫的心意,知道妹夫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深爱她。”

骆晋云微微握紧拳。

方霓君说:“为什么知道丈夫深受自己,就要和离,要刺痛丈夫?我想,是因为她心虚。”

“我不只是阿宁的嫂嫂,在她未出嫁时,我们也是好姐妹,我知道她,看着知书明理,却是个十分倔强又认死理的人,裴隽死在凉州,我不知具体经过,但知道和她有关,也和妹夫有关,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难以接受。

“与妹夫去军营,她慢慢走出来,直到她得知妹夫钟情她,她才突然变了。因为她只能接受与丈夫相敬如宾,想濡以沫,却不能接受与丈夫情投意和,夫妻恩爱,那对她来说,是对裴隽的背叛,对她感情的背叛。

“所以她要用那些话来向裴隽证明,也向自己证明,自己没有背叛曾经的爱情,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为了证明这些,她不惜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因为她觉得失去裴隽后,她不能活得开心,她必须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可这不就是她心虚么?她若不心虚,又何须证明?”

骆晋云眸光一颤,将目光投向她。

方霓君连忙道:“所以我敢说,她对妹夫绝不是毫无所动,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其实她如此不顾一切要离开,就是在心底她已觉察到了危险,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爱上妹夫,会和妹夫成功一对两情相悦的夫妻,可她害怕,她不想这样,于是才有了她所做的一切。”

骆晋云静静道:“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我出手救薛家。但我告诉你,不管她如何想,我并不在意,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心有他属的女人踏入泥潭,薛少夫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已开口叫人来送客。

方霓君立刻道:“可是她已经怀孕了,骆大将军,她有了你的孩子。”

骆晋云陡然愣住,一瞬不瞬看向她。

方霓君也不管自己的猜测准不准,不顾一切笃定道:“她怀孕至少有一个多月了,如今每日都会害喜,只是她自知将军恨她,撑着不说。将军此次若能帮薛家度过难关,阿宁一定会铭记于心的,裴隽刚死,她自然难以接受,求将军给她一些时间,她总会想明白,从此一心一意待将军。”

阿贵已候在门外,等着送客,方霓君不愿走,紧张地看着骆晋云。

骆晋云淡淡道:“送客。”

方霓君还想说什么,阿贵已上前道:“夫人请。”

她看向骆晋云,只觉他神色威严,眉宇冷厉,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可刚刚,他分明是有所动容的。

方霓君无奈从骆家离开。

其实想想,也是她太天真了。就算骆晋云对阿宁有几分情谊,阿宁执意和离有多伤人尚且不说,薛家如今可是通敌叛国的罪,骆晋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又怎会是感情用事的人?

无论是娇妻还是孩子,他并不缺。

方霓君无奈地靠在马车上,想起尚在狱中的丈夫、家中年幼的儿女,不由就落下泪来。

晚上薛宜宁陪萧氏说完话,回房时,隐隐就听见从嫂嫂院中传出的侄儿的哭声。

直到她绕了大半个院子,要回房去,那哭声都还没停歇。

她不由觉得心疼,去了方霓君院中。

方霓君不在,奶娘和丫鬟想尽办法哄着小谨,却并不凑效。

奶娘说道:“小谨到了晚上就要找娘,少夫人又不在,再这么哭下去,嗓子都要哭哑了。”

薛宜宁意外,问她:“嫂嫂去哪儿了?”

奶娘回道:“我看下午就备了礼吩咐车马,应该是又去娘家找人吧。”

薛宜宁知道嫂嫂也是为家里的事去求人,心里正难受,奶娘旁边丫鬟道:“不是回方家,是去了骆家。”

薛宜宁一怔:“骆家?”

丫鬟见薛宜宁意外的样子,想到骆家就是大姑娘夫家,一时有些讷讷,回道:“好像……是吧……”

她不太敢说话了,怕说错。

但薛宜宁明白,她说的多半是真的。

所以,嫂嫂,她终究是绕过自己,去找骆晋云了。

薛宜宁不怪方霓君,她知道方霓君是没有办法了,与其大费周章去求别人,倒不如直接找天子近臣。

可是,这叫他怎么想她,想他们薛家?

她突然间又觉得眩晕,喘不过气。

“再哄哄吧,我想嫂嫂就快回来了。”她强撑着说完这句,让玉溪扶着自己出去。

嫂嫂能弄到这么晚,一定是为等骆晋云从军机阁回来。

如今战事繁多,他总会晚归。

但嫂嫂找上门,骆晋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事,他当然不会和她多说。

只是嫂嫂这么晚没回,是不是说明,不管怎样,骆晋云还是见了她一面?

离开方霓君的院子,玉溪小声道:“夫人,有件事,我之前没和你说……”

到了院外,薛宜宁那种眩晕感好了些,她问:“什么事?”

玉溪回道:“之前少夫人找我和燕儿问过夫人和将军的事,我……和她说了……”

薛宜宁不出声,玉溪连忙认错道:“我是觉得,夫人说要和离实在太突然,告诉少夫人,说不定这事还有点转机,如今薛家是这样,夫人又有了孕……”

“谁说我有了孕?”薛宜宁反问。

玉溪低低道:“是我们猜的……”

“胡说,再这样瞎猜,我定会重罚!”薛宜宁冷声道。

玉溪连忙认错,随后道:“那夫人还是找大夫看看,总这样拖下去也不好……”

薛宜宁紧抿唇不说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应门声,是方霓君回来了。

薛宜宁在院中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方霓君带着丫鬟自外面回来。

待走近,她就见方霓君神色悲戚,脸上隐约还有泪痕。

“嫂嫂回来了,小谨一直哭着找你。”她轻声道。

方霓君失魂落魄地回应着,连眨了几下眼睛,朝她笑道:“天不早了,外面冷,你也快去休息吧。”

说着,因挂念孩子,往院中急步走去。

薛宜宁见到她身后丫鬟还拿着礼盒。

那是被退回来的礼品吧。

骆晋云拒绝了嫂嫂的请求。

她垂眸,一步步往自己房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