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薛宜宁自**醒来,便觉天色比以往亮一些。

侧过头,见身旁骆晋云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正看着她, 便意外地问:“我睡晚了吗?”

骆晋云笑道:“不是, 我刚刚下去看了眼, 是下雪了。”

“下雪了?”薛宜宁语中带着几分欢喜,连忙道:“我去看看。”

“披上衣服。”他提醒着, 也下床去, 给她拿了件白狐毛镶边的斗篷让她披上。

她披上斗篷,到窗边推开窗, 一阵清新的雪冷气息迎面扑来,外面果然已是白茫茫一片。

“昨晚都没感觉, 没想到下了这么厚的雪。去年下雪, 宝珠还不懂事,等一下看到估计要惊呆了。”她笑道。

做了母亲,总会想到孩子,但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吃惊和欢快。

骆晋云道:“关上窗吧,穿好衣服再出去看。”

她乖乖关上了窗,转过身看他:“今日这么大雪,不比以往, 你待会儿要多穿一些。”

之前他总说不冷, 穿得单薄, 总让她怀疑会冻着。

骆晋云回道:“今日要去校场,穿多了不方便。”

薛宜宁不由分说,给他套上最厚的棉衣。

冬天的棉衣难免臃肿, 可骆晋云身形修长,挺直如松,就算穿上棉衣,也仍是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

她给他系好腰带,又拿出一件厚斗篷来,交待道:“等下把斗篷也披上,晚上早些回来,我让厨房给你炖羊肉汤,温上酒。”

“羊肉汤?”他笑道:“给我壮阳补精?”

薛宜宁朝他低笑,“说什么呢,天气冷,羊肉温中暖肾。”

“那不就是壮阳么?”他有意挑逗道:“你放心,侍候你,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用补。”说话间,带着前夜缱绻过的柔情。

她被说得脸红,低头道:“尽胡说八道。”说完转过头去忙别的不理他了。

没一会儿,丫鬟过来给薛宜宁梳头上妆。

骆晋云则在旁边吃一碗面片,垫垫肚子之后再去上朝。

画眉时,薛宜宁突然道:“我今日想贴花钿。”

近年京中女子又流行起贴花钿,薛宜宁嫁妆中有许多样式,却一直没什么兴致去贴,今日倒突然想了起来。

子清回忆了一番,吩咐喜鹊道:“在那边桌子下的抽屉里,用一个填漆莲瓣盒装着,你连盒子一起拿出来。”

喜鹊过去拿,隔一会儿,将那盒子拿了过来,又“咦”了一声,回头道:“这儿还藏着两个玉佩呢,好像是一对儿!”说着将那对玉佩拿了出来,给薛宜宁看。

薛宜宁见了那玉佩,猛地脸色一白,随后不由自主就去看骆晋云的脸色。

自边关回来,父兄出事,怀孕,他远走辽东,骆家出事,她回来……太多太多的事,让她昏了头,她以为这对玉佩还在薛家,没想到竟被一起带到了骆家。

骆晋云从那对玉佩上移开目光,面无表情,没去看她,也没说什么,吃下最后一口面片,放下筷子,准备出门。

一旁子清是知道内情的,连忙朝喜鹊道:“你别管那个了,快将花钿拿过来。”

“哦,好……”喜鹊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却不知为什么,只是将玉佩放好,拿过盒子。

薛宜宁却突然说道:“把那对玉佩也拿过来吧。”

喜鹊将玉佩同盒子一起拿了过来,薛宜宁已经起身,从她手中接过玉佩,走到房中的碳盆边。

“只是一些旧物,放忘记了。”说完,将那对玉佩扔进了碳盆中。

“这……”那毕竟是玉,喜鹊见她如此,意外又惊讶,忍不住要开口,却又忍住。

她看看薛宜宁,又看看另一旁的骆晋云,屏住呼吸,再不说一句话。

碧色的玉佩,在火红的碳上极其显眼。

玉佩上系着的红绳很快被烧掉,两枚玉却一直好端端的,安稳躺在通红的碳火上,不受影响。

玉是不怕火烧的。

“我出门了。”骆晋云说着,拿了斗篷,从碳盆旁经过,走出门,踏入雪中。

她转身看向他远去的身影,随后回过头,又看向碳中的玉佩。

呆呆看了许多,她拿了拨碳的火钳,缓缓拣出几截碳火,往玉佩上堆,让那对玉佩埋入碳中。

玉不怕火烧,但烧久了,也会裂的。

薛宜宁出嫁时,带了好几大坛多年陈酿的竹叶青,以往都封在地窖中没管,今日拿了一坛出来,温好了等骆晋云回来。

不曾想,按以往他下值的时间,多等了一个多时辰他都没回。

直到天黑,随他出去的小厮才回来禀报,将军同旧友出去喝酒了,今日不回来吃饭。

薛宜宁静静坐了一会儿,轻声道:“知道了。”

她转过头,看向屋中那燃了一整天的碳盆。

里面那对玉佩,不知是和碳灰一起被丫鬟清了出去,还是依然躺在里面。

院中又下起了雪,那株红梅也开了,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里,哪怕入夜也掩盖不了它的妖娆。

骆晋云正坐在水云楼里,与肖放一同饮下一杯酒。

放下洒杯,肖放说道:“刚见你时,你十七,才入军营两年,而我,二十五,已经在里面厮混了六年。但我那时就知道,你一定会立大功,会做将军,会当上大官,所以,我要和你结兄弟,早点攀上交情……果然,我看得很准。”

骆晋云笑起来。

肖放继续道:“你骑射比我强,脑子一个赛我两个,所以我虽比你年长,却心甘情愿听你的。那年你因为弟妹而放走那裴世子,我一声也不吭,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这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敢肯定,瑞王已经拿到了证据,那天我们带的人,还有那个戚进,他一旦出手,你便完了!”

骆晋云回道:“敛之,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我现在回去,一刀杀了她,当年放走裴隽之事,便再不能掀起风浪,可是……我手中的刀,难道是用来杀妻的?若我这样做,那便不是我了。”

“可……”肖放痛声道:“可弟妹,她心里在意的也不是你啊,你这又是何苦!”

骆晋云不出声,半晌才道:“不管她在意的是谁,她嫁的也是我。”说着他看向肖放:“人各有志,你加入瑞王一党,我无话可说,也感激你今日这番肺腑之言,但我意已决,我不会投靠瑞王,也不会杀妻,只怕是要辜负你了。”

肖放沉重叹息一声:“元毅,你英明果决,就是太儿女情长了一些。”

骆晋云苦笑道:“我自有我的志向。只是敛之,瑞王这般广结朋党,皇上真不知道么?又真能容忍到最后?依附瑞王,也并非是良策。”

肖放摇摇头:“天下大事,哪有十全把握的,不过是看准了,赌一把罢了,瞻前顾后,你我也到不了今天。”说完,给他倒上一杯酒。

骆晋云端起酒杯,两人对坐片刻,将酒一饮而尽。

两人都知道,喝下这杯酒,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各走各路,分道扬镳了。

直到更深夜静,府上人早已入睡,薛宜宁才听到外面的响动。

她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去门口等着,好一会儿才见骆晋云从院外进来,步履缓慢,在雪地里带着几分颓丧气息。

她将门打开,待他进来,才闻见他身上一身的酒气。

原来不是颓丧,而是喝多了酒。

他关上门,一边脱去斗篷,一边随意地问:“还没睡?”

薛宜宁接过他手中的斗篷,在鼻下闻了闻。

他走到了床边,疲惫地坐下,朝她道:“给我打点水来吧。”

薛宜宁拿着他那身斗篷,微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看他一眼,低声问:“你……去青楼了?”

他看看她拿着的那身斗篷,隔了一会儿,回道:“就是……去喝了几杯酒。”

薛宜宁有些庆幸,庆幸他还会和自己解释。

她以为,他是早上不高兴了,所以故意这样报复她。

犹豫片刻,她才坐到他对面,说道:“就一定要去那种地方喝酒么?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说你不去了的。”说话间,嘴唇微微嘟起,明显有些不高兴。

骆晋云突然就笑了起来,刚才那几分颓丧之气一扫而空,凑近她道:“不高兴了?我确实不去了,只是今日有些特殊……要不然我向你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没出声,他继续道:“你看我回得这么早,就知道确实只在里面喝了酒,而且身边连陪酒的女人都没有。”

“不可能,衣服上明明就有味儿。”她说着将斗篷放到他腿上。

骆晋云将斗篷拿起来闻了闻,“什么味儿?”

说完他不相信地又闻了闻:“总不至于有那种味儿吧?这个昨天放在我们房里,说不定是在房里薰上的。”

薛宜宁被他逗笑了,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急道:“你在说什么呀,我说这上面有脂粉味!”

“你说的是这个……”骆晋云也笑起来,“进门出门时被她们衣袖蹭上的,我没碰她们,绝对没碰。”

薛宜宁轻哼。

他揽过她道:“我真发誓,就只是喝酒,而且以后再不犯,你就说,怎样才能饶过我这一回?”

薛宜宁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以后不去了,要作数。”

“当然作数,绝不食言。”他说。

她站起身,替他去打水。

骆晋云看着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对他是愧疚的,讨好的,像极了亏欠于他,要报他恩德的样子。

或许肖放说得对,她心里在意的并不是他。

她在意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她还是会因为他上了青楼而不高兴,心里就算有失落,看到她的不高兴,就释然了,觉得一切都值得,至少,她还会因他而吃醋。

她对他,肯定也是有一点在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