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擅改祖制,不合适吧?”

申时行这一次最先开口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地说道:“免税已经用了这么多年,真的这样做,怕是会遭到不少人的非议啊!”

朱翊钧看了一眼申时行,开口说道:“申爱卿以为此事不好吗?”

“朕反而觉得很好,有些穷苦的学子并没有地,你给他免税,他也拿不到好处,这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发给他钱粮,这样对学子来说,也是好事情。”

可是有投献啊!

大家心里面都闪过一个词,可是没人好意思说。

本身投献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是在钻律法的空子,朝廷也想了不少办法,至少表面上想了不少办法,用来刹住投献之风,可是效果都不大。

事实上你让既得利益者去改革他的利益,这明显就是一个悖论啊!

如果现在把投献的事情拿出来,那这个政策更有利于刹住投献之风,估计皇上会实行的更起劲。想到这里,申时行突然福至心灵,抬头看了一眼朱翊钧。

见朱翊钧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瞬间就明白了。

皇上这哪里是不知道投献是什么,这是在装不知道,皇上也知道这个政策的影响,这摆明了就是要废掉士人的免税特权。或者说,被士人开了口子的免税特权。

申时行能想得通,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得通,瞬间就没人说话了。

事实上在座的大臣们,他们早就过了纳税的阶段了,即便是土地全都纳税,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大。张四维家里面是盐商,而且还是大明排的上号的盐商,可谓巨富。

交点土地税,事实上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这件事情不好办啊!

“臣觉得陛下这是一个好主意!”在众人迟疑的时候,张四维反而先开口了:“臣觉得陛下说的很有道理,直接发放钱粮,的确免去了很多的麻烦。”

“一来收税的时候麻烦免掉了,二来也可以给士子带去更多的好处。”

“毕竟田地产出有限,也不是每年都风调雨顺,而直接发钱粮,可谓旱涝保收,朝廷财政好的时候,还可以多发一些。对那些家里贫困,实在是读不起书的士子,也可以适当倾斜,多照顾一些。”

“陛下能够想到此等良策,实在是天下士子之福。”

“臣代天下读书人谢过皇上厚恩,臣觉得他们也会深知皇上的苦心,皇上此策一出,必定是天下赞颂。”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张四维,你这是疯了吧?

没想到张四维的话音刚落,其他人全都转头看向了张四维,首辅大人,你这是疯了吗?你这么干,你就不怕背骂名?所有人都能想到这条政策出去之后的效果。

不说天下大骂,估计也差不多了,读书人不会骂皇上,但是绝对会骂你这个内阁首辅。

朱翊钧赞许的看了一眼张四维,笑着点头说道:“很好,张阁老深得朕心。”

在大家惊诧张四维这么说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开口了,这个人就是刑部尚书严清。

“臣也觉的皇上此策乃是利国利民之举,学子可以减轻负担,朝廷可以节省人力物力,是好事情,臣赞成。”说完这句话,严清又闭嘴不说话了。

朱翊钧看了一眼严清,略微有些诧异,要知道平日里严清很少说话的。

除了自己刑部的事情,严清什么事情都很少管,现在听了他的话,朱翊钧发现这个倔强的老头还有另外一面,便笑着说道:“好,严爱卿说的好。”

大家都没想到严清也开口这么说,互相看了一眼,想要反对也没说出口。

“行了,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内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朱翊钧见到有两个支持自己,直接拍板做了决定,然后站起身子就向外面走了出去。

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脸上的表情各异,实在是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与养士银的事情比起,潘季驯的事情根本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果然,养士银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瞬间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只是不傻都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回事,回去稍稍的算一下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实行了养士银的政策,那么自己家里面每年都要交上一笔的税银。

土地越多,交的税就越多,这就让你没办法接受了。

张四维和严清赞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不少人就将目光对准了这两个人。弹劾的奏折,议论的声音,一时间可谓甚嚣尘上,吵闹声不绝于耳。

官场上的聪明人都意识到,这一次大明官场怕是要经历一场大的震动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支持这个政策的,比如都察院的御使李植,他就联合了不少人上了奏折,大肆的鼓吹朱翊钧的政策,还反驳了违反祖制的说法。

紫禁城,文华殿。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折,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张四维啊!

上书赞成这一次政策的,基本上全都是张四维的人。

显然张居正死后,张四维一直想揽权的想法没能得到实现,一直在家里面眯着等机会。在张居正的阴影下活了这么多年,张四维自然不缺乏耐心。

这一次自己一提出来养士银,张四维瞬间就觉察到了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件事情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也会引起无数的人反对,这就是他张四维崛起的机会。在廷议之上,张四维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第一个就站出来支持。

回去之后,张四维便开始动用自己的人,开始大肆鼓吹,而且上书表达自己的赞成之意。

朱翊钧看着赞成的奏折,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实话,因为前世张居正的问题,朱翊钧对张四维真的很反感,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东西。

虽然朱翊钧也知道这是自己同情张居正的原因,可是那种感觉就是消散不掉。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却又给朱翊钧上了一课,人是会变的,而且很多人是没什么坚持,也没什么下限的。张四维所做出的选择,只不过是他所处位置,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陈矩,着内阁拟旨!”朱翊钧看了一眼伺候的陈矩,淡淡的开口说道。

“都察院御使李植,忠正耿直,勤于认事,不畏权贵,实乃都察院之楷模,擢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虽然朱翊钧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一群趋炎附势的人大唱赞歌,也会让一群别有用心的人聚集在张四维的门下。可是在这个时候,自己需要这些人。

在推行这个政策的时候,只要支持自己推行,他们是什么人,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此时此刻,朱翊钧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会任用奸佞了,有些时候,皇上也是没办法。你不认用他们,你想做的事情就做不到,这些人基本上没什么原则和底线,什么都敢答应,也什么都能答应。

“是,皇爷,奴婢这就去传旨!”说到这里,陈矩转身就向外面走了出去。

“皇上,徐公公来了!”柳瑟来到朱翊钧的身边,躬身说道。

点了点头,朱翊钧直接说道:“行了,让他进来吧!”

时间不长徐德就走了进来,恭敬的给朱翊钧行礼道:“皇爷,你让奴婢找的那个人,奴婢找到了!”

“说说吧!”朱翊钧点了点头,神情淡然地说道。

“李贽初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字宏甫,福建泉州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阳明心学泰州学派传人,历共城教谕、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

“在当上知府不久之后,李贽就辞官了,回了老家湖北黄安,住在耿定理家,撰写一些读史的文章,并教授耿家子弟。”

“李贽在麻城还多次讲学,抨击时政,针砭时弊,听任各界男女前往听讲,并受到热烈的欢迎。”

“奴婢曾查到,李贽曾言‘若朝廷有一个半个怜才者’出现,使‘大力大贤’的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彼必杀身图报,不肯忘恩’。”

听到这里朱翊钧笑着说道:“他这是说的他自己吧?不过这话里面倒是有几分士为知己者的意思,听起来更像是春秋士人与主家的关系,倒是很有意思。”

“说说他的思想吧!”朱翊钧笑着说道:“虽然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一直被斥责为异端,为士林所厌弃,但是朕还是挺感兴趣,听说他经常批评理学?”

徐德点了点头:“皇爷,心学和理学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泰州学派尤其激烈,他们对理学的批评很严厉。”

虽然这个李贽的很多言论离经叛道,可是他的救世目光依然放在朝廷上,好寄希望于朝廷的官员有“怜才者”,并且愿意以“士”报之,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读书人。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跳出忠君的思想,看起来更像是后世的康有为。

如果真的跳出了思维的桎梏,他应该鼓吹无君无父,而不是寄希望于朝廷。不过如果他真的鼓吹无君无父,朱翊钧也不会派人查他,并且想用他,直接直接找人将他给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