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广袤,海洋浩瀚,厉蕴丹连飞十四个昼夜,于黄昏日落时抵达最西端的群山,又追逐落日笔直向前,切着那一道夕阳没入地平线的光晕,眨眼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地图上记载的“极西之地”,归根究底只是个文字游戏,目的就是让前去寻找的人永远找不到而已。

试炼场再大,说穿了也是个星球。

星球重在一个“球”字,自然接近球体,而在一个球体上,哪来“极西之地”的说法?

所谓极西,就是“西边的终点”。可环绕着星球飞行,除了不断地做圆周运动就没有终点可言。西边的西边还是西边,飞上一辈子也够不到边。如此,就要从字面不断深入,去思考另一种可能——

日升日落,自然规则。

玄悟通明给了一点灵光,厉蕴丹又擅长拆字解字,一经思及自然规律,不难发现日落之处就是“西”,而光与暗的边界线就是“极”。

夕阳西沉,几乎整个没入地平线的刹那,不就是“极西”的意思吗?

将至未至,便是异空间开启之时!

诚如她所料,借着一线缝隙,她遁入了别有洞天处。

却不料异空间满目荒芜,没有日月光照,没有丰茂植被,没有文明基建,更没有人声喧哗。有且仅有的光源是火把,只照亮那一块地方。极目远眺,远方是荒凉土地、枯山轮廓,以及埋葬在黄沙下的、属于人类的森森白骨。

不知死了多少人,怨气压了一重又一重。负能量充斥着整片天地,影响着这儿所有的人。

收回目光放到近处,厉蕴丹看到水源自黑暗深处流出,吝啬地分出一小支流经活人的住处,而为了守护这一道细细的活命源泉,人们将简陋的帐篷沿溪搭建,高低起伏、十分密集。

另有鸡鸭牛羊猪等牲口圈养在帐篷之后,而粗陋的食槽搁置在帐篷之前。他们的帐篷里没有碗筷,身上却泛着猪食的味道。也就是说,活在这儿的人不仅要与牲口共用一处水源,还要与它们在同一个食槽吃饭。

这样的居住环境……

想来只要爆发一场流感,大部分人都会死去吧?

活人的住处没个样子,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矗立在空地中的高大神像。它们一尊尊都以黄金铸成,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有几名神使守在此处,不止为看守雕像,还为了奴役活人。

“啪!”

长鞭抽起,一名神使高声叫嚣:“起来了,罪奴!给我膝行到神像面前,为神明献出你们的信仰!”

“啪!”

“给我起来,你们这群懒惰的罪奴!”

鞭声回**,厉蕴丹化作人形没入黑暗,冷眼注视着神使的作为。

她是准备动手,不打算放过一个,为了防止神使仗着熟悉地形逃走,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封锁空间。

“咻!啪——”

厉蕴丹回首,就见神使的长鞭横扫,抽打在活人身上。又反手一鞭抽散女人身上的破布,硬是让她们衣不蔽体地前行,连丝尊严也无。

在一片尖叫声中,第一轮抽打结束。忍着疼痛,活人跪在神像面前嚎啕大哭,被虐到连做祈祷都多了一份真诚。

他们在向神明祈求解救和宽恕,希望能得到神的赦免,让他们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谁也不想一生一世活在这里,即使明天就会死去,他们也想在今晚出去看看,看一眼祖辈留下来的关于日月星辰的传说,看一眼高山流水、林间落叶……

可惜,饶是如此卑微的愿望,神明即使听见了,也会装作听不见。

渐渐的,活人的祈祷从激烈到微弱,再到一如既往的麻木不仁。而神使一见他们身上挤不出“牛奶”来,顿时怒从心头起,长鞭继续挥下,抽得他们死去活来。逼他们继续祷告,继续卖力!

活人苦熬着、强忍着,不想换来了神使变本加厉的折磨。

他们看得分明,受苦的人中有一对少年少女牵起手互相鼓励,显然是相爱了。即使他们做得足够小心,可小动作哪能瞒得过神使的眼睛?

他们立刻抓来这对男女,先一顿抽打,再使劲折辱。显然同样的腌臜事他们做过无数遍了,他们揪住少年的头发让他抬头,再摁翻少女欲行不轨……他哀求着,她哭嚎着,周围的人想上前制止,也有人匍匐过去求饶,恳请神使放过他们。殊不知,正常人的哀求只会刺激变态的极端心理,神使们再度扬起长鞭,准备收割一批罪奴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神使的手堪堪挥落,鞭子却没跟着落下。

倒是他的手臂突然短了一截,在他用力挥落时,金色的血液呈弧状洒出,劈头盖脸地淋了罪奴一身,在对方诧异瞪大眼睛的刹那,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

“嗷!”

神使惨叫一声,才发现手臂已断。

可他来不及揪出是谁下的手,就突然发现视野天旋地转,他的整颗头颅飞了起来,咚地砸在神像脚下。与此同时,失去头颅的身体血液冲起,溅得足有三丈高。

是……谁?

当神使的尸体呈“跪”的姿势向活人倒下,同样的问题浮现在活人和剩余神使的心头。下一秒,厉蕴丹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神使背后,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前,横刀一把刺穿他的后脑勺,从他的嘴里钻出。

“两个。”她平静数数,并盯上了第三个。

那一瞬间,被盯上的神使感觉自己在面对一头荒古凶兽,极致的恐惧情绪笼罩全身,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本能高于头脑,他猛地张开金色翅膀后退,拼尽全力往天上一蹿。

“哐当!”他重重地砸在结界上,失衡地摔了下来。

厉蕴丹一刀卸掉他的左翅膀,在他痛苦的惨叫中冷笑道:“虐杀好玩吗?神明的走狗。”

再一刀,把另一只也卸掉!

“啊啊啊!”大量金色血液涌出,神使痛到在地上打滚。另几个见势不妙也想逃,却发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异空间竟是被全方位封闭了起来。

他们心慌大吼:“你是谁?”

“能这么轻松地杀死我们,你也是神,对吧?”

“你是什么神?”

厉蕴丹懒得废话,直接出刀废掉了他们,却不杀死他们,只是转过头对被压迫已久的“罪奴”们说道:“你们可是黑巫师的后裔?”

四周鸦雀无声。

厉蕴丹忽然怒道:“回答我!”

帝王之怒令人胆寒至极,人们哪见过这阵仗,当下痛哭流涕道:“是、是!我、我们是黑巫师的后裔,留着肮脏的血……”

“可以闭嘴了。”厉蕴丹道,只一句,他们死死忍住呜咽,唯恐惹怒了她。

厉蕴丹接着道:“实话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是黑巫师的后裔,我压根懒得救你们。肮脏的血液?这是哪个狗屁神明告诉你们的说辞?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

众人怔怔,就听这徒手干掉六个神使的强者说道:“拥有黑魔法天赋的人万里挑一,能成为黑巫师的人都是强者。你们体内流淌着天赋之血,注定会有不凡的一生,你们是战士和反叛者的后代,来到世界上的使命就是为了推翻一切不公。”

“什么……”

第一次,有人对他们说拥有黑魔法天赋不是罪孽,而是成为强者的资格。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们不会庸碌一生,使命是为了推翻一切不公。

固有思维的墙开始坍圮,厉蕴丹对他们下了猛药:“就从他们开始吧——”指着半死不活的神使们,“来,你们亲自动手,给我杀了他们。”

一开始,没有人敢行动。

厉蕴丹也不催促,只安静地等着。

没多久,被欺压的少女爬起来,眼中迸射着野狼一样的光。她裹着破布爬向一名神使,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戳向他的眼睛!

“啊啊啊——”

少女无疑起了一个好头,接下来,是“罪奴”对神使的审判,是凡人对神权发起的冲击。他们每一个都沉默着拿起“武器”,或是石头或是木块,或是神使的长鞭,像一群正在狩猎的狼朝猎物走去。

“滚开!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该死的罪……啊!啊啊!”

攻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砸到满地血肉模糊。凡人们怒吼着干掉了神使,又愤怒地冲向黄金雕像,各种石头沙子全砸了上去,他们咆哮着发泄怒火,最终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各个都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沉默太久,懦弱太久,一直浸泡在最浓烈的恶意中苟且,从未像个人一样活过。

可现在……

“请问您是谁?”

“可以告诉我们,您是谁吗?”

恰在这时,火把烧尽了,乌压压的黑暗袭来,将一切光亮吞噬。人们的眼神从有了光到浮上恐慌,到再度有了光,只差厉蕴丹点燃一盏灯的时间——

厉蕴丹举起了道具“永昼明灯”,看着黑暗中一双双渴望光明的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别怕,我在。”

“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永昼明灯,精灵造物。人之光,命之源,心火不熄,照亮永远。

厉蕴丹举着灯,活人在向她聚拢。他们跟在她身后,一步步朝前走。这时,厉蕴丹抬起左手,就见神像化作黄金颗粒,被她收入囊中。再抬手,牲口全收入空间,一头不落。

“等出去后,它们就是你们应得的财产,我会把财富还给你们,让你们过好一生。”

光的道路铺开了,通向空间之外的广阔天地。厉蕴丹带他们走出很远很远,直到队伍最末的人都步出异空间,刹那海风灌入鼻尖,“冲”得他们泪流满面。

“请问,您是谁?”

“请您告知我们,好吗?”

厉蕴丹抱着永昼明灯,想起伊尔莎的话,再想起今天这一遭……她终是无奈一笑,只觉世界上的“巧合”真是多,避也避不开。

“我是黑暗之神。”

她看向他们:“是黑巫师和黑暗世界的守护神。”

张开手,甲级道具“魔王权杖”落入她的掌心。她就这样左手拿着权杖,右手举着明灯,譬如显现在光暗交织中的魔神,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激得他们只想跪下。

“你们也可以叫我‘魔王’。”厉蕴丹道,“在古神之中排行第十一位的‘魔王’。”

九位古神视她为亲人,但对谢此恒也不薄。按实力排行,她多半能杀进前三,而谢此恒只能垫底;但按年龄算,她必是末位十一。

“魔王……”他们喃喃念叨。

魔王是黑巫师的守护神,这一刻,他们的信仰有了托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