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在月光下独坐了很久,思考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

这次北伐,他算计了很久。

济尔哈朗、博洛、岳乐等人会是什么反应,他都做了预设。

有好的准备工作,所以在别人看来,他有一种‘料事如神’的感觉。

至于布木布泰,他当然也做过很多假设,但从没想过她会称帝自立。

因为这不符合原有的历史,虽然王笑明知道原有的轨迹早已被改变得面目全非,又因为自己、更是改变了许多。

王笑一直都刻意不去想到布木布泰,此时发现,他并不了解她。

或者说了解得很浅薄,只知道她那方面的习惯……

“称帝又怎么样,改变不了总体的局势嘛。”他低声念叨了一句。

“一场闹剧而已,没有人可以抵挡我北伐的脚步……”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乃元神元皇帝之后裔、清幼帝之圣母,今幼主躬率百官居守,车驾东狩。而生民有欲,无主乃乱,社稷不可以无统,臣民吁请正位,欣戴眇躬,敢不敬承。朕乃承天眷,即皇帝位……

朕获缵旧服,稽列圣之洪规,讲华夏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建国号曰‘大乾’,改顺治三年为‘征和’元年。

国中黔首,种族各异,从此推心置腹,共安于华夏。宣恳恻之辞,表忧劳之意,凡在臣庶,体予至怀……”

这一年是北楚建武二年、大清顺治三年、南楚寿昌三年、大西大顺二年。

但九月二十五日,也成了大乾征和元年的九月二十五日。

“圣人临朝,永昌帝业。吾皇万岁……”

皇极殿中,随着群臣的三跪九叩,布木布泰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在龙椅上缓缓坐下来。

她知道,哪怕登基称帝,也阻止不了王笑的北伐。

但她可以顺应它,并谋取最大的利益……

布木布泰登基,是以元朝皇室后裔自居,因楚朝得了天下之后,承认了元朝的正统之名。

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汉名,叫“王玉”。

元朝灭亡以后,元朝皇室多冠‘包’‘李’‘赵’等姓。冠‘王’姓的虽然也多,比如王保保……

但范文程还是建议她以‘李’为姓,并起一个更霸气一点的名字。

布木布泰的回答是:“朕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儿子将随她姓‘王’,并成为这大乾朝的皇太子……

……

许多人都明白,等楚军打来,这个新立的大乾朝也许很快又要覆灭了,但大乾朝的文武百官却还是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

比如范文程,成了这个大乾朝的内阁首辅。

与大清的内院大学士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宰执……虽非宰执天下、而是京畿。

这当然与他的理想有很大的差距。但相比起来,等到王笑破城,被楚人指责为汉奸处死;或随着清廷逃回沈阳,被清人指责为后党走狗……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比起大清,大乾王朝更像一个汉家王朝。

‘各族臣庶、共安华夏’的朝纲,可以让范文程的后世评述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等王笑到了京城,哪怕投降,他也是以‘大乾朝内阁首辅’的身份投降。

曾经辅佐清廷入关的往事,将变得遥远些,他将拥有一份拨乱反正、重振华夏的功劳……

不仅是范文程一个人这么想。

如索尼、刚林这样的满洲后党出身的官员也是很感慨。

他们也给自己冠上汉姓,叫‘郝索尼’‘郭刚林’之类,以示划清与清朝的界限……

一时之间,满朝都松了一口大气。

“太后……不,陛下真是太英明了!”

“是啊,济尔哈朗带走幼主、带走八旗精锐,就是这样危急的时候,陛下竟还有这样的担当……”

“陛下之英明与胆气,我越想越拍案叫绝。你可知道,当年武则天到最后去了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看来陛下已安排好后路了……”

“陛下冠以‘王’姓,这才是真的老谋深算。自古帝位只在一家一姓传承,因此武则天为嗣子之事烦忧不已,还是陛下想得周到……”

“他日安知太子殿下之‘王’姓,是随父还是随母?”

“相比之下,范首辅眼界还是短了,只知正统不正统……”

“……”

短时间内,大乾朝竟有气象一新之态。

布木布泰善于平衡各方势力。

她不吝封赏,迅速起用了大批京城举子,以及不愿降清的楚官和乡野遗老。

她根本就不考虑大乾朝一年两年以后怎么办,不仅免除了治下所有的税赋,还打开国库赈济百姓。

刚下一道旨意,把多尔衮圈地占房的土地房屋归还百姓、释放逃充的奴才;

下一道旨意就是要给守城兵士饷银翻倍,在京郊划分田地。

紧接着,大赦天下、裁减宫中用度、恢复汉人衣冠……

而大乾朝的官员们也纷纷摆出爱民如子的姿态来,一扫往日的跋扈,开始待民亲善、廉洁奉公。

比如九月二十九日这天,京城发生了一件凶杀案,顺天知府就私掏腰包给苦主家里拿了五十两银子……

这天还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传遍京城——

“陛下已派使节与北楚和谈,业已放开居庸关、让楚军过境追击建虏……京城不打仗了!京城不打仗了!”

消息传开,满城雷动。

但当时人们见守在城墙上的乾军还在整装待战,不免担心这是假消息。

等了几天,楚军西路主帅唐节进入居庸关之后,果然没有攻打京城,而是马不停蹄直奔山海关。

百姓欢腾雀跃,纷纷挤到长街上高呼“大乾皇帝万岁……”

一场荒唐的狂欢,气氛又往上堆垒了一层……

短短十数日,京城大变了个样。

满人、蒙古人戴着假发,穿上宽袖长袍招摇过市,开口便反复强调“各族臣庶,共安华夏。”

卖假发的商贩赚得盆满钵满,京城百姓个个唯恐睡觉时被人割了头发。

于是帽子又成了紧俏之物。

放眼望去,满城博带高冠,风雅之气如同魏晋,一派盛世光景……

……

另一方面,布木布泰也在迅速整编兵马。

与北楚和谈当然是假的,她猜到了王笑的战略意图而已。

清军在关内最后的精锐正在随济尔哈朗出关,王笑必要先围截他们,认为到时京城唾手可得。

她决定让王笑刮目相看一次。

一个只存在几天的大乾朝是没有意义的,她要把京城守住,至少等守到明年,或让王笑感受到强攻京城要付出代价。

布木布泰并不擅长军务,能做的无非也只是把汉八旗和宫城禁卫换一个名字,重编为京营十二卫。

但她善于用人,也清楚自己的战略目的是什么。

——以打促和。

她知道王笑此时必然只把她当成一场闹剧,但她要告诉他:“朕,就是大乾朝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