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好信, 让何妈妈送去薛家,却迟迟没有回音。

直到夏至时,纪家与薛家办纳征礼, 她至薛家贺喜,才见到父亲。

礼毕, 客人辞别, 父亲才让她去书房叙话。

到书房,薛谏问:“如今,你还想和离?”

薛宜宁这才知, 父亲是有意让自己冷静。

可是, 骆家与金家的婚事已经订下,骆家已经在准备聘礼。

她有她的尊严, 不想受此侮辱。

面对父亲的问话,她肯定道:“是,还请父亲恩准。”

薛谏却冷了眉眼, 问:“你想和离, 可是因南北和谈之事?”

薛宜宁抬眼道:“什么南北和谈?”

南, 指的是南越朝廷?

可双方不是正在交战中么?大周也不可能放过南方, 为什么有和谈这事?

薛谏见她真不知,才说道:“其实,西边战事只是苦苦支撑, 从一开始便每日有急奏, 皇上, 军机阁, 尚书台, 为安定民心, 都秘而不宣, 但我能猜到,西边兵力不够,乌桓又是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凭元毅一人如何能稳得住?

“果然,前日已经告老还乡的石太尉被复用,率援军前往西边了。若不是十万紧急,不会复用石太尉。”

薛宜宁难以相信。

因西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以为那边必然是稳住了,竟没想到,只是皇上将战报瞒了下来?

石太尉为人狂傲,皇上既能让他告老还乡,必然是对他十分忌惮与不喜,如今却要复用,想必是实在没有办法。

所以,骆晋云在那边会出事吗?

她想起骆晋云离家前说的话。

但骆家没收到任何消息,应该是没事的吧。

薛谏说道:“因为此事,皇上不得不与南边暂且言和,而南边虽拿了几座城,却也损失惨重,极难凭现在的力量北上京城,所以他们更想议和,共抗外敌。不日将有使臣自南边过来谈和,十之八|九,来人是裴昭玉。”

薛宜宁倏然一惊。

她此时才知道父亲提起战事的原因。

裴隽,他要来京城了……

就在她发怔的同时,薛谏说道:“你要和离,我并非不同意,那骆老夫人之行径,的确没给我薛家留情面。

“但就算和离,也不是现在,元毅既知道你和昭玉的事,此时昭玉将到京城,你提和离,难免让他起疑,从而心生愤恨,所以,就算要和离,也要与他好好相商,最好是等昭玉和谈完,离开京城之后。”

许久,薛宜宁才说:“女儿明白了,只是,如今他征战在外,如何商议此事?”

薛谏回道:“其实,在看到你的信之后,我已休书一封让人送去了西边军营,提了骆家娶平妻之事,若信能顺利送到他手上,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我想,他行事素来稳重,应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坏了与薛家的两姓之交,既然你已想好了和离,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薛宜宁不语,她并不知道骆晋云会怎么选,只因,她不知道金采在骆晋云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今日在父亲这里她得到了太多的消息,久久盘旋在心中无法散去的,便是裴隽要来京城这件事。

转而却想,那又如何?

他是南越使臣,她是大周的大将军夫人,就算他来,就算他在这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见不到的。

就在她在父亲那里得到消息没几天,竟有宫中内侍来家中,请她入宫觐见许昭仪,说是许昭仪与她一见之下十分喜爱,要她进宫说说话。

薛宜宁不知许昭仪这是什么意思,却只能依言进宫。

许昭仪

住在宝仪馆,单独的一座院落,阳光极好,院外就是一处湖景,常有凉风送来,如此宝地做她寝宫,足见圣心宠爱。

许昭仪见她,倒并未有意责难,客气地请她入座,闲谈几句话,竟又提起了南方战事,问她是否知道南北和谈。

薛宜宁回道:“听过一些,据说是为了缓和西边兵力吃紧。”

许昭仪叹息道:“是啊,你夫君还在西边呢。”

话峰一转,她又道:“不过,南边已经确认,是裴昭玉过来和谈了,不知骆夫人有何感想?”

薛宜宁回道:“国家大事,臣妇自是不懂。只盼西边战事能早日平息,夫君驱除敌虏,以耀大周。”

许昭仪说道:“不只是骆大将军,如今朝廷,也需要夫人的帮助。”

薛宜宁疑惑地看向她。

许昭仪一脸凝重道:“南越余孽割据一方,划江而治,就算暂时议和,也是朝廷心腹大患,皇上如何能安心?此番裴昭玉北上议和,皇上就想趁机劝降,而这个劝降之人,本宫觉得非夫人莫属,夫人觉得如何?”

薛宜宁心中大惊,不由拽紧了袖口,然后缓声道:“娘娘玩笑了,如此大事,自然当由熟悉国事,而又能言善辩者的重臣当任,用我这等无知妇人,贻笑大方事小,就怕误了社稷。”

“可我觉得,十个能言善辩的,也不如一个你。别人去谈,那裴昭玉想必是针锋相对,全力以赴,你去谈,他则相思难解,痛楚难耐,如何还能清醒理智?”许昭仪说。

薛宜宁忍不住道:“那娘娘就太小看他了。”

说完,正色道:“娘娘如此说,不知可否考虑过镇国大将军的感受。他在外替朝廷浴血争战,朝廷却要让他夫人去引诱蛊惑使臣,这不是寒了将士的心么?”

许昭仪没了话,静静看着她。

薛宜宁镇静端坐,神情恭敬而严肃。

最后许昭仪笑了笑,说道:“总之这事,夫人暂且放在心里,若国家真有需要,想必大将军也会首肯,到时还望夫人替大周江山考虑,替万千黎民考虑。”

薛宜宁淡声道:“是。”

她不知这事是许昭仪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但议和这种事,一个妃子岂能作主,最终当然是皇上定夺。

皇上肯定知道许昭仪是曾经的唐家人,也知道唐家与平南王府的关系,知道许昭仪曾与裴隽有婚约。

所以,极有可能许昭仪向皇上吐露裴隽与她的关系,然后建议皇上用她来劝降裴隽。

这种办法,也只有女人才能想得出来。

这一计,是否真替大周考虑薛宜宁不知道,但许昭仪是不想让她好过的。

她是骆家的夫人,却去劝降裴隽,那让她情何以堪!

镇定着出了宫门,玉溪前来相迎,薛宜宁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啪”地松掉,无力地扶在了玉溪身上。

子清连忙问:“夫人怎么了?莫非宫里有什么事?”

薛宜宁摇摇头,由玉溪扶着上马车去。

到马车上,子清又问:“那许昭仪和夫人说了什么?”

薛宜宁颓然道:“她要让我,下油锅。”

子清与玉溪俱是一惊:“啊?”

薛宜宁觉得,她不一定能劝降裴隽,但裴隽若出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想先投诚。

回骆府,老夫人便让她前去福禄堂,着急问她宫中娘娘见她说了什么。

薛宜宁不愿与人说起裴隽之事,只是敷衍道:“母亲放心,没有其他事,只是许昭仪曾经与儿媳有交情,所以想在一起说说话。”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事,最近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也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在那战场上怎么样了。”

薛宜宁宽慰:“有公爹泉下保佑,将军和小叔必然能安然归来的。”

老夫人叹声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她,神情不悦道:“家中要准备去金家下聘,管事妈妈们说你不怎么理事?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怨气?”

薛宜宁默然不语,老夫人厉色道:“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点气量?我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就算她进门,也仍以你为大,若非你一直没消息,我也不用劳这份神。人家也是正经的小姐,这事说来,还是人家委屈。”

薛宜宁回道:“母亲说的是。”

“别总拿这话来搪塞我,背后却懈怠推诿,这下聘大礼若是没办好,丢的也是你这当家夫人的脸面。”老夫人斥声道。

薛宜宁安静了一会儿,说道:“儿媳是觉得,婚事既已定下,也不定要在百日内完婚。若是赶这时间,事情必然办得仓促,回头也让金家妹妹受了委屈,晚十天半月,也是可以的,京城先前并非没有先例。”

老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

薛宜宁继续道:“儿媳娘家父亲说,之前已休书去往边关,询问将军娶金家妹妹之事,若将军同意了,儿媳便与将军先办了和离,如此金家妹妹直接以正妻身份进门,不是更好么?若先进门做平妻,等儿媳离家后再抬正妻,便又周折了,多了许多事。”

老夫人大惊,不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的意思是,她要和离?

他们幽州,只有休妻,没有和离,但听说京城高门大户多,女方不愿委屈,确实常有和离这种事,或是男方给女主情面,想休妻也会提和离。

可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一直不温不火的,也就之前那么说过几句,也就回了几趟娘家,又没吵没闹,竟突然说要和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不敢置信道。

薛宜宁认真却又平和道:“母亲,家中替将军娶金家妹妹做平妻,我是不会插手的,没来由旁人耳光扇过来,我还要把脸凑上去。您与金家伯母情同姐妹,将军又与金家妹妹有婚约,如此结为秦晋之好,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儿媳与薛家,倒显得多余了,不如一别两宽,各奔前程,倒也算好聚好散。”

老夫人怔怔看着她,半晌无言。

薛宜宁起身朝她施了一礼,静静退下。

艳阳当空,凉风送爽。

今日风大,吹得人衣裙与头发都待不住,不住往后飞扬。

她原先并没想说这番话的。

只是觉得受辱,只是觉得累,然后给父亲写信说了和离之事,一是发泄,二也是商讨。

却没想到,父亲并没有一口回绝。

大概如薛家这样的门庭,若是女婿在娶薛家嫡女后竟娶了平妻,实在太不给薛家留情面了。

那让以后宜贞,侄女双双,在夫家如何立足?

薛家又如何以簪缨之家自居?

所以父亲也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有了父亲的态度,她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自己也许真能离开。

但只是隐隐有这期待而已。

今日,却是一时冲动。

实在是在宫中听许昭仪那一番话,太耗费她心神了,和谈,裴隽,劝降,她的心静不下来,安稳不了。

所以在老夫人那里,她太厌烦了,太没有耐心了,一不留神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此时便是覆水难收。

但凡骆晋云同意这桩婚事,她就只有和离这个选择,哪怕到时父亲犹豫,不愿接她回家,她也要以死明志,才能留得一丝尊严。

确实冲动,但她……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