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初中那年,宁潇开始跟着专业队集训。
姜知瑶开玩笑,说宁潇一个人的体力,是他们仨的总和。
萧霁大为震撼,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完全不服。剩下那位大爷本来就不爱动,冷笑一声,不作评价。
宁潇一度是个体力变态。在运动领域的涉猎很广。曾经创下过拉训完,又找街边球场连打两场的壮举,最后指尖转着篮球,在晚自习前晃晃悠悠进了校园。
在姜知瑶看来,宁潇就像永不疲惫的陀螺,还是带火星的那种。宁潇嘴很馋,可为了比赛控制食量和种类,就真的能做到一口都不吃。
即便如此,她在48kg级里也拼得很难。体力好,并不代表不会受伤。
别说这点磕磕碰碰,骨折也不鲜见。
就路皓留下的这一拳,搁以前,大概也就是浅擦了个边的程度。
唯一让人不爽的点,就是被偷袭了。
宁潇巅峰期虽然不至于战绩全胜,但比赛前的陪练,教练也是直接找男队来的。
普通人,还是路皓坐办公室的这种,根本不在她的动手范围内。就算被挑衅到脸上了,也是能躲就躲。教练以前给他们立过规矩,谁要是在外面打架把没练过的打伤,自动退队。
过去这些细节,他们三个都清楚。
其中,只有池蔚然没有支持过她。
……倒也没有反对。他懒得管人闲事。一直作壁上观,态度不咸不淡。
他只是觉得,她找了条很独特的路在浪费生命。
宁潇是有天赋,但并没有到一骑绝尘、能支持她登顶的地步。
在这条路上,她并不是最顶尖的。
当然,还是够她自保的。
所以精明如池蔚然,对宁潇在赛场外被打这件事,大脑仍没能及时作出处理。
在男人神色骤变阴鸷的瞬间,宁潇再度开了口:“可以的话我走了。林总,记得给池总拿合同。”
宁潇滑开椅子,又俯了身,目光追着池蔚然不放:“池总,您不会反悔吧?”
她的语气甚至有些潇洒。
不合时宜的潇洒。
其中含着只有当事双方能察觉到的,类似得逞的快意。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最擅长。
能让池蔚然感到尴尬,还不得不掏钱,宁潇心里只有两个字:血赚。
宁潇并没有等他回复的意思,扔下最后一个问句,转头就走。
全场只有林界高高兴兴地去取合同了。
三分钟后,等林界再返回,傻了眼:“人呢?”
池蔚然座位上空空如也,剩下五个人默契地指了指门外:“突然走了。林总。”
林界沉默五秒,抱头尖叫:“你们没人拦一下啊?!”
阿卿镇定地托了托眼镜:“您要是在,您应该也不敢拦。”
在宁潇离开后半分钟,池蔚然直接追了出去。
就那神色……感觉谁要敢拦他下一秒就得命丧于此。
他们开普勒小组组员虽然很敬业,但在钱和生命之间,还是要选择更宝贵的那个。
……
宁潇从出门那一秒,就开始狂奔。
她以前是四百米校记录保持者,现在……勉强算宝刀未老吧。
总而言之,她不能给池蔚然任何反应的时间。
就池蔚然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自尊心强到变态。
从小到大,池蔚然做事方针只有一个。
他要赢,而且还要碾压。
宁潇估摸着,他丢面子丢成这样,绝对凤毛麟角。
尽管跑到最快,她还选择了从公司人烟稀少的侧门出去,可还是被追上了。
宁潇手腕被扣住后,就直接停了脚步。
她转过身,冲池蔚然微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池总?”
细看一下,宁潇脸上的微笑其实有一丝扭曲。
怎么抓她手腕这么用力啊。眼睛还没养好呢,手又要脱臼了。
倒大霉,不会要伤上加伤吧。
宁潇郁闷地发现,百年一见这人脸色难看成这样——
她自己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去。
难道……是她的道德水准又提高了吗?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池蔚然问:“谁打的。”
他的语气很沉,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潇突然怒火中烧。她猛地甩开池蔚然桎梏:“我撞的不行吗?!我眼神不好,撞电线杆子上了!”
池蔚然看向她眼睛。
更准确地说,看向她伤口。
“你没去医院。”他没有在问她,这是陈述句。
池蔚然刚想抬手,宁潇别过脸,往后退了两步。
“我再问你一遍。”
池蔚然动作顿了顿,很快收回手,声音轻了两分。
“是谁做的。”
宁潇当然不会告诉他。
那天她最重那一拳,落在了路皓耳边,砸在了地上。第二次才用手肘给路皓腹部来了一下。
打人不打脸,路皓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自己揍一顿,能把这事压在可控范围内。
如果让池蔚然掺和进来,宁潇真猜不到这疯子想怎么做。
以历史来说,池蔚然虽然人品堪忧,但莫名地护短。在真正的关键时刻,对他们三s个……都还不错。学生时代放哨望风,打架收尾,找回场子,都没落下过。
姜知瑶跟萧霁吃死他这一套了。
但宁潇知道,他那完全是野兽圈地行为。
自己地盘里的人抓来揉去,怎么都可以,别人想来插一脚,不行。
而最重要的是。
野兽。
宁潇觉得,那是池蔚然的底色。
她身边有过很多体校师哥师姐,脾气一点就炸的不在少数。
……准确地说她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但池蔚然不是。他的状态一向松弛。高中时期,拎着校服外套晃**,十次见他七次都睡不醒。
他身上没有渴望,也没有恐惧。这让他百无禁忌。
把那些血腥场面清出脑海,宁潇神色更警惕了两分。
他就算比那时候退化了,也能一只手摁死路皓。
“池蔚然,你这个人有没有边界感。”宁潇甩出不耐烦来作挡箭牌,“我不想说——你能听懂中文吗?”
池蔚然平静地看着她。
宁潇嘴角微微**,脸色黑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可怜我吗?”
“对。”池蔚然望进她的眼睛,微微垂着眼,那颗不太显眼的泪痣似有深然蛊惑之意,“你真是在糟践自己的生活。”
宁潇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的神色沉了下来,走上前两步,距离他仅一步之遥,抬起上目线,是动怒的前兆。
显然,池蔚然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我说——”
“你知道个屁。”
宁潇轻笑:“是,我是失败。我吹了那么多牛,都没做到。我以前还说,说我不练就不会死,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说想跟朋友们在一起,永远在——至少在一个城市,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活得好好的!我不能练了,行,我说想帮那个学妹练出来,但却把她送走了,我准备了那么多钱,都没有用,只能买个最好的骨灰盒,牛逼吧。我就是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眼圈发红地吼了出来。
停了好几秒,宁潇的声音重新低到了最低。
“是不是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做梦?我小时候老想,我是在跟老天爷做交易。想要什么,总得付出吧。所以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可是……没有用。”
她脱力一般蹲下去,抱着头喃喃道。
“你说你谁啊,管我那么多——”
午后的风温和地吹来。太阳挪位。他们站的地方覆上了一片阴影。
“池蔚然。”他轻声道。又蹲下来,不由分说地用虎口扣住她下巴,低头认真查看她伤势。然后又说了一遍,“我是池蔚然。”
在宁潇的震惊中,池蔚然淡声道,“前两年,有需要填紧急联系人的时候。如果在外面出事,得找人领回去。就收尸。我填了你名字。其实……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领。要到那时候,领不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没法监督。但你知道,在这种难得双赢的事上,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池蔚然的黑眸像道无尽漩涡,定然地望进她眼睛。
他语气带了几分幽然的慵懒。
“你说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