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云却并没跟着他的话走,而是很快问:“你的什么朋友要给你字画?为什么给你字画?还是你收的贿赂?”

骆晋风对上兄长凌厉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贿赂,如果是这个,我敢和你说吗?就是钱老三,他不是借了我钱吗,现在输惨了,没钱还,就说拿这些东西抵债,说是很不容易得来的,都是好货,我收了绝对不亏,要抵五百两银子,我就想看看,值不值五百两银子。”

大概是信了他的话,骆晋云没再问什么,骆晋风便又看向薛宜宁:“怎么样,嫂嫂,帮我看看?”

薛宜宁回道:“对字画我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

“那无妨,你随便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个大概,别让我被钱老三那货给骗了。”骆晋风说着生怕薛宜宁不答应,拉了骆晋云就往和正堂走,说道:“去大哥书房看,我马上让人把那些东西拿来!”

薛宜宁无奈,随他们到了和正堂内的书房。

骆晋风早就命人去他那里拿了东西来,一共四幅画,一幅字,骆晋风连那幅字里的草书都认不全,更别谈辨别画的价值。

薛宜宁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只知一二,并不精通。

但薛家是书香门第,她从小见的字画比旁人见的年画还多,薛家太爷爷、爷爷、父亲薛谏都是文坛大家,迎来送往也有许多当世名人,所以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一些。

第一幅画打开,是一幅梅花图,署名周长文。

薛宜宁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画是真的,但只值五十两银子,周长文擅画鸟兽,若是鸟兽图,便至少能卖出上百两银子,梅花图则只有几十两。”

骆晋风见她真能看出来,尤其开心,立刻又拿下一幅来给她看,说道:“钱老三说这个最值钱,嫂嫂看看这个。”

说着将画打开,是一幅杨柳观音图,署名吴道子。

观音图慈眉善目,又极有威严,衣袂飘飞,仙气十足,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薛宜宁看了很久,说道:“吴道子是画中圣人,他的画的确值钱,佛道人物也是他最擅长的,若这画是真的,确实值钱,只是我也不知道这画是真是假。”

说着又详细解释道:“他的画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看笔墨的确很像,但我记得他的用彩比这画更鲜艳华丽一些,所以不能断定。这画就算是赝品,也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至少也能值几十两。若是真品,则价值千金。”

“那薛大人总能看出来吧?”骆晋风看看兄长,又看看薛宜宁,讨好道:“要不然,嫂嫂什么时候和薛大人说一声,帮我看看这画?”

薛宜宁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父亲极爱吴道子的画,若发现是真迹,说不定要拉着二弟金重买下。”

骆晋风立刻道:“那更好,反正我也不懂画,留着它做什么!”

薛宜宁笑笑,又打开第三幅,然后看着画愣住。

这时坐在一旁的骆晋云开口道:“这是赝品。”

骆晋风不欢喜道:“怎么就是赝品了,你又不懂!他们说这是尹千言的画,拿出去,至少是一千两!”

骆晋云淡声道:“因为这幅画的真迹挂在她薛家的闺房里。”说完,看向薛宜宁。

骆晋风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薛宜宁怀揣着几分紧张,不敢去看骆晋云的目光。

她没想到骆晋云记得如此清楚,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墙上那幅画。

可见,他虽不懂书画,却双目如炬,极其细致。

她不知道,骆晋云是否了解那幅画,了解尹千言作画时的情形。

那是五年前,幽州兵已经与朝廷争战四年。

最初幽州节度使起兵,京中人并未在意,只觉得三两个月便可平息。

结果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四年过去,战火已席卷半壁江山,胜利无望。

许多爱国之士从那时候开始忧思重重,期盼叛乱能被镇压,天下重归太平。

尹千言就是那时候画下那幅画,《万里山河图》。

山峦叠障,绵延万里,烟波浩渺,气象万千。

尹千言是用画在追思曾经的大越盛景,是在期盼朝廷能早日剿灭叛军,而用一把爱琴换下这幅画的她,也是这样的心境。

后来朝廷终究是败了,尹千言也病逝,她将这画挂在房中,大约也算是缅怀前朝,这是当今圣上所不能容忍的。

这时骆晋风感叹道:“嫂嫂,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我就随随便便拿一幅画出来,竟然真迹就在你房里,太让人叹服了!”

他说着起身给她作了一揖,让薛宜宁之前略有些紧张的心情瞬时就放松下来。

骆晋风将赝品画收起来扔到一旁,将那一幅字拿出来给她看,正好又是薛宜宁了解的,断言这画价格二十两至三十两之间。

到此时,骆晋风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叹息着随意抖开最后一幅画,是一幅兰花图。

“我知道,这个肯定不值钱,因为我早就听说过,画兰花最厉害的是兰芳公子,江天水的只能算第二。”骆晋风说。

薛宜宁将画看了一眼,回道:“这确实是江天水的真迹,也值钱,但最好再放两年。”

骆晋风奇怪道:“为什么?”

薛宜宁回道:“兰芳公子画兰好,但此后朝廷会大力追捧江天水的兰花,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兰芳公子的画几年后就会无人闻津。”

骆晋风不明所以,骆晋云看一眼薛宜宁,缓缓道:“兰芳公子就是前越平南王世子裴隽。”

骆晋风这才恍然大悟:“是他?”

随后惊讶道:“那这裴隽倒也不凡,武能施下安定门之计,文能画兰花,听说长得还貌若潘安。”

薛宜宁默然不语。

平南王战死后,幽州兵一路攻入京城,在城门下与朝廷展开最后的厮杀。

攻城足足月余后,守安定门的裴氏武将苦撑不住,摇旗投降。

幽州兵带军将领赵文远喜极,在城门开后带兵进城,没想到这竟是诈降,就在赵文远策马进入城门那一刻,城门陡然落下,将赵文远关在了城内。

后来,赵文远被斩,守城官兵狂欢,士气大振,继续坚守城门两个月,直到骆晋云带兵从另一处城门攻入。

在安定门中被杀的赵文远正是幽州节度使、当今皇上的长子,如今已被追封靖王。

而设下诈降之计的,便是白面书生、平南王世子裴隽。

所以城破之后,皇上下令全城捉拿裴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裴隽成功逃走,皇上一时间无可奈何,但他的画,是一定不会被认可的,甚至极有可能成为禁物。

相反,以前屈居第二的江天水,朝廷会大力将他捧上画兰第一人的地位,以盖过兰芳公子曾经的风头。

“听你这意思,对他十分佩服?”骆晋云轻飘飘道。

骆晋风连忙摇头,“没有,当然没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骆晋云轻哼一声,沉声道:“随口一说,当心祸从口出。”

骆晋风连连讪笑:“明白了,我就看都是自己人,随便说两句。”

骆晋云不再说他,薛宜宁则是一惯的沉默不语。

似乎是有意转换话题,骆晋风问兄长:“这两天天气好,锁儿想去白云山放纸鸢,大哥有没有空,一起去?顺便打个猎什么的。”

“没空。”骆晋云回。

“怎么就没空了,不就军机阁那些事,还有……”话到一半,骆晋风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大哥的确没空,要迎小嫂子进门了,新婚燕尔的,肯定是没空。

想到嫂嫂帮自己看了这半天画,自己刚才还失言,骆晋风有些过意不去,特地说道:“要是现在忙,那就过几天,嫂嫂想必对白云山熟悉,不如让嫂嫂带我们去逛逛。”

他知道大哥从未带嫂嫂出游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别想,正好他这么一邀约,到时一起出门,也让大哥陪嫂嫂一回,算是还她今天的情。

骆晋云未说话,薛宜宁看向他,温声道:“等你大哥什么时候得空再说吧,只是我多半是去不了的,若我们都出门了,母亲一人在家怎么办?”

骆晋风正要说有丫鬟侍候着就行了,还没开口,门外传来长生的声音道:“将军,肖将军求见。”

“请进来。”骆晋云回。

骆晋风意外道:“肖将军这会儿过来,难道是有公事了?怎么还找到了家里。”

话音落,外面已传来肖放的声音:“元毅,元毅?赶紧的,要事!”

肖放官职比骆晋云小,年龄却比他大一些,两人情谊深,所以以字相称。

骆晋云自书桌前起身,薛宜宁也起身,低声道:“夫君忙着,我先回去了。”

骆晋风也收拾着自己的字画与她一起离开,开门时,肖放已到了书房门前,一手捂着腰侧,微愣之后朝薛宜宁与骆晋风问好。

薛宜宁还没开口,骆晋风便惊道:“肖大哥受伤了?”

肖放随意道:“没事,皮外伤!”

骆晋云自房内出来,和他道:“怎么弄的,没包扎完再来?什么事?”

肖放立刻道:“快抓到了,可他逃到长春街附近了,得你出搜捕文书和调令。”

“是么,那我现在去军机阁,你赶紧去包扎。”骆晋云回。

薛宜宁和骆晋风一同离开,在走出几步后,便听到后面骆晋云问肖放:“怎么如此大意?”

肖放回:“没料到,我以为他武器是手上那只匕首,哪里想到丢了匕首,竟还有个像爪子的玩意儿,被挠了。”

“是金刚虎爪,若被挠的是脖子,你便没命了。”骆晋云说。

“别说,他轻功不错,还真难下手。”

……

薛宜宁已与骆晋风走出和正堂,骆晋风朝她道别,她一人往金福院而去。

不由自主紧张地攥起手,让自己一下一下呼吸,维持平稳的步态。

可做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她的呼吸越来越紧,几乎要晕厥过去。

骆晋云说的对,那武器就是金刚虎爪。

而她之所以知道,是裴隽告诉她的,因为那是戚进的独门武器。

这武器用的人极少,她几乎就能肯定,那个马上要被抓到的人是戚进。

肖放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所以被抓到行踪、追到长春街的应该是戚进一个人,暂时还没有裴隽。

但抓到了戚进之后呢?

戚进知道裴隽的藏身之处,严刑逼供下,谁能扛得过去?

好不容易,薛宜宁走到了金福院,被子清扶着坐到椅子上,竟已是汗流浃背,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