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云回到家中, 心中烦闷不堪,却又处排解, 在院中练了一会儿刀也练不进去, 索性又坐到书房发起了呆。

他又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梦。

他梦到了自己的大婚,在新房内揭起盖头,盖头下的新娘面庞皎如秋月, 端庄静婉,朝他露出娇羞地一笑, 竟是绝色之姿。

梦里, 那是薛宜宁的脸。

可薛宜宁当时是没笑的,但确实是绝色。

为什么, 他会突然梦到那么久远的事呢?

又想起那只比翼鸟玉佩, 他顺手拉开抽屉, 看到里面放着的一角符纸。

拿起这符纸,他径直起身,往门外而去。

傍晚时分, 骆晋云与肖放一起到了水云楼。

两人在楼上房间坐下,肖放笑道:“真没想到啊, 你竟还主动邀我喝酒, 上次还没喝够呢!怎么,翻哪个牌子?十四娘, 还是苏茉茉?”

骆晋云摇头:“不要旁人, 就喝几杯, 说说话。你伤还没好, 以茶代酒吧, 我喝。”

肖放不愿:“那不行, 出来一回, 我多少还是要喝几杯的。”说完就替自己倒酒。

骆晋云没再说话,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朝他道:“我记得你说你爹是替人算命的?”

肖放笑道:“你还记得这回事呢,他可是号称‘神算子’,要不是后面镇上闹饥荒,实在揭不开锅,还准备让我学几招,也跟着算命呢!”

骆晋云拿出那角符纸来,问他:“这个看得懂吗?”

肖放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平安符嘛,简单,这玩意儿我都会画。”

“平安符……”骆晋云低声重复。

肖放说道:“一般是儿子充军,丈夫远行,什么的,就求这个符,拿回去烧,让外面的人避小鬼邪祟,保平安的。”

骆晋云将那角符纸捏在手心。

果然,又是烧给裴隽的。

一早他就该猜到,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如同傀儡,骆家要她怎样,就怎样,贤惠夫人需要怎样,就怎样,她从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争什么。

除了裴隽。

她会去为裴隽求平安符,会舍弃自己去救裴隽,只有为了他,她才愿意做些什么。

“敛之,这些日子,我很难受。”此时,骆晋云终于开口,向肖放吐露了心事。

肖放搭着他的肩,叹息一声,劝道:“没什么,那裴世子长得俊俏,又是读书人,还足智多谋,姑娘家喜欢他,那是很正常的事。我听说当年京城里一大半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为他要死要活的。”

骆晋云不由意外,问他:“你知道我是为这件事,而不是为受皇上责罚的事?”

肖放笑道:“我要连这都看不出来,就白和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放走一个乱党,受几句训斥多大点事?当年你我共守兴州,失兴州城,损兵折将万余人,我都想一头撞死,你还在画撤退路线,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人才,这辈子跟着你混就成了,你怎么会为这点事想不开。”

说完,安慰他道:“你是大将军,打仗也是用兵如神,无人能敌,你有傲气,我是知道的,所以那天晚上的事,你肯定过不去。男人活来活去,不就活个面子,活一口气吗,你呀,八成是觉得自己戴了绿帽,所以才受不了。

“我和你说,这有什么,你只要人是你的就行了,心里想着有什么用,得怀里搂着。”

骆晋云沉默以对。

是这样吗?他不服气,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

虽然她与裴隽没有肌肤之亲,但以她为他做的那些事,那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他的确不能容忍,这辈子,还从未想过会

有这样的侮辱。

他又喝了一杯酒。

肖放又劝他:“女人的心,再简单不过,先睡,然后生他几个孩子,保准心是你的,命也是你的。

“不过……”

想了想,肖放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不过,当日骆夫人的样子,还真将他震住了,让他也有几分佩服。

没想到生得那么端庄又美艳的薛氏竟是这般刚烈的女子,为了那裴世子,连命也可以不要。

这般胆色,这般勇气,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比得过。

那裴世子能让一个女子这样对待,这辈子也活得值了。

他这赞叹之心,确实不太适合说出来,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止住话头。

骆晋云也只是一心喝酒,并没有追究他之前要说什么。

骆晋云在想,自己也是该去金福院一趟了。

她不想他去,不想给他生孩子,他还偏要,反正她也是他的女人!

喝完最后一壶酒,他放下一锭银子,和肖放道:“你有伤,少喝酒,听点曲子,我先走了。”

肖放不敢置信:“这不还早吗?才喝多少?”

骆晋云头也不回道:“下次补给你。”说完,人已下楼去。

回到家,他径直去了金福院。

薛宜宁才沐浴完,正坐在床边看着一页什么文章,见他过来,心知是为什么,不由人就局促了一些。

玉溪和子清倒是高兴,立刻就退下去,关上房门。

骆晋云坐到床边,发现她看的是两首诗。

“谁的诗?”他问。

薛宜宁回道:“晋雪,她在学写诗,让我帮她看看。”

“什么不学,学些……”骆晋云将“酸诗”二字咽了下去。

他的确不喜欢酸书生,也不喜欢女子舞文弄墨。

但薛宜宁显然也属舞文弄墨之列。

沐浴后的她披着长发,脸色在烛光下莹白如玉,一身白色轻罗寝衣,隐隐透着里面玉色的亵衣。

他喜欢她这件亵衣,上面绣着粉色芍药,与她温婉的脸相映,如中秋之月,清和而柔美。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缓缓轻抚至寝衣系带上。

薛宜宁捏着纸张的手指泛白,随后缓缓将纸张放在床头小柜,暗暗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去。

这是她一惯会有样子,极其顺从,顺从到,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偶。

然后是闭眼,咬唇,沉默,一下一下,沉沉的呼吸。

他看着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动作也愈加急躁而狂放,让她紧紧皱眉。

许久之后,云收雨歇,他方才双唇紧抿,冷着脸从她身上离开,离了金福院。

天上升起上弦月,夜风袭至,吹拂在脸上,却没能让他心里的怒火散去一分。

自从知道她心有所属,他便看明白了她所有的神色和动作。

她喜欢熄灯,喜欢闭眼,多半是,不想看见他。

那她在他身下时,在想什么呢?

难不成在想那个人,甚至把他想象成那个人?

这个念头起来,顿时让他怒火中烧,他,容不得被人如此侮辱!

怒意迟迟未退,他停下脚步,站立片刻,陡然转过身,又大步返回金福院。

本以为她已在**歇下,没想到进门去,却没在卧房见到人。

里面浴房传来轻轻的水声,玉溪听见外面动静,从浴房出来,诧异道:“将军?”

骆晋云径直进入浴房。

她坐在浴桶内,长发挽在脑后,面色如纸,惊愕地看向他。

显然她没料到他会折返,也不知他为什么事。

而骆晋云,也从

未想到,她在他离开后,还会专程来沐浴。

此时时候已经不早,早已夜深,她当时本已无力承受欢爱,竟还能在之后再次起身沐浴。

这是嫌他脏,还是嫌被他碰了的自己脏?

他就在浴房门口这般盯着她,片刻,铁青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随后径直上前,到浴桶旁,弯下腰轻而易举就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

肌肤如玉,娇若春花。

她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失措而惊恐地看着他,他则是定定与她对视,锐利的目光将她惊慌无助的眼神牢牢锁住,让她无处可逃。

随后,他将她抱至**,覆身而上。

玉溪已经退出房间,深夜的院子里寂然无声,连烛火的噼啪声都能清晰听到。

她明显是不愿意的,身体僵直,眉头紧锁,终于在他动作时忍不住伸手推拒,哀声道:“不要……”

见她这样,他心中怒火更甚,一把将她手按下,厉声道:“如何不要?不愿意?你是我妻子,这就是你该承受的事!”

说完,狠狠沉下身体,如同身在战场,将手上长刀钉入敌人心房,带出温热的血液。

她顿时泪如泉涌,偏过头去,紧紧闭上眼睛,咬着唇呜咽。

他偏不让她这样,一把捏住她下巴,强迫她面朝自己,狠声道:“看着我,看我是谁,看你是谁的女人!”

一行行泪水从薛宜宁眼角涌出,淌入鬓发与枕间,她始终咬着唇,不曾说话,也不曾哭出声。

而他,则是比之先前更狂肆的狠意,在她身上留下阵阵青紫。

夜似乎很长很长。

直到三更天过了一半,他才放过她。

却是躺在床畔,并未穿衣离开。

外面外来几阵风吹动树稍的声音,沙沙沙的,更显夜深人静。

骆晋云半躺在床头,看着小小的几簇火苗在红烛上跳动。

微微侧过头去,能看见身旁的她。

她背朝他侧躺在床里侧,被子盖在她身上,竟只有一点点伏起,让他惊叹她的身子如此纤细。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但却恍惚能听见落泪的声音。

或许是因他身下湿透的绣枕让他这样觉得,又或许是他就是确定她在哭。

应该很疼吧……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很无耻的事。

他,用自己体力的优势,强迫了一个女人。

虽是酒后,可他做这件事时十分清醒,不过是借酒发疯而已。

这本是他最不齿,最唾弃的行为,但有一天,他却这样做了。

因为失去了理智,因为气恨,因为愤怒。

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有一种冲动,他想去抱抱她,和她说他错了,以后绝不再这样。

但这冲动却被他强行忍住。

他知道,她不稀罕,也不需要,甚至,也许会厌恶他的靠近。

他在意她心里怎么想吗?在意她在和他在一起时心里想着谁吗?

他当然在意,非常在意,而且在意得发狂,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不是愤怒,而是忌妒。

他希望她能睁眼看着自己,他希望她能对他露出羞涩又欢喜的神情,他希望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是自己。

原来,他才是善妒的那一个。

不期然,又想起他们成婚那一晚。

薛家长女有殊色,在成亲前他就听说过。

但他不在意,长得好看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对薛家女另眼相看。

他心里非常清楚,两家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其实他看不上沽名钓

誉的薛谏,薛谏也看不上草莽出身,只会马上征伐的他。

他与那个薛家女,只会相敬如宾,共同维系两家和睦。

但揭开她盖头那一刻,他有一刹的震惊。

本以为传言是夸张,却没想到传言将她低看。

原来世间还有女子,能如此端庄温婉,却又如此娇媚俏丽。

原本对薛谏的女儿十分不喜,但那一晚,新婚之夜,比他想象中醉人,让人在软香温玉中无法自拔。

其实他本没准备在和正堂起居,他当然明白这样对新婚的妻子太过不敬,会让府上下人胡乱猜疑,他没必要这样。

但他突然就决定这样做了,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沉溺于美色,尤其那美色还是薛家的女儿。

他明白薛谏指望借他之力再获议政资格,却没想到,他的武器竟是自己的女儿。

薛谏未免太小看了他。

所以,他自得于,能在**结束后及时从她房中离开,并不迷恋。

他也乐于听到旁人议论他每日起居都不在新房,可见并不喜欢新夫人。

为了证明,而证明。

夜风仍在吹,烛火仍在跳动。

他迟迟没起身离开,就这么靠在床头,回想起以前许多事。

或许她已睡了,或许是没有?

他也不知,睡着的她是什么模样,是睡姿随意,还是像现在这样规矩而乖巧。

最后外面传来四更的报更声。

他喝了酒,又熬到现在,终究是有些累,躺下来入睡。

薛宜宁一直维持着之前侧睡的姿势,与他隔着半张床的距离,背朝着他,无声无息。

他也没有去靠近她。

两人就这么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肢体碰触,他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是有没有睡着。

第二天清晨,他因门外子清玉溪的动静而醒来,睁眼时,薛宜宁已经起身,穿上了亵衣中衣,刚好下床。

子清与玉溪进来,低着头向他问安,然后端水给薛宜宁洗漱梳妆。

他看到她眼底一片乌青,想必是昨夜没睡好。

自然不会睡好,也许是四更才睡,也许是更晚,而现在还没到五更,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心中陡然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不由想,不知她这副娇弱的身躯受不受得住。

而且……现在还会疼吗?她稍候怎么处理那些繁杂事务,又怎么去给母亲请安?

她此时并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样子,是真的不难受,还是强行支撑?

骆晋云心中烦闷,生出几分恼意。

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今日有朝会,要商议前越乱党之事,还有军费空缺要找户部拿钱,刘伯俞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弹劾他大权独揽,这才是他的正事,他竟在这儿想这些。

于是他也起身了,这儿没他的衣服,他也懒得让人去和正堂取衣服来,拿了昨夜的衣服穿上,便离了金福院。

离开时,薛宜宁正在镜子前梳妆。

子清给她画着眉,问她,今日画什么眉,小山眉还是秋娘眉,她说都可,玉溪说怎么不画横云眉。

他没想到一个眉毛,还有这么多讲究,心里不由想起那日一同去薛家,他觉得她眉妆好看,但不知那是什么眉。

骆晋云走后,玉溪道:“将军怎么昨夜在这儿过夜了?”

薛宜宁没回话。

子清其实有些看出来,夫人好像不太想说将军的事。

以往有些这感觉,但没往细里想,她觉得不太可能,多半是自己的错觉。

但后来,经历了这许多事,将军数次来夫人房中关上门谈话,然后冷着脸离开,让她觉得,也许将军和夫

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差。

甚至她觉得,不只是将军不喜欢夫人,连夫人都不喜欢将军。

此时见夫人没回玉溪的话,子清便越发肯定了这想法,悄悄朝玉溪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

玉溪有些不解,她以为将军在这儿过夜是件高兴的事。

薛宜宁其实是有些疲乏,等一下又有许多事要忙,她不太愿多说话。

他为什么在这儿过夜,她也不知道。

只是,她不太习惯。

身体还带着微微的酸痛。

他们谈好了,他不追究她那晚所做的事,而她也要继续做她的骆夫人。

所以她不知道昨晚到底是自己不对,还是他不对。

这件事,也是她的应尽的义务。

她闭上眼,暗暗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希望他快点接夏柳儿进门,他那么喜欢夏柳儿,大概有了她,就不会强迫她尽这义务了吧……

今日一切事情都顺利,忙到下午,倒能小憩一会儿。

醒来时子清在身旁,问她:“夫人可有精神一些?”

薛宜宁点点头,随口问:“玉溪呢?”

子清笑道:“她呀,说是喜欢上次夫人送她的那嫣红色口脂,现在用完了,托何妈妈帮她去外面带,何妈妈这会儿回来,她就等不及去守着了。”

薛宜宁轻轻笑,“那颜色是适合她,你怎么没让何妈妈一起带?”

子清回道:“我不要,簪花堂口脂太贵了,我要攒钱。”

“攒钱嫁人呀?”薛宜宁问,大概是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她倒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子清微含羞道:“嫁什么人,攒钱就是攒钱,不管干什么,手上有钱总是没错的。”

薛宜宁笑了笑:“你说的对。”

子清和玉溪的姿色都不差,一人清秀,一人明艳,放在丫鬟堆里,一眼便能看出来。

当初母亲给她挑子清和玉溪做陪嫁丫鬟,是特地留了心的,子清稳重一些,心细一些,玉溪稍显单纯,胆子却大一些,这两人性情不同,但都是心思端正,忠心可靠的。

她们是打算日后若有需要,便给骆晋云做通房或扶为姨娘的,这样都是她的人,比外面来的姨娘更好管教。

可到骆家后,骆晋云并未表现出这方面的意思,子清玉溪两人也因替她不平,对骆晋云颇有怨气,平时并不爱往他跟前凑。

及至后来,骆晋云自己带了夏柳儿进门,她便知道骆晋云的喜好是那样娇弱可怜的女子,所以越发没往这方面想了。

更何况,她不觉得给骆晋云做小就是个好出路,子清和玉溪对她勤勤恳恳,别无二心,她也想她们有好归宿,所以想的还是若有机会,便给嫁妆将她们嫁出去,由她身边嫁出去的丫鬟,夫家自然不会太差,又是自由身,比做妾室好得多。

只是那样的话,她们过两年便要离开自己了,自己身边又没有熟悉的人了。

薛宜宁有些落寞,由子清扶起来将头上发髻理了理,重新插上珠钗。

就在这时,何妈妈急着进来道:“夫人,出事了。”

薛宜宁在梳妆台前转身看向她,子清马上问:“什么事?”

何妈妈说道:“玉溪和周嬷嬷打起来了!”

薛宜宁一听这话,立刻就从梳妆台前起来,也顾不上其他,带着子清就往院外去。

周嬷嬷是骆晋云奶娘,在骆家就算半个主子,向来就跋扈,玉溪和她闹起来,还真不一定能讨到好。

去的路上,一边走,何妈妈一边和她说明原委:“这丫头让我给她带些胭脂,我带了刚刚才给她,却被坐在旁边闲聊的周嬷嬷看见了,周嬷嬷就对旁边人小声嘀咕,说

什么‘小**,打扮了给老爷们儿看,要去做姨娘’,被玉溪听见了,当时就让她再说一遍,这周嬷嬷向来就是把将军是喝她奶长大的话挂嘴边,哪能把玉溪放在眼里,玉溪也是心气儿高,两人就呛上了,呛着呛着就打了起来……

“旁边人都看着,也不拉架,我一个人也拉不开,那周嬷嬷劲比玉溪大多了,我眼看着玉溪要吃亏,又不敢和她一起打周嬷嬷,就只好过来叫夫人。

说着,何妈妈又带了几分怨忿道:“旁人看着也就罢了,连长生路过,竟也不管,他是将军身边的人,周嬷嬷也怕他几分,又是个男人,他要去拉肯定能拉开。”

子清在一旁怒道:“我看若是周嬷嬷吃亏,他肯定要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