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浔突然出现, Claire示意先暂停拍摄,大家休息一会儿。书燃今天没安排其他工作,倒也不急, 更何况,她收的是时薪, 不怕浪费时间。
那两人在原木桌旁闲聊,书燃不想听也不想看,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打开电脑,连上相机内存卡,开始研究刚拍的片子。
自从书燃换了泳衣,做商务策划的叫阿侨的小男生, 就变得格外殷勤。他先是给书燃递了条浴巾,让她披着,又给她拿了杯冷饮, 一口一个书老师,十分周到热情。
书燃接了冷饮,浴巾遮在膝盖上,温声说:“叫我名字就好, 不用那么客气。”
阿侨连连点头,又拿摄影方面的事牵头做话题,跟书燃多聊了几句。
小男生口才挺好,言语并不唐突,也是真的学过摄影,言之有物。一来一回间, 书燃对他印象不错,神色也逐渐温和。
阿侨又说了句什么, 书燃被他逗笑,险些呛到,捂着嘴巴细声咳嗽,秀气的模样很像鼻头发痒的小猫。阿侨看得愈发心痒,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试探着,想帮书燃拍背。
不等他掌心落下,原木桌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摔碎。
紧接着,是Claire的惊呼——
“周总,手没伤到吧?怎么那么不小心!”
玻璃杯碎片四溅,周砚浔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被柠檬水打湿的手指,同时,目光笔直地望向泳池的另一侧——
“那个小孩,穿蓝衣服的,”周砚浔气压很低,面无表情,“你会游泳吗?”
周围的人张望一圈,视线纷纷朝阿侨落过去,这里头就他一个蓝衣服。
阿侨后知后觉,有些懵,还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会,会一点。”
周砚浔哦了声,眼眸半眯着,缓缓说:“天气这么好,你要不要下水游一会儿?”
阿侨不太懂,眼睛眨了下。
周砚浔视线越过阿侨,落在书燃那儿,又说:“我看你好像挺闲不住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书燃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并不看他,身形却莫名一僵。
阿侨抓抓头发,整个人还懵着。Claire却明白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刚刚聊天时周砚浔一直在走神,对她挑起的话题并不热衷,视线也不在她身上,而是在……
Claire表情复杂地看了书燃一眼,又重新扬起笑容,半是嗔怪半玩笑地对阿侨说:“我付你那么多薪水,雇你来聊天的呀?忙了半个月,还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营销策划案,好意思傻站着吗?”
阿侨应了声,连忙回到屋子里去改策划案,不在周砚浔眼前乱晃。
书燃专心看片子,并不理会众人的交谈,移动鼠标时,手指关节却有些发白。
几句话说完,气氛莫名有些凝滞,品牌方的两个员工看似各忙各的,实际上早就竖起了耳朵,觉得有瓜可吃。
Claire眸光流动着,试探着开口:“周总今晚有空吗?不如,一起吃个饭?”顿了下,她又朝书燃看过去,状似无意的,“燃燃也来吧,回国后你一直好忙,我们还没聚过呢!”
周砚浔半靠着椅背,手指反复拨弄着一支打火机,模样散漫,盯着书燃的那个眼神却是紧绷的,好像在等她点头。
书燃并不看他,对Claire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有个朋友过生日,我早就答应了,要给他庆生。”
Claire抿了抿唇,正琢磨着该如何圆场。
周砚浔突然说:“哪位朋友?”
书燃手指僵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她抬眸,明明是故意较劲,语调却平稳:“陈景驰,景色的景,驰骋的驰,也是个摄影师。周总社交广阔,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周砚浔在这时点了根烟,雾气袅袅升腾,将他一双眼睛衬得分外淡漠。
Claire有些惊讶似的,“周总不是不抽……”
“当然听过,”周砚浔也不知是为了打断Claire,还是为了回答书燃,有些突兀地开口,“从一个熟人那儿听到的,简直如雷贯耳。”
书燃笑了一声,“他名气的确很大。”
周砚浔磕一下烟,舌尖抵了抵腮。
他觉得喉咙像被堵住,心口也淤着什么,再如何用力呼吸也不够顺畅,有些冷硬地逼问了句:“看样子,你挺欣赏他?”
“周总呢?”书燃外表温温柔柔,语气却毫不怯懦,“今天周总专程过来,又是为了‘欣赏’谁?”
周砚浔咬着烟,雾气弥散着,他眯了下眼睛,缓缓说:“你很在意?”
书燃抿了抿唇,口不应心,“不在意。”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下沉。
周砚浔好像被气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燃,话对Claire说的:“今晚我有空,吃饭的地方你来挑,我买单。”
音落,转身离开,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书燃压住从心底蔓延而起的酸涩感,合上电脑,“可以开始拍摄了吗?”
Claire挑一下眉,“当然。”
接下来,工作的间隙里,书燃忍不住想,若章游没有提前离开,她在这里,看到刚刚那一幕,一定会懊恼自己判断失误吧——
102516,什么童话,什么标识,不过是逗人玩的小手段。
没人会恒久地留在原地,被打碎的感情,也难以复原。
拍摄一直进行到下午四点,天光渐沉。Claire晚上还有约会,要重新换衣服弄造型,书燃随便收拾了一下,拎着相机包准备离开,Claire在这时叫她一声。
闲杂人都被支开,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个。
Claire嚼着糖,单手托腮,笑眯眯地问:“盛原那位,他喜欢你吧?”
书燃没做声。
Claire又说:“你放心啦,今晚这顿就是友情餐,我跟他没什么。圈子里都知道周砚浔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我吃撑了才去钓这种心里有白月光的男人,简直费力不讨好。”
书燃不太想跟外人聊这种话题,伸手推门。
Claire突然笑一声,“不过,有一个小细节,蛮有趣的。”
书燃脚步顿了下。
“我认识周砚浔快两年了,”Claire语调软糯,不疾不徐,“一直以为他是不抽烟的,也从没见过他抽烟,今天他却点了一根,在你面前,”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是在跟谁赌气吗?还是想让谁看见他在故意伤害自己?”
*
书燃没说谎,她的确答应了陈景驰要给他庆生,半个月前就答应了。离开酒店,她先回家换身衣服,洗澡的时候,热水兜头淋下,书燃站在水雾里,慢慢的,有些走神。
自回国以来,似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周砚浔对那段感情从未放下。
她能相信吗?她可以相信吗?
分别的时候,是她亲手打破了所有美好,露出最不堪的一面,让周砚浔的一腔深情像个笑话。五年过去了,那么心高气傲的人,真的会留在原地吗?真的会一直等她吗?
爱一个人太深,是会伤筋动骨的,书燃碎过一次,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自我疗愈。
换句话说,她懦弱,她怕了。
五年后的周砚浔,让她有一种不安全感,不安到只想把感情全部藏起来。
藏起了,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她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样,整个人彻底碎掉,好像熬不到明天。
那种感觉,暗无天日,太过可怕。
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书燃打开衣柜挑挑拣拣,选了条带蕾丝装饰的抹胸小裙子。头发也没弄什么造型,用卷发器略微绕了几下,弄出些弧度,软软地搭在锁骨那儿,有种风情摇曳的味道。
陈景驰发消息过来,问她怎么还没到,书燃一边回复一边准备出门,绕着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钱包。
那个钱包她今天还用过,里头不仅有私人证件,还有……
难道是落在酒店的套房了?
书燃拿出手机,想给Claire发条消息,问她有没有看见。念头一转,又想到,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和周砚浔共进晚餐。
心口莫名发堵,书燃关掉微信,点开旅行软件,查询那家花园酒店的客服电话。
提示音响过几声,很快被接通,书燃说了房间号码,询问工作人员在清理客房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浅色的格纹钱包。
接线员查询片刻,回复书燃说的确有捡到,这边会在三个工作日内邮寄给您。
钱包里有个东西,对书燃来说过于重要,三天太久,她等不得,问对方:“我可以现在去取吗?”
接线员声音温和,说:“当然可以。”
电话挂断,书燃下楼打车,直奔那家花园酒店。陈景驰又发来消息催她,书燃随口回了句,说有事耽搁,要晚一点到。
抵达酒店后,书燃以为钱包放在前台,没想到前台的工作人员直接交给她一张房卡,说房间目前空闲,您遗落的物品还在里面,并未移动,可自行去取。
书燃觉得不对劲儿,有点怪,却也没多想,刷卡打开了房门。
*
还是拍照时用过的那间套房,客房服务打扫过,东西都收拾规整。落地窗外,夜空阴沉,游泳池上碎光粼粼。
书燃不太记得她把钱包放在那里,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并没找到,又想着可能是落在了泳池边。
她推开玻璃门,视线尚未落出去,手机来电声突然响起,陈景驰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书燃觉得他今晚有点烦,微微皱眉,按下接听键搁在耳边,“怎么了?”
陈景驰沉默了会儿,“你为什么不来?”
“我没有不去,”书燃无奈,“上午在酒店做商拍,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来取一下,拿到东西我就过去。”
“酒店不能代为保管吗?不能明天取吗?”陈景驰特别强势,“生日一年就一次。”
书燃吸了口气,“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习惯让别人保管,必须来拿。”
“什么东西金贵到这种地步?”陈景驰笑了声,“钻石?黄金?还是定情信物?周砚浔送你的?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是你的宝贝,对吧?”
“陈景驰,你别胡搅蛮缠,”书燃忍耐着,“我跟你只是普通朋友,不要把你的坏脾气用在我身上。”
“普通朋友?好没良心的一句话,你见我对哪个普通朋友像对你一样?”陈景驰语气有点急,话音一转,又静下去,“你一定是觉察了吧?觉察到我想利用今天的生日会再表白一次,才故意不来的。”
这一点书燃完全没有预料,她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形同默认。
陈景驰的声音愈发低落,“反正你答应过我,你一定会来,我等你。”
说完这句,通话就断了,只剩嘟嘟作响的提示音。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缓缓垂到身侧,书燃站在泳池边,突然觉得好累,想逃离一切社交,回家睡觉。
这时候,起了阵风,微微的凉意,混合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酒香,以及,某种熟悉的味道。
书燃动作一顿。
风吹得水面涟漪不断,庭院里种了几株高大的观叶绿植,叶片水绿浓郁,交叠着,发出几声碎响。书燃缓缓转头,看过去——
泳池边,靠墙放着的黑色铁艺椅上,有一个安静蛰伏着的身影。
周砚浔坐在那儿,手肘抵膝,脊背弯得有些重,姿态很颓。他似乎喝了酒,面无表情,眼睛却是红的,静静地看她,一瞬不瞬。
书燃这时才明白,前台的员工为什么要给她房卡——
一个圈套,等君入瓮。
夜色晦暗,也寂静,庭院里没开灯,只有从屋子里透出的微弱光线。
天边隐隐滚过闪电和雷声,好像要下雨。氛围湿着、热着,也躁动着不安着。
书燃手心在出汗,无意识地握了握,小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周砚浔没回答,将什么东西搁在一旁的圆桌上,“你说你落了东西,是这个吗?”
书燃看了眼,不等她点头,周砚浔身形向后,往椅背上靠,同时,又说一句:“来拿吧。”
圆桌和铁艺座椅紧挨着,他手臂搭在扶手上,和钱包之间仅隔了段微小的距离。
回国至今,书燃从未离他那么近过,她觉得心跳发软,膝盖也麻,站不稳似的。
周砚浔好整以暇,手指细长,勾着脖颈处的领带,扯松一些,露出喉结。一双眼睛不动不移,盯着她。
只盯着她。
压迫感如今夜的风,扑面袭来。
书燃缓缓迈步,高跟鞋踩着池边的碎石路面,响声清脆。她走过来,到他面前,正要去拿,周砚浔突然将钱包摁住。
两个人近在咫尺,浅色的裙摆和黑色的西装裤也只隔了寸许的距离。
稍稍动一下,就能彼此碰到。
空气潮得像是能滴水,书燃心口起伏得有些快,呼吸不够平顺。
周砚浔看着她,眼睛微红,眸光却暗,缓缓开口:“我有点好奇,这么小一个钱包,到底装了什么,重要到让你不习惯交给别人保管,必须亲自来拿。”
书燃心里咯噔一下——那通电话,他听见了。
她不说话,脑袋有些浑噩。
周砚浔身形挺直,朝她靠近一些,西装裤干燥的布料蹭到她的裙摆,继续说:“是现金、证件、银行卡?还是一张手写的字条?”
书燃睁大眼睛,有些惊慌,脖颈和外露的锁骨也开始冒汗。
一切都是湿腻的。
他坐着,位置略低,抬眸去看书燃的眼睛,同时,掌心翻转,朝上,露出一张字条,他当年写给她的——
【我爱你,宝宝。】
“这个吗——”周砚浔眸光深暗,一动不动地定在她身上,“对你来说,重要到不能交给任何人保管的东西,是这个!”
夜风掠过皮肤,书燃觉得脊背发冷,膝盖和手臂都在发抖。
她不能继续待下去,转身要逃,却被身后的人握住手腕,酝酿许久的雨也在这时落下,湿气铺天盖地。不知是路面太滑,还是她抖得太厉害,鞋跟蓦地一歪,书燃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泳池。
噗通的一下,水花飞溅,不冷,但是,很慌,她衣服和头发瞬间湿透。
周砚浔跟着落下来,也贴过来。
书燃的身子先被他握住,贴在一侧的墙壁上,长发在水波**漾的光晕里散开,紧接着,他手臂圈过来,搂紧她的腰。书燃的侧脸碰到周砚浔的胸膛,呼吸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衬衫的纽扣硌着她,质感很硬,又莫名发烫。
水汽让一切更乱。
呼吸不畅,书燃无意识地张了张口,周砚浔掐着她的下巴,要她仰头,他在这时吻过来,很凶,也很深,不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连气息都是霸道的。
书燃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心跳一下子就软了,人也是。
她在风雨里,也在他怀里,被吻着,被纠缠。从颈侧到锁骨,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
书燃身上只有一件抹胸款的小裙子,肩膀完全外露,一大片白腻如雪的皮肤,周砚浔指腹贴在那里,故意摩挲着,反反复复,要她感受到。
铺天盖地的雨声,周砚浔抱着她,额头抵着她,也压着她。
不留一丝空隙的吻,他唇齿间的酒气也在往书燃那儿渡,几乎让她醉倒。
心跳如雷。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水面波纹无数,两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杂乱的声响里突然冒出一阵音乐,是书燃掉在泳池边的手机。屏幕闪光,周砚浔在急促的呼吸中分神瞥了下,很招眼的三个字——
陈景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