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薛宜宁就收拾好行装,要去往京城。

似乎是笃定了骆晋云不会放任不管,她就带了玉溪与燕儿两人, 果然,骆晋云吩咐阿贵与张平, 并加三十多名护卫随行。

骆晋风不解, 找大哥大嫂问了好几遍为什么,两人却都是沉默。

骆晋云站在小院前,看着她的马车渐渐走远。

她说过很多次要离开,每一次都被他强行留下。

这一次, 他终于再没有那样的厚脸皮了,也没有那样的力量。

这是他的命, 而他已屈服于命运, 再不想去抗争了。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校场。

薛宜宁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队伍按来时的路,穿草原, 过沙漠,行经凉州, 再到雍州。

到抚林驿时,将要下马车歇息, 却正好遇到从京城来的驿差,在驿馆外喊道:“孚良, 四百里加急!”

抚林驿内的驿卒立刻对了公文, 牵马与干粮来给驿差换上。

驿差换了马,立刻又出发,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玉溪看着那驿差, 问:“是送去给将军的急报吧?”

薛宜宁没出声,也没往那驿差身上看一眼。

在抚林驿住宿一夜后,继续往东而行。

这一次十分顺利,一个月后,一行人到达京城。

薛宜宁吩咐阿贵直接将马车赶到薛府门前。

到家门前,她才朝阿贵道:“你家将军如何吩咐你,你后面便如何安排,这一路有劳你了。”

“夫人……”阿贵不知该怎么应对。

薛宜宁随后又叫玉溪:“你跟着阿贵一起去骆家,将金福院内东西整理好,并和子清,连同其他陪房说一声,今日所有人就回薛家来,择日再去搬东西。

玉溪早知薛宜宁的决心,却还是问:“要不要等将军回来再……”

“不要,你去吧。”说完,自己已走到薛府大门前,叩响了门上的铜钹。

里面下人来应门,见了她,欣喜道:“是小姐,小姐竟来了!”说着立刻迎她进门,薛宜宁带着燕儿进去,而后吩咐道:“关门吧。”

眼前薛府大门已经关上,玉溪没办法,只好随阿贵一起前去骆府。

听闻数月不见的女儿回家,薛母萧氏喜出望外,待听说她连骆家都没回,就直接过来了,便心惊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薛宜宁说道:“母亲,我和骆晋云就要和离了,已和他说过,他也同意了,大约等他从边关回来就会办,但我刚才已经让玉溪去骆家收拾东西了。”

萧氏不明所以,只觉得不敢置信,又觉得女儿向来懂事,如此安排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便又问:“是为什么?他欺负你了?”

她想,骆家那种暴发户,向来做不出几件好事,新婚就领小妾回来,母亲代儿子娶什么平妻,这会儿能让女儿气得自己一个人回娘家,一定是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薛宜宁默然一会儿,却摇头道:“他没有,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这一次,我真的决定和他分开了。回家后,我也不准备再嫁,父亲母亲若愿意收留我,我就待在家中,若不愿留我,我便出去另立门户,或是入庵堂修行,总之,女儿不孝,还望母亲成全。”

她说完,跪在了萧氏跟前。

萧氏连忙扶她起身,心疼道:“你放心,这些年你为了家中,也苦够了,你要回家,那便回来,你父亲那里,我去求他。”

薛少棠之妻方霓君听到消息过来,便看见这一幕。

本想再多问问和离之事,劝劝薛宜宁,但见了这些,她不得不将话吞了回去,上前温声道:“阿宁从边关回来,这一路想必累了,要不然先用饭休息,你放心,父亲和你哥哥,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半个时辰后,玉溪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子清,再没旁人。

原来是玉溪到了骆家,和子清说了夫人要与将军和离的事,子清便不赞同行事如此仓促,所以就两人回来,并没有带回其他陪嫁。

萧氏与方霓君都说那就算了,一切等骆晋云从边关回来再说,再不济,也要等薛谏回来再说。

薛宜宁知道,她们都没接受她与骆晋云当下就和离,但没关系,她准备好了。

下午薛谏与薛少棠都从衙署回来。

薛少棠本就因之前骆家要娶平妻之事,对骆家极其反感,如今见她和离之意坚决,便不说什么,只让她安心在娘家住着,等后面办妥和离事宜,若骆家阻拦,薛家自会替她出面。

薛谏则问:“之前元毅同我说过,不会娶平妻,也不会纳妾,他带你去边关,我以为你们已经冰释前嫌,怎么回事,在那边,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宜宁说道:“没有什么意外,父亲不情愿也好,怪我也好,总之此事已成定局,是绝没有回旋余地的。”

薛谏静静看她。

她向来对父亲带着敬重与惧怕,一般不会犯上忤逆,可这次却是正对着父亲的目光,目光坚毅,毫不动摇,似乎作好了准备,要用一切来抗争。

薛谏叹一声气,问:“是你提出要和离的?”

“是。”她回答。

薛谏又问:“他同意了?”

薛宜宁回想那时骆晋云的话:我从不知,你是这样凉薄与无情的人。

“他应该是同意的,待他回来,自会签放妻书,或者,他心有不甘,写休书也行。”她说。

薛谏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半天,他开口道:“你随我到书房来吧。”

薛少棠要开口说什么,被身后的方霓君扯了扯衣服,将他制止。

薛宜宁随薛谏一起去院中的内书房。

到房中,薛谏坐于堂下圈椅上,问她:“你提和离,可是与裴隽之事有关?在你回京前,凉州之案已报回京中,那南越几人,如今正关押在刑部,因裴隽之死,皇上还生了怒。”

薛宜宁攥紧了手,回道:“父亲之前让我嫁骆晋云,便是以他为要挟,如今他已不在了,我只求父亲让我归家。”

薛谏脸色暗沉下去,半晌才问:“所以你是觉得,嫁你夫君,让你受了千般委屈?你可曾想过,若此人非骆晋云,而是换了别人,谁能容忍你做的那些事?

“早在你放走裴隽那一刻,我们薛家上下便不得好死!他能将这事瞒下来,能为你违抗母命,得罪金家,何其难得!你觉得你毁了姻缘,受了委屈,你可曾想过,他又何尝不委屈?就算是薛家欠你,他也不欠你的!”

薛宜宁回道:“所以我离了骆家不好么?他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自会有好过我千倍的女子去配他,我受薛家养育之恩,已用三年时间门还清了,如今就求父亲答应我和离,还我自由!”

“你……”薛谏盛怒:“朝廷如今正严查裴隽潜行至凉州一案,你可知……”

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无奈道:“今日你该在骆家,而不该在薛家,你会后悔的。”

薛宜宁不知道父亲的意思,只说道:“我已和骆晋云说了和离之事,也说得坚决,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再回骆家了。”

薛谏沉吟半晌,神情黯然,最终起身道:“因石荣通敌案,半个月前,皇上已下诏命骆晋云回京,算下来,他只怕快到了,一切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离开书房。

薛宜宁想起在抚林驿看见的那名驿差。

所以,也许那就是让骆晋云回京的急报。

原来他只比她晚半个月回程。

她静静站在书房,神情落寞而呆滞。

到天黑,萧氏过来,将她扶去房中。

到她房中,萧氏问道:“我刚才问了玉溪,听她的意思,这次女婿倒没慢待你,是你自己要和离的?”

薛宜宁不说话,她又说道:“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你回了娘家,说不嫁人,为娘的,自然不会逼你,可你又怎么出去见人呢?当真老死在家中吗?如今我与你父亲还在,可万一我们不在,你跟着哥哥嫂子,不管他们为人好或不好,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薛宜宁知道,嫂嫂方霓君向来是冷静的,她明白薛家需要骆家,哥哥的仕途需要骆晋云帮扶,所以她当然会反对自己和离。

但她不会直说,而会劝母亲,让母亲来说。

薛宜宁说道:“母亲,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我已想好了和离,母亲不必再劝。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嫂嫂,你们愿收留我就收留我,不愿收留,我拿着我的嫁妆另立门户,再不济,我还会弹琴,会女红,会些诗词,去另谋生计也成。”

“胡说!”萧氏立刻道:“你一个女人,去外面谋生算什么样子,叫人家怎么看你!”

以薛宜宁的资质,出去以琴技女红谋生当然可以,可就是因为她资质太好,难免会受一些好色之徒觊觎,她一个女人,如何能应对?

薛宜宁说道:“那母亲,便让我陪在母亲身边吧。”

萧氏再没话说了。

她明白过来,女儿连出去自行谋生的话都说出来,这是铁了心要和离的,再劝也没用。

无奈地叹息一声后,她搂住女儿道:“好,我不劝你,你要回来,那就回吧,你哥哥待你自不必说,你嫂嫂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不会委屈你的。”

薛宜宁伏进母亲怀中,终是流下两行泪来。

她回来直接住进娘家,骆家一直没有动静。

只是邻里之间门免不了过来打听,京城里开始有些议论声。

原本两人就是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之前娶平妻的事已是闹得人尽皆知,此次薛宜宁住回娘家,两家又对此三缄其口,外人便猜测约摸是要出变故了。

后来,不过七八天时间门,骆晋云率凯旋之师回京。

这一次与北狄那一次不同,几乎是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之中,回京自是大受封赏,门庭若市。

与此同时,他也没去薛家接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八成是闹翻了。

后来,终于有消息从骆家传出,两人已提及和离。

消息传出来,便是骆晋云给出的信号,他已同意了和离。

薛宜宁得知薛谏沐休,一早便去找。

燕儿在后面追道:“夫人,你还没吃用早饭呢!”

薛宜宁摇摇头:“吃不下,先放着吧。”

燕儿无奈,朝旁边子清道:“原以为夫人到家乡了胃口会好点,怎么反倒更差了?”

子清叹声道:“兴许是心情不好吧,以前胃口不算太好,但也不会连着几天不吃早饭的。”

“要不然,请大夫看看?”燕儿问。

子清摇头,“夫人不会听的,她觉得自己没事。”

燕儿不由嘀咕:“要是将军在好了,一定能让夫人听话,该看大夫看大夫,该喝药喝药。”

子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也不知夫人和将军在凉州怎么样,她觉得燕儿这新丫鬟提起夫人来,便是三句不离将军,好像夫人合该和将军在一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