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接手了太乙天墟,才会明白它积累的怨恨到底有多深多重。

那些让人夜不能寐的抑郁,辗转反侧的恐惧,纠缠不休的阴影和满心不甘的遗憾,从第一代造化者起便一代代遗留了下来,在混合主神的阴暗面一道,交织成了更为深沉可怕的东西,它实为“心魔”,读作“原罪”。

一直以来,它浮在太乙天墟的表层,并未深入到“里世界”。只因“里世界”的器灵长久沉睡,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就算怨念想渗透到底,也得看器灵的状态。

这是好事,避免了太乙天墟被侵蚀成魔器的可能。

这也是坏事,失却了器灵的帮助,太乙天墟的主人得亲自对付怨念集结的魔物,稍一不慎,圣器可能要重新择主。

然而,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还有后退的理由?

当怨念成形的那一刻,厉蕴丹便不再说话,她注视着从神域外“走”来的人形物,第一次有了“主神”的视觉感。

此时此刻,她仿佛成了主神,而外头走来的是挑战她的“造化者”。

待对方入内,一脚踏入时“平镜”便泛开波纹,像是踩进了她的气场中,而对面也照见了她的模样,竟是生成了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厉蕴丹是什么样子,对方就是什么样子。她拿刀,它也拿刀;她是神阶,它也是神阶。几乎是对视的一瞬,厉蕴丹明了那到底是何物,它是魔,是人的原罪,更是千千万万造化者乃至一开始进入太乙天墟的她都没有斩尽的“三尸”。

何为三尸?

即为道教术语中的“三尸神”,一说为人类欲望的“本能”。它们贮存于人类的身体,盘踞于上中下三个丹田,为驻留在人身上的恶神。上尸喜欢华服美饰,中尸体喜欢珍馐滋味,下尸喜欢**邪之事。

有三尸作怪,人的精神气会被极快地消耗掉。相传每到庚申日,三尸便会离开人体上达天庭,在神明面前言人罪过,让神明给人类减寿。所以,道家弟子入门必守庚申、必斩三尸,连三尸都除不尽,还修什么道?

初始,厉蕴丹也不曾守过庚申,不懂三尸之害,但自从在祝姑那里接触过茅山术、实力还不断提升后,她就不需要睡眠来补充己身,庚申日自然不会睡去。

庚申不睡,三尸还怎么作怪?且太乙天墟可没天庭,它们又能摸到哪儿去?

如此守过七个庚申,三尸尽除,她的修炼也是一日千里。可惜进入太乙天墟的大部分造化者来自现代,别说什么守庚申,连斩三尸他们都没听说过。如此,人一死,三尸便沉积在此,越来越多。

东方的“三尸”,西方的“七宗罪”,说白了都是从人身上衍生的糟粕。凡事因人而起,自然要在人的手中结束,而对方变成了她的模样,自然是由她来动手。

厉蕴丹道:“谢此恒,你别插手。它既然要做我的‘心魔’,那就让我亲手宰了它。”

谢此恒后退一步表示不参与,还抽出本命剑插入“平镜”,盘膝坐在保护圈中,以示不必管他,他能照顾自己。

厉蕴丹看了他一眼,不料就是这么一错眼,对面已经发起了攻击!

这性格还真像她,没有废话直接开干,可它一出手不是极九开天,而是另一种精纯无比的刀法,蕴含着道的意志。

“铿——”

两刀相触,是意志与意志的交锋。几乎是对撞的刹那,厉蕴丹就读懂了这刀术来自一千年前的一名造化者,他是个刀术天才,只可惜死得很惨。

长刀回旋,它将长刀化作双钩,一根格挡住横刀,一根去划拉厉蕴丹肚子。

厉蕴丹自不会让它得逞,横刀大力压下,竟是将一把双钩掀飞出去。不料双钩回旋成长鞭,魔物握住一头狠狠劈下,抽开了厉蕴丹的鬓发,带出一阵火辣辣的劲风。

能量与能量的交错,厉蕴丹读懂了长鞭出自三百年前的一位“魔女”之手,她使得极好,能甩动长鞭于二十米外取人头颅,遗憾的是死在了灵异世界里。

一路交手,电光石火。厉蕴丹发现,只要是死去的造化者会的东西,这魔物都会。她不是在与它一个交手,而是在与历代的造化者交手,还不止一个!

“轰隆——”

它竟是将武器化作魔杖,凭空高楼大厦拔起,朝厉蕴丹覆压过去。厉蕴丹抬手,施咒已无需魔杖的她打出一发无声咒,就见所有飞向她的玻璃碎片、钢筋水泥全数化作了缤纷落英,而她的横刀穿过落英而来,刺向魔物眉心。

“叮”一声响,横刀贯穿了一面镜子,而不是魔物。

碎裂的镜子眨眼变成水银怪物扑向她,又在靠近她的瞬间挥发成漫天蒲公英,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对面再度出招,切换场地为布满厨具的地方。就见无数把菜刀飞出,变成一堆玩偶落下;滚烫的热油泼去,半途碎裂成纸巾。

眼见落英、蒲公英铺得很快,厉蕴丹单手掐诀,猛地吐出一口丹火。刹那,魔力堆叠的场景中像是发生了粉尘爆炸,狂暴的能量出现了“化学反应”,竟是一瞬席卷了天地,遮盖了对面的视野——

火海之中,厉蕴丹一刀刺出贯穿它的心口,而它变成一滩水零落,又迅速退到另一处成形,改换魔法为术法,转手一个八卦击出。厉蕴丹横刀劈砍,去势开天,伴着“轰”一声巨响,两边同时退开三四步,再猛地撞在一起!

十八般武艺过完,上百种术法缠斗,她们的战斗逐渐从试探进行到白热化,隐约有升级的趋势。

“轰轰轰!”以掌对掌,“平镜”掀起波澜,神域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它如蜈蚣狰狞,一下从打斗处延伸到谢此恒的保护圈边,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人一魔都挂了彩,厉蕴丹斩下魔物的手臂,封死了它的生机,而魔物竟用银针扎进了她的肩胛,令她的左手无法抬起。

“吼!”它冲她咆哮,獠牙从“她”面上露了出来,惨不忍睹。

殊不知厉蕴丹是个狠人,当机立断一掌拍向肩胛,把银针从后头拍出。后整个血肉模糊的肩头急速修复,她冷笑一声,换横刀为朗基努斯枪,再左手一把卡西乌斯枪,猛地举起扎向魔物,同样贯穿它的肩胛。

当此时,谢此恒发现一双素手从身后伸来,堪堪搭上他的肩头。

他立刻起身站起,往前踏出一步,后转过头来,发现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厉蕴丹”。“她”笑着看向他,起身向他走进,可就在靠近他的那一刻,剑神的本命剑即刻贯穿“她”地头颅,化作万剑斩下,将之削成灰烬。

谢此恒:“我还不至于被赝品所骗。”

搁这侮辱谁呢?厉蕴丹见着他就捅两刀,这东西上来就是“拥抱”,就差把“赝品”两个字糊他脸上了,剑修还没这么眼瞎。

“轰隆——”

回首,厉蕴丹的血液洒在魔物脸上,灼烧了它的眼。它被朗基努斯戳的一身是洞,又被卡西乌斯拦住去路,虽然厉蕴丹的模样不比它好多少,但明显它更惨一些。

像是意识到她不是好惹的了,魔物发现自己纵使是魔神,可实力也实打实地差了对方一个境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它即刻朝神域外冲去,不料一头撞上九只古神设立的结界,别说逃出去了,连在神域中的活动范围都逐渐缩小。

“你以为我找帮手是白找的吗?”厉蕴丹道,“让它们守着八大境和秘境,就是为了防止你出逃。”

“你以为我让造化者离开是一时兴起吗?”厉蕴丹靠近它,“没有人类情绪的供给,你的实力要被削弱不少。而外头无人,你也难以寻找载体躲藏。”

她要杀了它,净化它,获得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太乙天墟。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她接手了就意味着是唯一的王,哪还有在大境中再折腾出一个“王”的道理?

厉蕴丹:“即使正邪要平衡,我也不需要‘双胞胎’。”

她本身具足,何必外求?

两柄神枪举起,她使出全力朝魔物贯下,谁知千钧一发之际,魔物咆哮一声撑开了人形体,当着她的面化作凶兽“混沌”,抬爪朝她天灵盖按来。

厉蕴丹厉声道:“放肆!”

竟敢在皇帝头上撒野,还想弑君:“朕诛你九族!”

不管混沌有没有九族,这波连坐必须全部搞死!厉蕴丹化作庞大的金龙,昂头划开混沌的爪子,扫尾将它掀飞出去。很快,她蛇缠于混沌之上,龙爪狠狠撕裂它的肌理,雪亮獠牙咬住对方的脊椎——

这一刻,她全然没有人类的“体面”,有的只是神兽爆发的自尊感和兽性,她决不允许这外来者在她的地盘活下去!

重重地一击又一击,血肉模糊的撕咬在继续。大片血肉划过头顶洒落在地,金色的龙鳞被击落,混沌的翅膀被撕开,金龙的咽喉出了血,混沌的脊椎被咬断……

谢此恒平静地注视着,内心无波无澜。他理解她的状态,当他从人变成龙时,有时候也会变得不可理喻。尤其当他圈定一个地方睡觉,简称“闭关”,那么在这时,凡是进入他领地的生物都有可能被他撕裂。

神兽的地盘和威严不容轻犯,尤其是魔物还变成了类似混沌的凶兽,那更是不解之仇。厉蕴丹若不把它撕了,恐怕在龙族都混不下去了。

“昂——”

伴着轰隆巨响,被撕成一滩烂肉的混沌轰然倒地。五爪金龙踩在它的尸骨上仰天咆哮,其声震动寰宇高天,引得能量一波波回旋流淌。

没多久,混沌的尸骨化作无形的、散碎的怨念,它还没死,还企图到处流窜。谁知厉蕴丹即刻化为人形祭出神农鼎,“哐”一声放在神鼎盖在下方,真气运转强吸收起,将之全部裹挟入内。

随后她翻转鼎身收于掌中,瞧着鼎中那一团左冲右突的怨念,她道:“好东西,锁魔刀有了升格为‘神品’的材料了。”

扣上神鼎收入仙藏,厉蕴丹翩然落地,身上虽无伤疤,却还沾着血水。她冲谢此恒遥遥望了一眼,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确定,她是真正的无敌了。

她看得穿谢此恒的境界,同样也知晓九位古神的境界。同时,她感到圣器的器灵在觉醒,而随着它的苏醒,她的境界正在一层层拔高……

这是!

“轰隆!”

这是成圣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