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取出帕子将盛叶舟湿发擦干,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才朝中堂而去。
盛府众人不用聚在一起用饭,全凭自己定夺即可。
但要想在各自房中开小厨房,需得从私库中出钱, 如有钱的符氏便是和两个孩子在明心院中用饭。
回到盛府后,盛叶舟一直都随着祖父祖母在中堂用饭, 还没有回二房过。
三人来到中堂之时,厅里已经等了好些人, 两位庶堂兄一人坐在圆桌前一人坐在椅子上, 谁都不搭理谁。
他们各自的妹妹坐在兄长身侧, 两拨人之间像是有条无形的分割线般泾渭分明。
自受伤加之备考,盛叶舟很久没关注过后院琐事。
只偶尔睡前听冰兰唠叨两句,迷迷糊糊睡去前听个大概。
三姑母盛雅琴被送到尼姑庵修行自此再无消息,荣姨娘杖责十五板后被送往馨雅小筑, 每月二两白银月钱, 其他花销府中一概不管。
吴氏用以牙还牙的法子干脆让荣姨娘也过上了丽姨娘前几年那般的凄苦日子。
至于盛叶林与盛竺兰兄妹,倒是未受牵连,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中,由丫鬟婆子们照料。
方才晃眼那么一瞧, 盛叶舟觉得两人日子过得都应不错。
盛叶林依旧白白胖胖,少了名贵饰品傍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儿,驼着个背半瘫在椅子上发呆。
他身侧的盛竺兰还是头回看见正脸,但看到的一瞬间就让盛叶舟有些恍惚。
这位庶堂姐不是才十岁?身段竟像是少女般有了玲珑曲线, 而且脸上脂粉气浓厚, 若不是脸仍能瞧出几分稚气, 都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含春少女。
反观盛叶华兄妹,装扮与气度都跟之前天差地别。
“五弟。”最先看到盛叶舟的是盛竺珠。
她着一袭鹅黄色罗群, 简单发髻之上簪着几支形似梅花的精巧步摇,一笑起来双颊粉扑扑的霎是可爱。
惊喜地叫出声后才后知后觉没先向祖父祖母请安,慌得眼珠子乱转,连忙上前行礼。
盛叶华落后两步也上前行礼,末了抬头冲盛叶舟歉意地笑笑:“为兄没想到启蒙班的书堂竟设在山顶,我们兄弟俩想在书院中碰面甚是艰难。”
“回府便能瞧见,四哥还是学业要紧。”盛叶舟笑回。
“五弟在书院可还习惯?”盛叶华小声问道,两人落后几步,等盛禺山落座后才挨着坐了下来。
提起书院,盛叶舟有些哭笑不得,早上听傅先生的课时心中尽是彭拜之情,可等到下午俞先生之时,又觉得纯粹自讨苦吃,何必来受如此苦楚。
两种情绪轮番交织,变得乱七八糟。
“四哥,剑术课你是如何习惯下来的?”盛叶舟有些好奇。
盛叶华兄妹这时才走过来给祖父母请安,说完就半句不敢多言,双双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候着。
都是自家人,盛禺山便没分男女两桌,招呼着孙儿孙女们坐在一桌,吩咐上菜。
“甚剑术课?”盛叶华满脸疑惑,进入学堂两年,他好似从未听过此课的存在,想想便干脆将平日课都说了一遍:“我们午时一刻下学,下午便由自己选择留堂自习亦或是回府。”
盛叶舟:“……”
十一点半下学……难怪膳堂根本没饭菜给启蒙班学童吃,等他们收拾好笔墨,黄花菜都凉了!
“舟儿缘何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四哥瞧,可是不习惯书院?”盛禺山将眸光从盛竺兰处收回,正巧瞧见盛叶舟张大了嘴一副惊吓不小的模样。
他的疏忽下,这两日都没顾得上问问孙儿入学情况如何,每日爬山下山身子骨可还受得了。
盛叶舟吞了吞口水,将启蒙班的课程安排这么一说,盛叶华惊得“啊?”了声。
“傅先生……高才。”良久,盛禺山捋须轻叹。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一天安排得如此满满当当,就是比国子监要下场会试的监生都不遑多让。
盛叶华面上咂舌,实则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启明书院鱼龙混杂,想要上进之人很多,但也有不少打发日子的纨绔。
先生们重了轻了都不行,干脆想出学半日的法子,想上进的下午留堂之时向夫子请教学问,其他的大可另寻地方快活潇洒。
如此放任自流,虽能避免不少麻烦,但也让盛叶华觉得书堂太过松散,不少意志薄弱的学子都被带坏了性子。
周遭乌烟瘴气的书汤使得他们很难静下心来读书,更别说何君子六艺与剑术等初级班根本接触不到的学识。
“傅先生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盛禺山端起茶盏正劝道,堂外突然风风火火走进来几人。
吴氏……提着盛叶雲衣领,笑盈盈地上前来给二老请安。
“祖父,祖母。”盛叶雲自觉丢人,请安时脸涨得通红,缩着肩膀眼神乱飘。
这一瞟,正巧与盛叶舟似笑非笑的眸子撞个正着。
下意识瞪眼的动作一滞,似是想起何事,又匆忙撇开头,紧咬下唇像是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
“来了就坐下用饭。”盛禺山不咸不淡地开口,根本没正眼瞧过长孙。
吴氏笑呵呵地拽着人往柳氏身旁走,盛叶林立即起身让出位置,顺手还拉了拉心思不属的亲妹妹。
桌上也没讲究个食不言的规矩,吴氏夹起筷子鱼肉到盛叶舟碗中温声吩咐:“挑干净鱼刺再吃。”
“多谢大伯母。”盛叶舟乖巧应声,盛禺山的筷子早已伸入碗中,细心地挑去鱼刺,口中还说着:“读书伤神,多吃些鱼肉。”
待盛叶舟夹起鱼肉送入口中,他便又夹了块鱼剔刺。
养育盛叶舟几年,盛禺山就好像重新做了回爹,从喂饭到帮孩子洗澡,就连剔鱼刺都驾轻就熟。
这动作本是下意识而为,却叫几个兄姐都看傻了眼,盛叶雲嘴里含着半口菜都忘了咀嚼。
吴氏轻笑,夹了筷子鱼到他盘中,温声道:“可要母亲帮你去鱼刺?”
盛叶雲一抖,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望着吴氏的眸光明晃晃全是惊恐,甚至连嘴角有菜汤流下都顾不得擦。
柳氏微一皱眉,只见吴氏缓缓放下筷子,捻起帕子一角轻轻点了点盛叶雲嘴角。
盛叶舟被逗得差点没笑出声,观盛叶雲千变万化的神情,想来是前些日子在吴氏手下受过不少磋磨。
再看吴氏,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浑身都洋溢着股干劲儿十足。
母子俩倒是有了番新的相处模式。
“……”
一顿饭就在桌上众人心思各异中吃完。
盛叶雲跟在吴氏身后离开,临走前听说要回院中抽查功课还是练武没太听清,盛叶华兄妹也与他们一同回了大房院子。
一直无甚存在感的盛叶林兄妹被喊住,柳氏神色不愉地将盛竺兰带走。
而盛叶林则是跟随盛禺山去了书房。
剩下个盛叶舟独自前往明心院看望母亲弟妹,天黑透后折返碧涛院继续看书。
他还没忘了傅先生所说的三日之约。
***
第二日,启明书院。
早晨授课一结束,傅先生就径直入了对面人头攒动的乙班。
徐啸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打破书堂的安静,他面朝众人高声道:“你们说乙班会有多少人来咱们甲班,要不要打个赌?”
乙班的书堂与甲班遥遥相对,坐在书案前都能看到里面人走动。
今早授课之时,乙班传来的笑闹声让傅先生皱了好几下眉头,匆匆结束后连抽查都没有,一脸怒容地就去了对面。
当时盛叶舟可是看到书堂中教写字的魏先生敲了好几下戒尺,但明显一点作用都没有,吵闹声依旧。
啪——啪——啪——
不等人回话,对面忽然传来非常大的动静。
这并不是傅先生敲击书案的脆响声,反而像是戒尺抽打手板心时的声响。
几人全被吸引,霎时齐齐转头看去。
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是个火红袍子的少年双手高高抬起,正在接受着责罚。
见状,廖飞羽停下默写,抢先跳起来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怪模怪样地举起一只手掌。
“我猜五个。”
“七。”徐啸立即猜到。
其他人没两人活跃,只是望着他们互相据理力争,却没人再开口参与打赌。
盛叶舟不知能有多少人通过考试,只希望其中有表兄穆志为。
好半晌,乙班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傅先生拿出名册开始念名字。
“一,二,三,四……没了?”
伴随着站起来的人,徐啸低声数着,却发现在四之后再也没人站起来,傅先生也收了册子,与魏先生双双走出。
那四人抱着书箱跟在后边,看不清神色,但瞧着都有些垂头丧气。
几人刚一踏出书堂,屋里霎时又传来阵阵起哄声,虽没方才吵闹,却更显得聒噪,走在前头的魏先生眸色都能阴沉得出水来。
盛叶舟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一看到四人出来就伸长了脖颈想瞧瞧有没有表兄的身影。
不消片刻,傅先生折身返回,手持戒尺朝虚空轻点两下,指得赫然是盛叶舟:“不好好温书,看我作甚?”
随后,魏先生步入,远去的喧哗声使得他面上神色一松,竟轻轻呼出口气。
见盛叶舟左手提笔,趴在书案上半起不起的呆愣样,不由莞尔一笑,面色更加软和了下来。
盛叶舟赶忙坐下,老老实实低头看向书案,再也不敢瞎打探了。
“人没来你想瞧,这人来你倒是不敢瞧了。”傅先生也被盛叶舟作贼心虚的模样逗笑,方才的不愉顷刻间消失无踪。
同为官宦子弟,乙班那群与甲班这几个孩子简直天壤之别,连最起码的尊师重道都做不到,又谈何上进。
当初为实施新的教学法子迫不得已答应郭祭酒多教些士族少爷。
不知是否……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