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偷袭,还要脸不要?◎

宁伯遥一哂, “宁家堡与平辽王自来交好,小吴侯出任九鹤府卿,平辽王亲自举荐。吴山舍会,我父初至藏剑楼, 连夜拜望小吴侯——”他长叹一声, “苏楼主, 非是我不报杀父之仇, 着实想不出小吴侯何故烧死我父啊?”

苏秀一滞, 忽一时捶地大怒,“悬火丹乃妖女舒念生前遗物, 妖女迷恋崔述, 天下何人不知?悬火丹除了崔述,何人能有?如今崔述做了府卿, 你为了巴结九鹤府,便连杀父之仇也要颠倒黑白?”

宁伯遥越发不以为然, “苏楼主既然说到这一层,我也想知道,既是天下皆知悬火丹在小吴侯手中, 他公然用悬火丹烧死我父, 图个什么?小吴侯继九鹤府卿,九鹤府杀人的法子有多少, 苏楼主做过鹤使,只怕比我更清楚——做甚的特意挑悬火丹?难道向我等炫耀悬火丹在他手中么?”

吴春亭莞尔一笑,“宁少堡主这一句话很是明白, 九鹤府杀人, 旁的不敢说, 隐秘二字, 无人能及。”

九鹤府皇家秘卫,自来皇城之中,秘事无数。他说这一句话,无人不信。

众人难免交头接耳,越是议论,越觉崔述并无特意用悬火丹烧死宁斯同的理由。

苏秀颓势已现,又点名喝叫,“武见贤,引你父去隐剑阁书信,无火自燃,不是悬火丹又是什么?你亲眼所见,却在此时装死?”

武见贤面色古怪,慢慢起身,“苏楼主怎知书信无火自燃?”

一句话如冷水入了沸油锅,四下炸开,议论之声更大,几乎震耳欲聋。

苏秀脸色一变,“我说什么?”

“苏楼主说的话,在场诸位,都听清楚了。”武见贤手按刀柄,“只问一句,引我父往隐剑阁与小吴侯相斗的书信,是不是出自你手?”

苏秀略略清醒,“崔述手握悬火丹,毁去一封信小菜一碟,我合理猜测,你发什么疯?”一手撑地站起来,从容入座,讥讽一句,“小吴侯急着脱身,也不用栽赃给我啊。”

崔述听若未闻,脸色雪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苏秀座位紧挨着他,见状心下一动,右腕一抖,一枚冷镖脱袖而出,直奔崔述面门。

舒念急叫,“小心!”

崔述头颅微偏,冷镖贴着鬓角擦过,“突”地一声,格在木制墙面之上,兀自摇晃。

吴春亭大怒,“苏楼主何意?”

“看小吴侯无趣,提提神。”苏秀一挽袖子,“小吴侯神功盖世,何惧一枚冷镖?”

吴春亭不及言语,却听舒念道,“苏秀,你也是一门之主,冷箭偷袭,还要脸不要?”便见她一把推开许铤,绕过唐玉笑,一路过来,拾级而上。

崔述大睁双眼,片时人声嘈杂,世事扰攘,都幻作一个虚妄的背景,目光所及,只有她一个人,穿过重重人海阻隔,没有半分犹疑,站到自己身边——

舒念往崔述身前立定,俯身查看,“伤着没?”

苏秀冷笑,“纸糊的么?我与小吴侯一同长大,我二□□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一个下人,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

崔述闻声偏头,侧目看他。

苏秀被他冷峭的目光刺得一缩,又迅速坐直——他认识崔述多年,深知此人绝不能把自己怎样,即便方才暴怒动手,也不过轻轻一拍,并未重伤,只是真气阻隔,乱了心神,很是说了几句昏话。

便吊着嘴角笑,“怎么,我说的不是?”

崔述起身,将舒念推到身后,“我与苏楼主一同长大,拳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们——”一语未毕,右掌缓缓探出,往苏秀胸前按去。

他动作悠容,极其缓慢,如探囊取物一般。苏秀唯觉心口涩滞如堵,大觉不妙,接连出掌格挡,却每每至距离三分之处,被一堵无形之墙生生阻隔,碰触不到——

落在外人眼中,只见崔述右掌一分一分往前递,苏秀双手连动,在他手臂三分外胡乱比划,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一个极静,一个极动,诡异之至。

“扑”一声闷响,崔述一掌按在苏秀胸口,苏秀身躯剧震,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接连不断,源源不绝。

崔述撤掌,续道,“你们都是外人,休要插话。”竟把苏秀方才骂舒念的话,改一二字,又重复一遍。

苏秀足足喷出七八口血才略略止住,一时面白如纸,抬袖擦拭,喘息道,“崔述,怎不打死我?”

宁伯遥从未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难免劝一句,“苏楼主少说两句吧。”

崔述转身,并不敢看舒念,只将她推到吴春亭身边,吩咐,“看好她。”

舒念方才见苏秀偷袭崔述,忘了先时龃龉,此时被他推到一边,倒记起来,将脸一偏只不言语。

武见贤一直盯着苏秀,追问,“写信引我父去隐剑阁之人,是不是你?”

苏秀心口一阵接一阵剧痛,几乎便坐不住,听人说话都飘忽,心下暗骂,崔述这条狗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敢对自己动手。见武见贤趁火打劫,越发恼怒,“什么东西也敢来攀咬我?”

“若不是你——”武见贤步步紧逼,“怎知信件无火自焚?”

苏秀挑眉,“猜的。”

武见贤点头,缓声道,“那趁我援手剑门,烧我宗祠,是不是你?”

“要不要问问,你家一条狗老死,是不是我埋的?”苏秀不住冷笑,“话说起来,两家宗祠遇袭,你怎么就没有宁少堡主那么好的运气呢?”

武见贤面现尴尬,毁宗祠这等泼天祸事,宁家堡的崔述管了,自家这边听之任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因他老子武忠弼饮冰掌打得崔述九死一生,犹自记恨。

便狞笑一声,“我只问是不是你?”

苏秀将脸一转,“不是。”

“不必再问。”崔述忽道,“袭击宁家堡之人,九鹤府抓了十余个活口,逐一审问,不日便知。”

武见贤多少有些惧怕崔述,闻言点头,自行后退。

苏秀闻言,忽尔气促,捂着胸口咳得缩作一团,艰难叫道,“谁知你审的是不是袭杀之人,崔述,休想栽赃于我!”

崔述倒一碗茶,轻轻晃着。

宁伯遥道,“苏楼主说笑,是不是袭杀之人,我堡中人自会辨认——”

“你与崔述沆瀣一气,早穿了一条裤子,以为我没看出来?”苏秀怒骂,“为巴结九鹤府,杀父之仇都不顾,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宁伯遥一哂,“本不疑苏楼主,您连番无端攀咬,倒真有些奇怪——”向崔述一拱手,“劳烦崔府卿严加审问。”

“严加”二字咬得极重,还看苏秀一眼——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苏秀自被崔述打了一掌,心口疼得邪门,便有些急躁,把本该拉拢的人,逼到崔述一边——一时气急交加,掌伤越发难捱,抬手指向崔述,“要审先审他!崔述与丹巴那淮王余孽多有往来,丹巴丹朱一对狗贼,袭你宗祠,不是他指使,又是谁?你的人难道都瞎了,看不见?”又骂崔述,“崔述!这一出自袭自救好戏,演得可真是像样!”

崔述理也不理,反手将茶碗递到身后。

舒念正听得入神,面前忽然多一碗碧生生的清茶,冷笑一声,扭头不理。吴春亭看不过眼,双手接过,捧给舒念,“娘子润一润。”

舒念可以不理崔述,却不能不理吴春亭——毕竟朝廷命官,并非家仆。只能接了,“多谢吴大人。”

崔述神色一黯。

那边宁伯遥已经亮了兵刃,狰狞笑道,“苏楼主又怎知丹巴丹朱袭我宗祠?”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苏秀心中一凛,脑中嗡嗡,喉头腥甜,忍下一口血气,“江湖人尽皆知。”

武见贤冷笑,“江湖传言正易教余孽,可不是甚么丹巴丹朱。”

苏秀大怒,“丹巴丹朱难道不是正易教余孽?”

唐玉笑叹一口气,“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兄长所杀,如何袭杀宁氏宗祠?”

宁伯遥一步步逼近,“怎知丹朱袭我宗祠?”

苏秀一瞬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又一瞬觉得自己可能犯了甚么无可挽回的大错,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忽见长刀迫近,胸口疼得厉害,退无可退,哀声叫道,“阿述救我!”

舒念闻声一抖,茶汁子溢出来。一众人等莫名所以,都看崔述。

崔述默然一时,抬头道,“诸多事宜,还问未清,少堡主休要急躁。”

宁伯遥比武见贤还惧怕崔述,闻声收刀,退下去安坐,犹自恶狠狠瞪着苏秀。

苏秀一句呼救出口,一头一脸俱是冷汗,抖了一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苏简平急急跑上前,递一只瓷瓶给他。苏秀抖着手取一丸,茶水送下咽了,喘了半日稍缓。

唐玉笑道,“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大哥所杀,其时正易教虽散,余孽遍布江湖,我大哥为人谨慎,不欲给宗门惹祸,便不曾声张——此事只当日在场唐门和宁家数人得知。苏楼主无从知晓,情理之中。”

宁伯遥牢牢握紧木椅扶手,逼问,“既如此,便请教苏楼主,丹朱袭我宗祠,从何处得知?”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纵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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