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南换上高领毛衣下去接, 宋文女士拉着倪南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摸胳膊又去摸腿,确定没有什么意外。
她说今天右眼跳特别BaN勤快, 近两天梦也是光怪陆离的奇怪, 心里头很不安。
“明天你请个假跟我去寺庙拜一拜, 最近这心里啊就是很不安,慌得很,早上还打碎一个碗。”
倪南安慰说碎碎平安,没事的。
房里浓郁的沉香味安人心, 宋文女士的心渐渐安下来,转念一想问怎么会有这个味道,倪南摸了摸鼻子,说点了线香,楼上的确点了。
宋文女士点点头坐在沙发上, 有今晚不回去之意, 倪南抬头看看楼上心想完蛋,总不能让周青山在洗手间待一个晚上。
心不在焉回答宋文女士的话。
洗手间能听到楼下的谈话,周青山放了手机关窗, 闲散慵懒靠着, 话听了个全。
“也不知道你爸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上次视频看他又瘦了,额角多了一道疤,不知道是在哪里磕到碰到了,自己也不注意点。你有空也多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他不会和我说的, 总会和你说。”
“你们父女俩打小就是一伙, 商量起来一起骗我。”
长叹一口气,夜里最催人泪,谈及过去心事重重,话语梗在心头,说不出也下不来,宋文女士没有年轻时的傲气凌人,她无数次的自嘲摇头说自己现在不过也是一个会为柴米油盐算计的普通妇女。
客厅架子上的钢琴模型,宋文女士瞥见后说:“还记得以前你吵着要去学钢琴,我不让,现在想想那时候干嘛把气撒在你身上呢,你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爸和姥爷后来和我说,她想学就让她去嘛,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东西。”
倪南小声问着为什么,眼里也有湿润意。
“能有为什么啊,记得你说学钢琴的前一个星期家里来了个阿姨身边带着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吧,那是我在国家大剧院的好姐妹。”
风吹帘动,院子里的青梅树又高大几分,倪南在树下比划身高,只比去年长高一点点,叹气着,来了客人。
倪南记得清楚,那个阿姨太漂亮了,棕色大波浪卷发,眼下有颗泪痣,长裙高跟,手上牵着位同样精致漂亮的小孩,真的就跟瓷娃娃一样。
那天两个人叙旧聊天,她就跟瓷娃娃一样的小孩在院子里玩,瓷娃娃易碎,皮肤细嫩一不小心就有道口子,她忽然一下哭起来,倪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瓷娃娃的母亲跑过来抱着哄,宋文女士拿医药箱过来,言语之间指责倪南,炎热白日,倪南冒了一身汗。
那位阿姨皱着眉讲她生出的女和她一样。
宋文女士抽纸偏过头摁压眼下泪,说也是怪她自己,偏了执,一根筋。
倪南早就不怪了,抱了抱她的妈妈,有过怨恨也是过去,如今早已释怀,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凑了今日,她现在觉得幸福。
有人爱也有人爱。
宋文女士看见稍显乱的客厅没忍住收拾起来,往楼上走,倪南心快跳到嗓子眼,跟上去。
情侣睡衣躺在椅子上,忘了塞进衣柜去,宋文女士拿起来问怎么同一款买两件,倪南眼睛锁在洗手间。
“觉得好看,买两件换着穿。”
宋文女士看她一眼,倪南赶紧收回视线随意看向某处。
“你要是谈男朋友了不用藏着掩着,可以带回来看看,妈妈不是外人不是仇人。”
倪南走过去挽住她的手,俏皮笑一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说我要是谈恋爱打断腿。”
宋文女士睨她:“高中的时候肯定啊!”
“那你后来又说读书的时候不许谈恋爱。”
手臂落下一道力,不疼,倪南笑着说:“哎呀知道了!”
宋文女士边笑边收拾,嘴里还说着一个女孩子家家房间那么乱。
树叶间隙透着微光,宋文女士没有留下,周青山从洗手间出来时按了一下后脖颈,倪南想说什么,他走过来揽着她肩走到床边。
命令般的口吻说睡觉,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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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虔诚握香朝四方拜。
求平安算卦,得一个上上签,宋文女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再次殿内跪拜,迎面遇周青山。
相望一眼彼此笑,周青山偏身让道。
出了佛殿,宋文女士说前面遇上的那小伙子看起来不错,挺帅的,要倪南以后找对象就找这样的,倪南闷笑说好。
走远了一段路,有小师傅过来叫住她们,送来一副字,龙泉印泥盖章。
她也是晓得这印章,价比黄金,在白哈巴的家里也有一小盒。
浸水不湿,火烧留痕。
姥爷喜好书法,闲来无事就提笔练,盒里珍贵的泥不舍得拿出来,某个清晨被倪南拿出来盖着玩,那天家里翻天了。
倪南双手接过那副字,回头望,只见风动姻缘树,过一会儿,树下缓缓走出一个人,身形颀长着深灰大衣,翩翩如风,与寺庙主持交谈。
“替我谢过他。”
小师傅应声离开。
那副字被裱在南桥胡同的家里,姥爷知道后没评价字,不谈印泥的珍贵,也不去说内容蕴含的祝福意,就说让倪南毕业后带回来见见这好巴郎子。
倪南站在青梅树下笑,说是寺庙主持送的,哪里来的小伙子啊?
新年前两天,倪南跟周青山在西山家里,为家里添新物,红火喜庆的剪纸对联,倪南滚落胶带在角落,捡起来时发现一根粗毛线。
没有过多的在意丢进了垃圾桶。
火锅滚烫浓郁,咕噜咕噜翻滚,倪南下丸子,烫香菜,好像就是随意说起一番话:“我妈妈说最近不做梦了,右眼皮也不跳了,让我去感谢寺庙主持送的那副字,还配上最好的印泥,费心了。姥爷让我把好巴郎子带回白哈巴给他看看。香菜熟了,快吃,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握筷子的手指尖隐约泛白,眼神低垂,倪南等一会儿是沉默,香菜夹进他碗里。
周青山那么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什么意思,那日晚上宋文女士的话也不会没听见,决定在他。
老爷子握杖重重锤地,拿他无可奈何。
“小青山啊,你当真是固执!”
周青山把光碟取出,视若珍宝装进袋里,蹲着并未起身,他语气平平:“你要偏袒二叔,我没意见,如果你觉得二叔跟我爸我妈的死没关系,得拿出证据。您老聪明一世,在这一时糊涂可不值,很多事情不是拿一家人这样的说辞就可以既往不咎。”
“我做不到既往不咎。”
“小姑娘呢?你如何两全。”
跟老爷子的关系在新年之际闹僵,周青山定定望着倪南,如何两全,是件难事。
“倪倪——”
倪南打断他:“周青山,待会你陪我去看电影吧,之前跨年档的电影本来说好一起去看,结果因为我有事没能去,今天去吧。”
她害怕从周青山嘴里听到不能接受的回答,新年快乐的日子里,她不想难过。
周青山无声叹口气,这小姑娘过于清醒通透,是他亏欠。
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倪南随便买了两张爱情片的电影票,晚上八点半开场。
是个虐恋剧情,看完后毫无感觉,甚至不记得讲了什么,倪南心想,艺术加工后的虐恋不如日常生活平淡相识的一抹笑,然后擦肩而过。
本来是开车回家,倪南忽然提出想要散步。
周青山摸了摸她的手,很冰,衣服穿的少,“先回去加件衣服。”
倪南:“不要,我就是现在想要散步,等回去加完衣服可能就不想了。”
周青山把外衣脱下来套在她身上,倪南给他套回去,说待会他感冒怎么办,周青山笑,今晚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要感冒,不如他来感冒。
“怎么新年里还咒自己啊,快点呸呸呸。”
宋文女士在新年时候都是不让说这样的话,她以前一说就是挨一顿鸡毛掸子的打。
周青山捏了捏她的脸,照做。
冬天里散步的人也不少,露天滑冰场夜里还有很多人,倪南找个长椅坐下,靠在他的肩上。
有人悄悄放起了仙女棒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
两个人随便聊着,忽然有人过来说刚刚给他们拍了几张照,很有氛围感,方便传给他们吗?倪南愣了下点头说可以啊,隔空投送传来三张照片。
是两位附中的学生。
查看照片的时候听见两个女生谈论。
“刚刚那个男生是不是周青山学长啊?感觉好像啊,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样!”
“应该不是吧......”
倪南带有吃醋的语气笑说:“你看你好有名哦,毕业这么多年还有学妹记得你。”
周青山扶额无奈,附中邀请了他很多次回学校演讲,说是很多学弟学妹把他当偶像,想要见一见他,他没当回事,拒绝了,理由都是用下次七十周年再来。
“你高中在哪读的?”
他忽然问,倪南身子一僵,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没有藏住谎的本事,尤其是在周青山面前,呼出一口白气说:“也是附中。”
周青山几分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过?”
想起在附中操场时她轻车熟路找准方位,那时自己竟未有半点怀疑。
“没什么好提的嘛,我高中就很普通啊,除了刷题还是刷题,都没有时间管其他的。”
“你记得我吗?”他问。
“听过你。”
周青山点点头,点到为止,没再追问下去。
过零点,倪南把围巾拉上去,望着冰面,上面仍然有人在滑,有小孩嬉笑不愿回家的声音。
“周青山,我能提前要一个新年礼物吗?”
“你说,我有的都会给你。”
倪南脑海里不合时宜冒出一句话:她要的并不多,一颗真心而已,却是他无法给的。
“能再写一副字给我吗?不用现在给我,毕业的时候和毕业礼物一起给我吧,毕业礼物我就不自己要了,你去想吧。”
“那副字就写——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周青山扭头,在这一会儿似乎是无法将她看穿。
倪南一直都觉得周青山身上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大悲伤,他永远也无法将这些悲伤说出。
在他看来那一眼时,倪南抬头吻上有些冰冷的唇。
沉香绕青山,倏忽一场大梦将醒,倪南明白夏天不再。
作者有话说:
好巴郎子: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