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和赵申不说话,祖逖也抽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如此才俊,当不可让女郎们失望,应该早日成家。”

赵含章也回头,点头道:“是要成亲了,现今人口少,他们又正当年,也不缺钱,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呢?”

王玄和赵申一脸僵硬,他们可没考虑过成家。

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想要死道友不死贫道,目光炯炯对上,考量了一下,觉得可能斗嘴打压不下对方,反而会两败俱伤,于是又把话憋回去了。

俩人同时扭开头去,趁着人不注意才狠狠地将头上花枝、花瓣等取掉丢下。

赵实等年轻人发现后还惋惜的吁了一声,人多声音大,在皇宫中回**,他们或许也发现了不妥,互相责怪打闹起来,气氛欢快得不行。

有候在一旁的内侍小声提醒他们宫中当肃穆,但他的声音淹没在众多欢笑声中,就没几个人听见。

内侍小心翼翼的去看走在最前面的赵含章,见她面上并不见气恼,便知她是容许的,这才默默地低头跟随,没有再劝。

一直到大殿台阶下,赵含章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眉眼带笑,轻声斥了一句,“宫中肃穆。”

众年轻将领这才停下,互相整理了一下衣袍,一脸恭肃的跟在她身后走上台阶。

殿外候着的内侍看到他们上台阶,立即回身跑去找坐在门槛上的小皇帝,“哎呦陛下,您怎么又坐下了,大将军和诸位大臣已经上来了,您快来迎接。”

小皇帝叹息一声,撑着膝盖起身,抬起手来让人整理了一下沉重的冠冕和繁琐的服饰,搀着人的手往前走了十几步,站到了台阶边上。

一低头就能看到赵含章和祖逖率文武百官从侧边走上来。

昨天赵含章自封为豫王的圣旨一下,便有人跑到他面前来哭,一副认为他命不久矣的模样。

此时,没有几个人再会因为赵含章尽力教导他处理朝政,学习大儒之术而认为她会把大权还给他了,但他们也不允许他偷一点懒。

该读的书还是要读,该看的公文还是要看,大朝会上还是会例行问他意见。

在他的学习和回答不尽如人意时又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小皇帝心中戾气渐生,忍不住嗤之以鼻,他要是能干了,只怕他们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到时候怕是会比赵含章更恨不得杀了他。

赵含章领着文武百官走上来,小皇帝被内侍提醒了一下才扬起笑脸说欢迎词,勉励了一番祖逖等人。

赵含章率众臣与他行礼,见他眉眼间尽是疲倦,眼中还有不平之色,目光就扫过他身边的内侍,恭敬地拱手道:“请陛下移驾德阳殿,宫宴已经备好。”

小皇帝也不耐烦见这些将军,尤其是祖逖,他可以感受到祖逖对他的不喜,或者说,祖逖不喜欢任何一个姓司马的人。

他平等的冷视所有复姓司马的皇族。

小皇帝领着大家去德阳殿。

因为是南北统一,所以琅琊王也出席了宫宴。

宫宴并不是吃吃喝喝而已,至少赵含章主持的宫宴不是,年节将近,朝廷就要封印过年了,赵含章邀请祖逖留下来过年。

祖逖应下了,并道:“江南江北既归为一统,可否请大将军免去冀州部分劳役,再放一些士兵去籍归田?”

赵含章想了想后点头,“可。”

她扫视一圈,和众臣道:“我虽恨不得一夜间便起广厦万间庇护百姓,修万条道路以通民利,掘万条沟渠以利农事,但我更惜民力,这些年百姓都太苦了,也是该他们好好休息了,除大河决堤一类的紧急之务外,明年正月初一至重阳之前,各地皆休养生息,能不发劳役就不发劳役。”

“将来各地再征发劳役,须得在农闲之时,一年一户出一丁,时间在半个月内,郡抽县役,不得超过县役丁的三成,县抽里役,不得超过其役丁的六成。”

“一户三年一轮空,不得连续三年从一户之中抽调役丁,”赵含章顿了顿,没想到更具体的了,便扭头问汲渊,“汲侍中可还有补充?”

汲渊:“各郡县修缮衙门,宅邸等利官之举,不得抽调民役,自出财物请派民工,修桥铺路、水利等利民之举也推荐雇佣之道。”

赵含章颔首,琅琊王才投效,王敦还没死呢,他们就已经商量好,未来两年要与民休息,尽量少安排服役了。

既然要减少征发劳役,那这百废待兴的天下怎么办呢?

自然是要朝廷花钱,各地刺史府、郡守府和县衙花钱了,本来这项国策新年后也是要发布的,祖逖既然问起,话赶话都说到这儿了,干脆就把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公开,也让文武百官们准备准备。

祖逖是没意见的,赵程却觉得她只是换一个方法剥削民力罢了,于是不高兴道:“大将军既然要与民休息,那就该停下这些会耗费民力的建设才是,雇民修建和征发劳役不都是让他们干活吗?两者有什么区别?”

赵含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一个有钱拿,一个没钱拿。”

赵程愣住,好一会儿才道:“如今朝廷很得民心,只要各学堂和衙门与民细细解释,我想他们愿意不收钱也要将道路、桥梁和水利修建好,既然都要百姓劳累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为难国库和地方衙门呢?”

“现今国库和地方衙门都没钱,他们要支付给民工的钱财也是要从赋税中来,而赋税又从民出,”赵程觉得赵含章这样左手倒右手,繁杂了不说,还平白耗费了朝廷官吏的人力资源,所以他提议道:“你可征发劳役,但减免一定的赋税。”

这样,减免的赋税留在百姓家中,就相当于是出给他们的工钱了,还省了一道上交衙门的过程。

别看交赋税只是一道流程,这一道流程里的花销可大了。

需要衙役去收赋税,运输,入库,然后汇总,送往京城的,留在本地的,再出库放到各段,最后才按劳分到民工手上,每一步都需要人力,都会有损耗。

在赵程看来,这部分损耗是可以避免的。

赵含章听明白了赵程的意思,其实他想的没错,像他提议的那样操作的确可以减少损耗,百姓也有益处;

但,流通起来创造的价值会更高,自然,损耗扩大是不可避免的,但打工拿到工钱,和朝廷减免赋税让家里多余留一些粮食的心理是完全不一样,这种心理差异带来的消费观念也会完全不一样。

而且,赵程他太理想化,谁能保证,这样操作的损耗就比把赋税转一圈当成报酬发给民工少?

最最重要的是,不是所有的役丁都会来应征民工,也不是所有的民工都是役丁,他们要给敢闯敢冲和勤奋聪明的人留一条晋升之路。

谁能说这不是一个机会呢?

可是,她要怎么和翩翩君子似的程叔父讲明白这种东西呢?

赵含章想了好一会儿后扭头和小皇帝说:“陛下,我看学堂新列的学生应读的书单中有几本书的内容有个别相重,且我看学生们年纪都不大,没必要过于压迫其学习的时间,不如减少一个书目,命太学博士新编教材,以后可减少这样的情况发生。”

“除书外,学生的礼乐射御也不能落下,当增加这些偏重,不如给他们多添加一趟礼乐?”

小皇帝无可无不可的点头。

赵含章笑道:“陛下的课也跟着他们改一改吧,减少一趟儒课,增加一节礼乐。”

小皇帝微微精神了一些,颔首道:“可。”

赵含章又道:“我看陛下近来很勤勉,学习有所进步,这一年来,即便是生病也要上大朝会,实在是太辛苦了,作为皇帝还是应该劳逸结合,我看以后的作业还是少一些,可以让太傅们将课上得通俗易懂一些。”

“陛下的年纪学习《大学》和《中庸》还是困难了一些,以后,每天上午的小朝会您可早退一个时辰,由您自由安排,朝政上若有要紧事,臣再派人去请您相商。”

小皇帝一听,眼睛大亮,耷拉的脑袋腾的一下抬起来,整个人都昂扬兴奋起来,“真的?”

赵含章含笑着点头,“真的。”

皇帝高兴不已,顾不得身份,连声道:“朕谢大将军体贴。”

见小皇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整个人的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不仅赵程,其他朝臣也看懂了。

自己通过努力得到的,和大家都有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朝臣们看着兴奋不已的小皇帝,已经能想到他得到每日一个时辰的假期后会怎样放松自己了;

民间那些只能做苦力的百姓,他们通过努力拿到朝廷发的工钱后会怎样高兴的去安排这笔钱呢?

而机敏的朝臣已经想到另一层去了,他们看看沉静的赵含章,再看一眼傻乐的小皇帝,暗道:赵含章要开始减少小皇帝接触政务的时间和权利了,那她何时会完全取代小皇帝呢?

祖逖也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小皇帝,嘴角微翘。

宫宴散去,赵含章往宫外走时,见赵程低着头一脸沉思的走在她前面,走得极慢,明明她还留下和小皇帝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呢。

以为他还没想通,于是上前道:“程叔父,朝廷官员家中的私产也是要缴纳赋税的,今年国库空虚,您说我要是和百官说我发不出俸禄,只能减免他们相应的税赋,您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还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赵程没细想,想也不想便道:“那怎么能行?国库要实在没钱可以先欠着,也不能用此法,否则……”

赵程说到这里一顿,这才明白赵含章的比喻,于是抿了抿嘴角道:“你分明有更好的比喻,却没有用,为何要以陛下为喻?”

赵含章:“程叔父以为呢?”

赵程左右看了看,见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他们叔侄二人,卫兵们十步两人的站立在左右,他确信,即便他说错了话,这话也传不出去,这一条宫道上的人当都是她的人。

赵程叹息一声后道:“陛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他的确没有很高的才智,也没有雄心壮志和文韬武略,可他也从未有过坏心。”

赵含章道:“我会善待他的。”

赵程沉默了一下后道:“他在音乐上有些天赋。”

赵含章:“我家中收藏有一架琵琶,名为忽雷,回头我送给陛下。”

赵程就不再说话了。

少有人知道,小皇帝最喜欢的乐器不是常摆在殿中的古琴,而是琵琶,他偶尔会在礼乐课上弹奏,但弹得更多的还是古琴,所有的先生都说小皇帝的琴音好。

赵程也是因为看到过小皇帝翻找琵琶琴谱,才猜测他喜欢琵琶。

赵含章日理万机,能察觉到小皇帝的真正喜好,要么他身边有她很信任的聪明人,要么,她自己平时就很注意观察小皇帝。

赵程沉默的往外走,在上马车时还是没忍住,“我想辞去官职出去游历。”

赵含章从曾越手中接过缰绳,闻言扭头看向已经一只脚踏在马凳上的赵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点头道:“好。”

赵程舒出一口气,这才扶着车夫的手上车。

赵含章也翻身上马,骑马跟着车后,直到将赵程的马车护送回到赵府,看他的马车进去后才打转马头回家。

一进门赵含章就把缰绳丢给亲卫,对曾越挥了挥手便大踏步往后院去。

因为快过年了,听荷让人在院子里挂了不少红灯笼,为了省灯油,灯笼都是隔好几盏才点一盏的,等她回来就灭掉。

但此时,整个院子的灯笼都点起来了,院子里还有人影走动。

赵含章一脸疑惑的走进去,院子里正背对着她的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看到她就笑了一下,“回来了?”

赵含章脚步一顿,惊讶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庭涵:“回来有两个时辰了,你正在宫宴中呢,我就没让人去打搅你。”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就上前去牵她的手,把人往屋里带,“先去洗澡吧,一会儿就太冷了。”

赵含章听话的去了。

等沐浴换好衣服盘腿坐在**,傅庭涵才问她,“心情不好?”

回来时的不悦早消散了,赵含章道:“没有,我现在心情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