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芊也好,王珠也好,甚至是王珍。其实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但王笑一直在试着学会与他们相处,接受他们这些大逆不道、弄虚作假、助纣为虐的缺点。

因为他知道,王珠的刻薄,唐芊芊的欺瞒,这些他们性格中卑劣的成分,其实是他们活在这个世上的保护壳。

若是可以,谁不想堂堂正正地活?

如果是生在自己原本的时代,桑落这样正值花季的少女又何必在这些阴险算计中日复一日地担心着自己的心上人?

王珍、王珠、唐芊芊、桑落,这一日院子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利用、欺瞒、计算过王笑。

王笑可以一刀杀了乔元基,两刀砍伤钱成,三棍子打死卫奇。但,却拿他们有些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也是他活在这里的最大助力与最亲近的人。

但开心吗?自然也说不上。

回了唐芊芊的院子,王笑想说些什么,站了良久都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穿着单衣的少年便抱着手臂,吸了吸鼻子,显得有些落寞。

下一刻,有人拿着毯子披在他身上。

王笑转头看去,见唐芊芊站在身边。

此时她脸上那万事稳操胜算的笑容已然消逝下去,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显得有些乖巧。

“对不起。”唐芊芊忽然低声道。

王笑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其实我知道的啊,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试探王家。”

——但……你怎么就偏偏把我推倒了呢?唉。

唐芊芊摇了摇头,道:“我不想逼你们做选择……想来有朝一日你总能知道,义军是大势所趋,我也能保你周全。”

王笑一愣,有些话便涌到嘴边——你这个义军的大势所趋,其实……

但看着唐芊芊眼中的光彩,他却又暂时说不出来。

唐芊芊低着头,像小媳妇一般系了系他肩上的毯子,又低声道:“来日方长……总之,你不负我,我定不会负你。”

对她而言,这句话其实是带着某种言外之意的。

王笑虽未明白她这层意思,心情却还是好了一些。

他本就不是陷于自怨自艾情绪的人。

于是他离开时还特意交待庄小运把院里的几只鸡带上。这件事却是他与唐芊芊商量好的,花枝一点方法也没有。

……

转过积雪巷,王笑便见到王珍与王珠竟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

“二哥何苦瞒我的现在?”

王珠冷冷道:“我的事你少管。”

“那你为何管我的事?”王笑道:“让我去作驸马你可没问过我。”

“怎么?”王珠道:“你要是觉得恨我,我便在这里,随意你处置。”

王笑微微一愣,又想起王珠曾对自己说过那句——若早知道你开了窍,必不会为你谋驸马。是二哥对不起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处置不了你,但有些事你早可以跟我说。”

“毛头小子,懂什么?”

王珍对王笑苦笑道:“你二哥也有难处,但他绝没想过害你。总之皆是我的不对,大哥向你赔罪可好?”

“大哥啊。”王笑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怪你们……”

“那便好,亲兄弟哪有过不去的槛。”王珍在两人肩各自一拍。

兄弟三人各怀心事才走进了王家,却被王康逮了个正着。

“孽子!孽子!”王康怒骂了两声,也不知是在骂谁。

王珠自认为不是在骂自己。他向左右两边的兄弟各看了一眼,淡淡道:“父亲要教训儿子是吧?请便吧。”

说着,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竟是直接转身就走。

王笑与王珍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这……不是刚说的亲兄弟吗?!

“你们两个孽子!给我跪下。”王康喝道。

王珍自嘲一笑,乖乖跪了下去。

王笑却是仗着自己脸皮厚,讨饶道:“父亲,儿子又做错了什么?”

王康气极而笑,道:“装疯卖傻的孽子,还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又做对过什么?”

王珍自己还跪着,却还是替王笑解释道:“父亲,三弟昨夜帮官府扑火,今早又染了风寒,且饶了他这次吧。”

“饶了他这次?”王康气极:“诸多劣迹,老子还一次都未罚过!趁着这逆子还未真当上驸马,老子还教训得了他。今日必须将他狠狠罚一顿!”

说着,他向王笑骂道:“逆子,一会再收拾你。”

“倒是你,”王康又一指王珍,喝道:“从小让你读诗书,没想到读来读去读成了个呆子。”

王珍苦笑一声,也不言语。

他只当王康气自己在外与张恒有口角,惹了太平司的人上门。没想到耳边却忽然听王康道:“你去写封和离书,与文君和离了。”

‘和离’二字入耳,王珍猛然抬起头。

就在几天前,王康还在拼了命地保住他这段婚姻。此时却已是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在吩附一桩寻常事。

王珍喃喃道:“父亲?”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康。

那一句“你要是敢写和离书,老夫与你恩断义绝!”言犹在耳,竟是时移事迁,人心易变……

“听不懂吗?”王康低声骂道:“我听说她舅父白侍郎被弹劾了,东厂正在彻查此案,那可是东厂!万一被查出来,可是要连累亲族的大罪!”

王珍嘴里嚅嚅了两下。

王康怒其不争地又是狠狠指了指,骂道:“你这个呆子,还不快去写。”

王珍道:“孩儿不想和离。”

“不想?”王康气道:“为父活到这把年岁了,做几件事是因为‘想做’才做的?你不想和离?那你就去休了她!”

王珍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孽子,蠢东西,你想害死我们王家满门吗?”王康低吼了一句,“老夫看你是年岁越长越是蠢笨。女人哪里没有?等度过这一难,你想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王珍自嘲一笑:“我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

“前几年我少年轻狂,本已对不住她。”他低声道:“如今才明白。文君和外面那些女子不一样,她是我的妻子,是虎头和妞妞的娘。往日里再多怨怼,但孩儿今生能相濡以沫的是她,能相持到老的也是她……”

“蠢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王康恨恨骂了一声,道:“老夫没有闲功夫劝你。老夫今日是在命令你!”

“孩儿不和离。”

“父为子纲!你不愿也得和离!”王康说着,喝道:“来人!将这个逆子绑起来。”

王珍转头看去,却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走了进来。

王康却是亲自提笔,打算写了一和离书让王珍按手印。

王笑如今重生为十五年的少年郎,此时旁观相看,不免还是要感叹一句——人到中年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