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云看着她, 将握着她的手收紧。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明白,她不想要孩子。

不是不想做母亲, 而是不想就此屈服于命运,一辈子做他的妻。

裴隽是她的执念。

可她不知道, 她也是他的执念。

世上那么多人, 她嫁给了他,他就想留她在身旁, 一辈子守着她, 直到她什么时候转过头, 看到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男子。

第二天雨依然未停。

薛宜宁一早起来,懒懒梳了个发髻, 便是一整天的无所事事,坐在桌边发呆。

门声响, 骆晋云自屋外进来。

她朝他看了眼, 下意识就将撑在桌面的胳膊往怀里收了收。

怕他又说无聊, 不如找点事做。

骆晋云不知有没有察觉她这心理,只是嘴角轻扬,走到桌边道:“是不是有些无聊?”

“你……”薛宜宁已经想夺门而逃了。

他将怀中拿出一本书来, 扔在了桌上。

薛宜宁微愣:“这是……”

她看着那书, 念道:“《狐说》,江上醉……”

最后一个“翁”字,她没说出口。

写那本禁书《神怪夜谭》的就是江上醉翁,所以这本《狐说》是他的新作?

骆晋云说道:“据说是写《神怪夜谭》那人的新作,才出来半年,又被列为禁书了,在驿丞那里, 被我收缴了过来,你可以打发一下时间门。”

薛宜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弄自己。

原本《神怪夜谭》被列为禁书的原因就是写得过于**,现在这本又被禁,肯定也是一样的理由,他一定是故意的。

于是她扭开脸道:“我不看。”

“哦,我还以为你会想翻翻书。”他说着,径自去圆桌边倒茶,看着倒不像是故意逗弄她。

薛宜宁没去翻那本书。

没一会儿,骆晋云又出去了,房中只剩了她一人。

目光不由自主就移到了面前的书上。

其实之前还真在想,若是有几本书打发时间门就好了。

江上醉翁的书,确实奇思妙想,又文辞清丽,让人欲罢不能。

她忍不住将书拿过来,翻开第一页。

竟是讲的一个狐妖化人,藏身人间门的所见所闻。

果然是江上醉翁的妙作,只看第一行字,就忍不住一直往下看。

到第三页,熟悉的**情节来了,薛宜宁看看紧掩的房门,带着紧张继续看下去。

她觉得这江上醉翁真是个妙人,一本书被禁,下一本倒更加肆无忌惮,比以前还直白,让她这个已经成婚的人都看得面红耳赤。

入夜时,骆晋云又回来了,她在他进门前就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将手上的书放下,坐到了床边。

骆晋云到床边来,坐在了她身侧。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往旁边躲了躲,皱眉道:“去沐浴。”

骆晋云回:“我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就遛了几圈,喝了点酒。”

言下之意,不用沐浴。

她抿抿唇。

“还是说,今晚能做了?能做我就去洗。”他又说。

薛宜宁深吸一口气,肯定回道:“自然不能。你若不洗,就去你房里睡。”

他无奈起身去叫水,在房里洗漱一番,这才重新回**,凑近她问:“现在好了,没酒味了吧?”

薛宜宁不出声,只是将脚拿上床,半盖了被子坐着。

他问:“宁愿坐着,也不看书?”

薛宜宁答:“不看。”

他起身去将那本书拿了过来,将书立在掌上,书便自动翻到了书页一半的位置。

很明显前面那部分是看过的。

薛宜宁涨红了脸。

随后想起看的这一页正好是那种描写,立刻就将书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怕他发现。

他笑道:“什么没做过,看个书怕什么?不就是那点事么?”

薛宜宁的脸又红了几分,解释道:“这书里不只是那些,更多的是其他有意思的故事。”

“不用解释,你就算看春宫,我也不会说什么。”他笑着回答。

“我……”薛宜宁想说自己怎么会想看春宫,但明知他就是挪揄自己,想了想又作罢,不和他争了。

可是已经担了这名,又何必忍着,于是她也不顾了,又重新翻开书看起后续来。

骆晋云就在一旁看她。

突然就想,若是他们有了孩子,是像她一样喜欢看书呢,还是像他们骆家人一样,更喜欢刀枪棍棒?

若是男孩,就习武,若是女孩,那当然要读书,像她一样。

骆晋云几乎想到了女儿长成,无数人家来求娶的情形,可他在周围认识的人里物色一番,也没物色到有可能生出能配上自己女儿的后代的人家来。

薛宜宁觉察到他盯自己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没事做?”

骆晋云叹息:“是啊,没有。”

她怕他又说无聊,起些歪心思,便问:“那躲进山里去的几个人,抓到了吗?”

他回答:“抓到了,这边的事差不多了结了,等雨停就可以上路了。”

薛宜宁点点头。

他终于不再看她了,躺下来睡去。

第二天骆晋云一早起来,只见天放了晴,薛宜宁还睡着,那本书就放在她枕边。

他轻轻起身出门去,让她在房中安睡。

结果等他在另一间门房洗漱好,用完早饭,又与前来交待山匪案后续事宜的雍州官员见完面,上楼,竟见她还睡着。

他无奈,替她放下床帐遮光,又交待人留好她的早饭,然后去清点随行人员,检查车马,弄完这一切已是晌午,再上楼,才见床帐里有了动静。

他过去撩开床帐,果然对上她一副睡眼惺忪的脸。

“你昨夜看书看到了什么时辰?不会是熬了一整夜吧?”他钩上床帐,坐在床边问。

薛宜宁这才发觉床帐拉开,外面竟是一地的阳光。

所以,这是天晴了,而且……

“这么晚了吗?”她吃了一惊。

之前其实醒过一回,觉得还早,又困得厉害,她便接着睡了,哪想到竟睡到了大中午。

这要在京城,该被婆婆说了。

骆晋云微严厉道:“是啊,已经中午了,想必你是天亮才睡下,以后再这样,不让你看书了。”

薛宜宁自知无理,小声解释:“床帐放下了,我不知道。天晴了,是不是要走了?我马上收拾。”

骆晋云语气却又温和起来:“不用急,睡好了吗?”

她立刻点头。当然睡好了,就算没睡好,也不敢再睡了。

他便说:“我替你去叫燕儿,用过饭,收拾东西便要走了。”

薛宜宁意识到他们捱到大中午才走,就是为了等她睡醒,想到此,不知不觉就脸红起来。

用过午饭后,他们便离开驿馆,再次上路了。

玉溪、何妈妈以及其他几名护从都留在驿馆养伤,阿贵也留下来照顾。从雍州驻军处抽调了四十多名军士过来随行,加上之前的人,这一次足有五十人沿路保护。

凉州本就是雍州分出去的一部分,既到雍州,离凉州就不远了,若是顺利,七日内便可抵达。

大雨之后,天气一直晴好,到两日后,薛宜宁就在马车上看到了凉州地界,知道他们已入了凉州境内。

再行几里,她偶然间门撩开车帘去看,只见外面竟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满眼翠绿,连绵到远方,与湛蓝的天相接,竟是从未见过的辽阔悠远。

她惊呼了一声,叹道:“真美……”

燕儿也看向车帘外,和她道:“夫人很喜欢草原?”

薛宜宁想起来燕儿就是雍州本地人,便说道:“京城没有这样的草原,我是第一次见到。”

燕儿十分意外,京城不是很繁华,什么都有吗,怎么竟没有草原?

薛宜宁一直看着外面,见到一只野兔从旁边一片山坡上奔下来,一只不认识的大鸟在天上发出嘹亮的叫声,又见到远处红红白白的一片,像是一大片的野花一样。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可以休息片刻。

因为旁边正好有山坡,要方便的军士可以去山坡后方便,避开女眷。

等那一部分人离开,薛宜宁也下了马车,走到前面的骆晋云身旁。

她凑近他轻声道:“你来一下。”

骆晋云随她往队伍外走了几步,问她:“你也要方便了?”

这儿是草原,不比其他荒野地有很多遮蔽物,确实麻烦许多。

薛宜宁摇摇头:“我想骑马。”

刚才在马车上,看着外面那一队骑着马奔袭的军士,她就羡慕,草原是最适合骑马驰骋的地方。

骆晋云笑了笑:“那你去挑一匹马?”

见他同意,薛宜宁十分欢喜,回头看看队伍里的马,又和他说道:“我想要你后面那匹全黑的。”

骆晋云说道:“那是雍州骑兵都尉的马,是蒙古马,烈得很,你确定?”

薛宜宁被他说得有些怕了,却还是忍不住道:“我想试试。”

骆晋云看着她,嘴角噙笑地点点头。

那教尉也去了山坡后,等他过来,骆晋云和他说一声,他便忍不住意外地看了眼薛宜宁,随后立刻收回目光,双手将马缰绳呈给骆晋云,自己去了后面马车上,与赶车人坐在了一起。

骆晋云叫来薛宜宁,替她拉着缰绳,说道:“上马吧。”

薛宜宁站在马下,才觉这马确实比她之前骑的马高大,且毛色油亮,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匹跑得快的马。

她踩上马镫,小心上马。

骆晋云将缰强递给她。

她骑在马背上试探着缓行了几步,待适应后就加快马速开始跑,再之后,一甩缰绳,欢喜道:“驾——”如一支利箭般冲了出去。

茫茫草原就在脚下,远处就是天边,风从脸庞掠过,她欢快得忍不住叫起来。

骆晋云在她身后站着,看着那身碧绿的身影渐渐往前,就像一只燕子飞向远方。

他骑上马,追向她。

与后面随从拉开了距离,薛宜宁越发无所顾忌起来,在马背上发出欢快的笑声,“啊啊”叫个不停。

骆晋云在后面追来,朝她嘱咐道:“等一下停下来别太急了,慢慢停。”

薛宜宁回道:“我才不要停下来,我今天一整天都骑马!”

“腿会疼的,你那细皮嫩肉。”他提醒。

薛宜宁不理,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又离自己近了一些,不由问:“你怎么这么快?”

骆晋云回:“那是自然,你莫不是还想和我比试一番?”说话间门,尽是不屑。

薛宜宁被他激起了胜负欲,轻哼一声,不说话,但又加快了马行速度,飞快地奔向前方,倒真是要和他比试一番的架势。

骆晋云想提醒她慢一点,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倒是有意放慢马速,落在了她后面。

看着她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那个十八岁之前的她的影子。

她是高贵的,是典雅端方的,但同时也是耀眼的,肆意的。

她懂诗词书画,会骑马,是琴中名手,甚至……连京城最瞩目的那个裴世子,都是喜欢她的。

京中闺秀,她又何尝不是独领**的那一人?

只是朝代更替,薛家落没,心上人远走,而她嫁入骆家,从此就失了笑颜。

原来,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