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久,她才不敢置信道:“靖靖?”

舒靖靖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道:“对呀,就是我,听说你嫁了骆大将军,我特地求舅妈带我来的!”

薛宜宁不由展颜,随后却忍不住红了眼。

看见故人,便会想起许多事,又想起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所以总会忍不住动容。

舒靖靖的娘亲,是平陵公主已故驸马的姐姐,远嫁成都,舒靖靖便在成都长大。

五年前,舒靖靖随祖父进过一次京,因缘际会,与薛宜宁认识了。

舒靖靖只是京城待了三个月,两人便一起玩了三个月,临走时依依不舍,哭着约好以后一定再见。

后来没等到他们见面,世道就变了,天下易主,废旧立新,如骆家这样的功臣一飞冲天,如薛家这样的前朝世家走向没落。

关于舒家,薛宜宁只知舒家祖父是坚持平叛到最后的,到幽州兵破城进京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便再没关注舒家的消息了,但看如今舒靖靖状态还不错,大概因为与已故驸马的关系,家中没出什么事。

这时平陵公主朝老夫人说道:“我这外甥女,听说我要过来,非说她与你大儿媳是好姐妹,要同我一起,我没办法,就带她过来了。”

老夫人马上笑道:“这是公主仁厚,外甥女才愿意在您跟前缠磨。”

说着迎公主进府,舒靖靖已经拉了薛宜宁,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她:“你怎么好像瘦了?”

薛宜宁回道:“才受了一回风寒,在**躺了几日,吃不下饭,就瘦了。”

舒靖靖关心道:“那你可得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

到了福禄堂,平陵公主与老夫人一起说话,说到高兴处,平陵公主就顺口提起了骆晋雪,老夫人也就让人去叫来骆晋雪。

没一会儿,骆晋雪由丫鬟带进来,上前给平陵公主请安。

老夫人与薛宜宁一见骆晋雪,脸上便稍稍变了神色。

因为骆晋雪穿了身崭新又鲜艳的桃红色裙子,又戴了只华丽的大凤钗,上了京城最时兴的桃花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用力了,看上去就像一门心思想做人家儿媳妇似的,是比老夫人想换新帷幔靠垫更大的错误。

平陵公主就算以前不是公主,那也是节度使的妹妹,贵妇们维持脸上的优雅是看家本事,所以见了骆晋雪,平陵公主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夸赞了几句模样标致,乖巧懂事,丝毫没露出看不起的样子来。

但失礼就是失礼,老夫人心里清楚,这平陵公主多半是看不上自家姑娘了,显得太想登高,眼皮子太浅。

待用过饭,老夫人就请平陵公主到花园中去走走。

路线是薛宜宁提前安排的,正好从福禄堂出去,沿途的萱草都开花了,看一路萱草,到临湖的花厅坐一坐,喝口茶。

骆家宅院里景致其实非常一般,也没什么名花异草、奇石珍宝,老夫人和骆晋云都不爱这些,也就没用心,公主见识多,自然看不上。

但老夫人让人在福禄堂附近这一路的空地上种了许多萱草,本是用来做菜的,正好这个季节这些花都开了,黄灿灿的,一簇一簇,格外好看,况且它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忘忧草,公主一定喜欢。

果然,看到沿途的萱草,不只平陵公主,连舒靖靖也大呼好看,薛宜宁就让丫鬟去摘一点,回头让平陵公主和舒靖靖带回去煮来吃,公主欣然应下。

走到水边花厅,四面开窗,水风吹来,格外舒畅,舒靖靖叹息道:“这儿真舒服,倒适合听个什么曲子。”

平陵公主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骆大将军一心报国,日夜操劳,可不像旁人养了一堆伶人在家里。”

平陵公主说得对,骆家的确没养艺伎伶人,一来是没用心去筹措;二来是才开府两年,确实还没顾得上。

舒靖靖嘟唇,“我就是随口念叨一下。”说完,却看向薛宜宁眼睛一亮,大喜道:“阿宁不是琴弹得好吗,要不然你给我们弹一曲?”

薛宜宁一怔,惊觉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连忙回道:“那都是小时候弄的些小玩意儿,现在哪还记得那些。”

“不行,你以前答应过我专门弹曲给我听的,现在好不容易见一面,你竟然推辞。忘了也不打紧,你就弹个《长相思》也行。”舒靖靖央求道。

《长相思》是学琴入门曲,她这样说,薛宜宁再推辞说忘了都不行。

笑了笑,薛宜宁只好说道:“两三年没碰了,琴都在库房锁着,说不定早被老鼠咬了。”

舒靖靖大惊:“堂堂‘鸣玉’,竟然说被老鼠咬了?”

薛宜宁朝子清道:“去把琴拿过来吧。”说着就朝舒靖靖道:“我让人去拿了,等下看看。”

其实她怕风,在这花厅内根本吹不得,坐了这一阵,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身子似有刀在刮着骨肉一样,实在没气力再弹琴。

可舒靖靖突然提议要听她弹琴,又怎知不是有意想让她在平陵公主面前表现呢?这对骆家来说,亦是机会。

这时平陵公主问她:“‘鸣玉’在你手上?”

没等薛宜宁回话,舒靖靖就忍不住问:“舅妈都知道‘鸣玉’?”

平陵公主回道:“合着就你能知道,我不知道?那鸣玉出自制琴世家雷翔之手,我记得之前是在司徒先生手上。”

“对,司徒先生前些年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就把琴赠给了好友的孙女,也就是阿宁了。”舒靖靖解释:“我五年前见到阿宁时她刚好得了这琴,成天得意得不得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薛宜宁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确实轻浮了些。”

平陵公主说道:“那说明司徒先生看重你,觉得你能做这当世名琴的主人,你怎么就两三年都没弹了?”

薛宜宁低声回道:“成亲了,心思就不在这上面了,终究是负了司徒先生一番心意。”

这时子清将琴抱了过来,放在桌案上,薛宜宁小心将上面裹着的布袋打开,露出里面墨中透红,泛着漆光的七弦琴,鸣玉。

看着眼前的琴,她心中一阵恍惚。

就犹如那天看见许多不见的松月,犹如梦见早已离开的故人,犹如跳过这离别、嫁人的两三年,又回到了往昔岁月中。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会成为一代圣手的……

为什么把这琴扔进库房了呢?因为骆家人不会喜欢,也因为她再也没了对未来的期许。

舒靖靖这时朝平陵公主道:“舅妈想听什么,尽管说,阿宁保证会弹。”

平陵公主笑道:“我哪懂什么琴,弹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听。”

舒靖靖便想了想,说道:“我竟然只知道个《长相思》,算了,你随便弹吧,想弹什么就弹什么,记得什么就弹什么。”

薛宜宁弹了曲《将军》。

这曲子是琴曲大家司徒缨所作,讲的并不是某个将军,而是战争,或者说是军士。

平陵公主的驸马,就是当年幽州节度使麾下的指挥使,后来升为荣威大将军,死后追封冠军侯,平陵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哪怕当初公主还不是公主,驸马也不曾纳妾,始终只有公主一人,到如今,公主自有万丈荣光,驸马却死在战场,再也回不来。

骆晋云自外面回来,才进后院,就听见院内传来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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