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兰香两步上前来为她捶背,“怎么了这是……”说着探了探她的额,惊道:“好烫,小姐您这是中暑了罢,才刚大夫就说您气血攻心,另外还中了暑气,要多修养,眼下大晚上您还要去那极阴之处,恐怕对身子更不好,不然回去煎了药吃,早些睡下,明日再去瞧罢!”
茵茵摆手道:“我不碍事的,”说着用帕子抹了抹嘴,又要往前走。
兰香只得强拉她在楣子上坐下,道:“小姐要去看,也稍歇一歇再去,不耽误这两下功夫,正好等天儿晚了,守卫松懈,使些银子,她们也就不拦您了。”
茵茵一忖,觉着甚妥,便坐下歇了。
从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到此时此刻,茵茵没闲暇过一刻,一会儿要去看陆润生的遗体,一会儿去老太太屋里听信儿,一会儿又去探望玉菁,只顾着料理事情,只顾着伤心了,到此刻坐下来,在这万籁俱寂的园子里,除了几声蛙鸣再听不见其他声响时,她的心才彻底静下来,她看见她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没有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四周也没有可抓握的东西,她好像要永远地坠下去了。
“兰香,你冷么?”茵茵突然掉过头去,问兰香。
兰香教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小姐,这是六月天,一丝风也没有,热还来不及呢!”
茵茵纳罕,怎么她觉着身上一点儿温度也没有了,可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确实是热的。
“小姐,怎的了,您冷么?”兰香问。
茵茵木然地摇摇头,“走罢,我歇好了,”说着站起身来。
兰香端详了一端详她的脸色,见她比方才好了许多,便没说什么,跟了她往家祠方向去……
穿过畅和园,来到角门处,便见五六个婆子守在那里,她们没看见茵茵过来,正聊得欢快,直到茵茵近前了才发觉,连忙提着灯笼上去拦住,道:“六小姐,大晚上的,祠堂里阴暗,进去不好,明儿再来探望罢!”
茵茵向兰香使了个眼色,兰香便将早已备好的银两拿出来,要分给几人,领头的那婆子连忙推拒了,道:“六小姐,不是银子的事儿,是怕出了事儿,我们担待不起!”
“我不过去见一见父亲罢了,能出什么事呢?”茵茵说着,命兰香再加几两银子。
那领头看见银子,眼中的炽热比灯笼火更甚,但却仍然推拒,“小姐,不是我们不许,实在晚了,要不您明儿来,明儿再来。”
“怎么?有人在里头?”茵茵突然反应过来。
另一个婆子立刻使了个眼色,轻声轻气道:“老太太在那里呢,小姐明儿来罢!”
茵茵大惊,老太太不是中风了么,怎么过来了?
正忖着,忽听见门后传来冲破云霄的一声:“来人,快来人啊,老太太晕倒了!”
这下谁也顾不得谁了,都争相冲过门槛,穿过甬道,直奔向家祠内。
此刻两边甬道上灯火闪烁,祠堂前也已挂上白帆,祠堂内似是比以往点了更多蜡烛,亮如白昼。
众人冲进去,穿过前厅,直往内堂,只见老太太正倒在陆润生的尸首前,明月和彩月想把老太太扶起来,然而力气不够,只扶起半个身子,可以看见老太太眼歪嘴斜,双目紧闭,是中风的症状。
几个婆子上来,立刻便帮手将老太太扶起了,然而要这样把老太太扶回去却是难事,茵茵急道:“快去抬个长凳来,把老太太放在凳子上抬回去,另外去个人叫大夫,不不不,三姐夫在府上,去叫三姐夫,就说老太太不好了!”
于是众人听茵茵调遣,一阵手忙脚乱,把老太太送回翠微堂去了。
几个守夜的婆子丫鬟仍在,但也不再拦着茵茵了,那阵忙乱过后,茵茵才静下心来,她看着眼前这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一时竟不敢走过去,只颤抖着身子立在原地。
此时此刻,真正站在陆润生的尸体面前,茵茵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已经没有父亲了。
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才提着双腿缓缓走向陆润生……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极缓极缓地掀开那白布,只一眼,便立刻把白布遮回去,捂着脸泪流不止。
才刚已请人来为陆润生穿上寿衣,化过殓妆了,方才那一眼看到的陆润生的面庞栩栩如生,甚至比平日的他还要鲜活几分,然而正是这不寻常的鲜活,令人看了痛心。
这一夜,茵茵在祠堂内陪到坐到半夜,后头在兰香的劝说下才回了秋爽斋,后半夜她躺在**,悲伤至极,却没有眼泪可流了。
渐渐她感到身子发热,脸上作烧,到后头,简直像有个火炉子在底下炙烤,她想喝水又懒得起来,也懒得叫人,就这样煎熬着,直到次日早晨,她已像是个离了水的鱼儿般。
兰香来叫起时,掀开帐子,见她缩成一团,身上的薄纱亵衣都教汗水浸透了,吓得连忙把她扶起来,“小姐您怎的了?”边说边伸手探她的额,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不及茵茵说话,她立刻叫绿翘,“绿翘,绿翘,人哪儿去了,快去叫三姑爷过来,小姐病情加重了!”
绿翘正端着盆水进来,见兰香急得脸色都变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把水盆就地一放,转身便跑了出去……
“小姐,您觉着怎么样了?”兰香把茵茵抱在怀里。
茵茵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想喝冰镇汤,好热呀!”
兰香立刻叫绿蕉:“绿蕉,绿蕉……人死哪儿去了,不用你们的时候总在跟前晃悠,用的时候又不知道哪儿野去了,”这句方完,绿蕉便从楼梯口“噔噔噔”跑到门前了,没好气道:“什么事叫得这么急?”
“去把小姐的药煎了,另外送一碗冰镇酸梅汤来,”兰香也没好气地回。
绿蕉这便去了。
随即,兰香将茵茵小心翼翼放回**,先去倒了杯冷茶来给茵茵喝,待她喝了茶,便将她那身汗湿的衣裳换下来。
衣裳才换好,药还没煎完,绿翘便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老太太昨儿夜里偷偷去瞧老爷,听说悲伤过甚昏死了过去,三姑爷正在那里给老太太瞧病呢!听说……听说是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