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农人们答道:“那边的地太好了,我们现在种了也没用,过几年或许就有贵人来买,到时候我们不是白种了几年?”

“还不如现在就选一块还行的地种着,把地养起来。”

虽然地好,但把草烧了或者拔了还是挺费工夫的,他们也怕把地种好了,到时候贵人一来,大手一挥,就把他们种好的地给圈了。

这还没什么,万一到时候地里还种着粮食,直接把粮食也给圈了呢?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种种的事也是让更多的人趋于自卖为奴的原因之一。

但卖身为奴会更身不由己,所以但凡还有一点希望,他们都不想卖身。

选择卖身的那个农人是为了拿到卖身钱给他母亲治病。

赵含章了解了自己想要了解的,直接道:“你们直接过去选自己心仪的地耕种了吧,只要能把地开出来种上粮食,我让县衙给你们做地契。”

又道:“留的种子够吧?若是不够,去和县衙申请,我让人送一些过来,你们直接去县衙领。”

农人们听得眉头一皱,赵含章则是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农具。

他们直接用锄头松了一下泥土,然后就把麦子撒下去,这样速度不仅慢,且做不到深耕细作。

不过也能理解,没有足够的劳动力,也没有畜力,也就只能自己扛着锄头松地。

让赵含章一时之间给他们找几头牛送来或许不易,但送一些农具却不难。

她道:“我会再给你们县衙一些农具,争取每一里有二十把犁,你们也不要僵化,自家人少,可以邻里互助嘛。”

赵含章道:“三家结成对子,今天耕这家的地,明日耕那家的,三人合作不比一人劳作速度要快,效率要高?”

赵含章低头看着才撒下去的麦种,有些嫌弃的道:“不说这土块那么大不好掩埋,就是能掩埋起来,这么浅的坑,麦苗好过冬吗?明年施肥也不好施呀。”

农人脸色微红,然后大家一起震惊的看着她。

他们悄悄的滑动眼珠子打量她,咽了咽口水,忐忑的问道:“女郎是?”

“在下赵含章。”

农人们扑腾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的趴着叩下,“使君啊~”

赵含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不必如此,不能使你们安心为良民,而要以卖身求存,是我之过。”

被她扶起来的人浑身颤抖,泪水糊满脸,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们选择卖身还有一个原因,今年的劳役挺重,他们刚服役满一月,虽然衙门未曾公告,但他们感觉明年的劳役会更重。

但劳役重,不代表他们就不敬服赵含章。

虽然很难再以良民的身份活下去,但他们依旧感激赵含章给他们一个相对安稳的容身之地。

以前这一片打来打去,他们也被抢来抢去,朝廷抢完一拨东海王抢,东海王抢完匈奴抢,匈奴抢完路过的流民抢,出来还会遇到土匪……

他们的父母、兄弟、甚至是妻儿,基本上都是在此过程中死亡、离散,再难见到。

而现在,他们上面只有一个赵含章。

朝廷征收赋税再征不到他们头上,也没有匈奴来犯,偶尔遭遇一下流民和土匪,洛阳和陈县两头的官兵偶尔出来剿匪,也能护佑他们。

他们只需应对赵含章一人即可。

所以,今年她的劳役重了点儿,累了些,众人也还能接受。

要不是家里实在人少,种地难有收获,他们是很愿意做她治下的百姓的。

赵含章这一道歉,他们哭得更厉害了,羞愧的抬起手掩住脸道:“我等无颜见使君。”

一个农人解释道:“实非我等不愿做使君臣民,而实在是日子太难过了,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和十二岁的妹妹,逃难时她摔坏了手,靠我一人种地,实在养活不了俩人呀。”

赵含章憋住眼泪,将又想跪下的人用力扶住,点头道:“我知道,这不怪你们,是朝廷不能庇护你们,是我没能给你们安定的生活。”

能好好的当人,谁愿意去当牲畜一样的奴隶,生死都寄于另一人身上?

赵含章问道:“我给你们地契,确保你们能耕种到自己想要的好土地;我给你们提供粮种和农具,让你们能够耕作更多的田地;你们再互相结对子,互帮互助,这样的情况下,可愿意继续做我的民?”

几个农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即跪下道:“草民愿意!”

赵含章松了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擦尽,将人拉起来道:“若一人不能到达群花盛开之地,何不与同路之人结伴,互帮互助呢?”

一个人种三亩地和三个人一起种九亩地的效率是不一样的,前者远比后者要慢许多。

他们每户人都少,那完全可以结对子嘛。

赵含章沉思,这洛阳和豫州还有多少人因为家人离散而在此孤苦求生?

没有族人在身侧帮扶,完全可以自己找人联盟嘛。

她也一样,除了西凉和苟晞外,她也该寻求更多的帮助,一直游离于外的蜀地,被她和西凉夹在中间战战兢兢的长安,还有现在是朝廷钱粮后盾的江南……

赵含章沉思起来,一旁的赵瑚则是气得吹胡子,“赵含章,你截人也就算了,你现在连地都不卖给我了!”

赵含章瞬间回神,安抚他道:“七叔祖,这儿别说人了,连鸟都快不拉屎了,您买这地做什么?您地还不够多呀?”

她道:“您看我让您买的地,陈县、洛阳,全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人口多,略一运作就繁华了,那会儿才不亏,你现在买这片土地,最后找不到人耕种,还是得荒废在这儿。”

“我丑话说前头,即便您是我叔祖,我定下的规矩您也得守的,买下的地连续三年不耕作,我还是会收回来。”赵含章非常真诚的道:“我不让您买这里的地都是为了您好。”

赵瑚心情这才好了些。

这里的确偏僻,虽然地好,但种地的人难寻,买下来若无人耕种也没用。

赵瑚总算收了心思。

赵含章也从这一大片荒地上收回了目光,让赵瑚把这块地买去,那这块地最多是有人耕种而已,这里偏僻,少有客商到来,能养活的人,带来的经济效益也不多。

赵瑚有这钱,还不如在别的地方多开几家店,多弄几个作坊呢。

一行人回到路上,正巧后面的马车到了,赵含章没有再骑马,而是直接上自己的车,不过却让傅庭涵、赵程和卫玠三人一同上车议事。

这一议,到了傍晚停下时也没结束,赵程的几个学生和赵正一起给他们当书记官,将他们的命令一一记下来。

赵含章和傅庭涵三人制定了几条政令,等到了洛阳便可通晓两地,同时工部要负责给各地送一些农具去。

他们在车上就一一议定数量,这多亏了傅庭涵,每个县有多少个乡里,也就他能在不翻籍书的情况下记得。

让赵正几个做好笔记,赵含章坐在火堆边,扭头看向外面。

那里有十几间零星的茅草屋和泥土房,却都破败不堪,有几间屋子摇摇欲坠,在寒风中有倾倒之象。

他们现在停留的房子算是这个小村庄最好的一间了,但一抬头也能看到月朗星稀的天空,透过破开的茅草看到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这是一个已经被遗弃的村庄。

而在司州和豫州,似这样的村庄很多,而在两州之外的冀州、并州一带,更是只多不少。

正忧愁,听荷红着脸进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女郎,奴婢让人在不远处的房子里设了帷帐。”

赵含章瞥了她一眼,方便就方便,还帷帐,领军打仗的时候她野外不也方便了吗?

赵含章直接起身。

听荷跟在后面伺候,小声抱怨道:“出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安排上了帷帐,本就是要设的,一路上却都没用过,今晚好不容易有地用,曾越还没眼色。”

赵含章不在意道:“五谷轮回都是正常的,偏你们好文雅,不肯宣诸于口,遮遮掩掩,反倒更令人难堪。”

她道:“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谁还敢偷看不成?”

赵含章道:“要是有,你说出来,我把他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听荷:“……我是怕女郎难为情。”

“我一点儿也不难为情,”赵含章道:“我要是难为情,我就不该当赵家军的统帅。”

赵含章走到屋里,这是一间漏得更严重的泥房子,此时里面就围了一座帷幔,里面放了恭桶。

赵含章抽了抽嘴角,其实她更想在野外挖个坑解决,不然恭桶还得给人洗……

她解开腰带,正要动作,帷帐外面听荷尖叫一声,赵含章刷的一下就撩开帷帐,两步上前将人拉到身后,目光锐利的看向前面。

外面的人也被惊到,曾越抽出长刀,快奔至门前大声问道:“女郎,您怎么了?”

傅庭涵也跑出来,“怎么了?”

赵含章已经看清吓到听荷的东西,声音微沉,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