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寸余长,上有隐约血迹◎

崔述自郊狱出来, 一直藏身姑余,甘氏一门于他有再造之恩。若甘氏兄妹死于他手,名声坏到极致,当今陛下得多大心, 才会用一个杀亲弑友之人?

舒念隔过桌案, 摸他脸颊, “做不成武督便不做, 随我回百花寨种花。”

崔述微笑, “念念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只一件——”他停一停, 目光骤然冷冽, “我自己声名无关紧要,不能叫你跟一个声名狼藉之人。”

那便是要自证清白的意思。

舒念抿嘴一乐, 想了想,“寻苏秀, 我与你同去。安阳却不必去了。”

“那又为何?”

舒念扁一扁嘴,“武忠弼使人在隐剑阁设伏害你,饮冰掌打一下九死一生, 若非运气不错逮住唐玉笑, 此时世上已无你这个人了,武岳一门死活, 与我何干?”大大摇头,“不去,绝对不去。”

崔述稍一张口, 正待分辩, 却被舒念一手掩在唇上。舒念严正声明, “我不上武岳报仇已是宽宏大量。你要多管闲事便自己去, 我不奉陪。”

崔述愣一时,摇头微笑,“分明知我离不得你半步,你不去,我一个人能去哪里?”

舒念心生甜蜜,三两下喝完粥,站起来看一回厨下,心知这一回奔波不知几时消停,不免叹气,“自打跟了小吴侯,整日颠沛流离,亏大了。”

崔述揽着肩膀推她往外走,“日后种花时,都与念念补回来。”

“小吴侯言而有信。”

两人说说笑笑,牵牵绊绊去主屋。阮青君已经起来,坐着喝粥,闻声抬头,“二位这是——”

崔述道,“此地不安全,我二人今日离开,恐藏剑楼寻你麻烦,与我们同走吧。”

阮青君安坐不动,“我不走,我要等我师父。”

舒念一急,正待相斥,却被崔述揽得紧些,便闭了口。崔述道,“令师久居此地,既然选择离开,应不会回来。他……他样貌与旁人不同,一路打听,强似枯等。”

阮青君沉默许久,忽一时捧起粥碗,一股脑喝光,以袖抹嘴,站起来,“那走吧。”

三人出去,舒念去牲口棚将两匹马牵来,一股缰绳给阮青君,“这匹给你。”另上一匹,伏在马上低头看崔述,“与谁共骑?”

崔述失笑,身子一动,凭空消失。舒念唯觉身后一沉,便有一个温热的胸脯抵在自己后背,手上一空,缰绳已落入崔述手中,难免抗议,“来时都是我骑马。”

“此一时,彼一时。”崔述道,招呼阮青君,“跟在我二人后面。”

三人出了院门,迎面见青衣蓝带一众少年,散立四周,一见院门洞开,齐齐戒备。

舒念莞尔,“苏小公子守备一日二夜,着实辛苦得厉害。”

苏简平面皮一紧,嘴角生硬扯一下,聊作笑意,“好说。”便看崔述,“师叔祖何往?”

崔述看他一眼,“苏秀教你这般与我说话?”

苏简平一滞,老实上前,走到马前停下,双膝一屈便跪下去,“简平问师叔祖安。”

崔述一提缰绳,那马前蹄扬起,打苏简平头上掠过,复一时后蹄跟上——苏简平便在马腹下钻一回。

苏简平一时大怒,转身叫道,“楼中非但有训,我等后辈需恭敬奉长,亦有教训,长辈亦应慈爱待下。师叔祖所为,可还对得起先楼主尊尊教诲?”

“正是记得,才指点你一回。”崔述双足一夹,那马团团转一个圈,马头正对苏简平,“苏秀教你的侍奉长辈之法,便是在我居所外耀武扬威?”

苏简平怔住。

“当日你在巡剑阁外阻拦我阁中人出入,便懒怠理你,这么快故伎重施,当真以为我很好说话么?”

舒念心中一动,自己从巡剑阁连夜出逃,被苏简平以宵禁名义阻拦——原来那时候苏秀就防着崔述?

苏简平脸色一变,忽尔伏首,“楼主尚在楼中,翘首盼望师叔祖回归。”

崔述冷笑,“叫他等着,此间事了,不日便至。”打马向前。

阮青君紧随其后。

两匹马堪堪走出三丈来远,便听一人道,“师叔请留步。”

分明轻轻柔柔一个声音,倒叫舒念背心寒栗顿起,不由自主回头,却见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尽头处一人缓步上前。一袭织锦长衫,腰间滚金锦带,悬一柄通体玉白的长剑,眼含笑意,望之可亲——

好一个温文尔雅的俊雅形容,浑似一个饱读儒士。

崔述催动马匹,转向苏秀。

苏秀目光在三人身上游走一回,落在阮青君身上,“这位是——”

“此间主人。”舒念从崔述身后探出头来,“被你们满楼俊杰逼得弃屋出走,藏剑楼好家训!”

苏秀皱眉,“什么意思?”一时见对面二人没有理他的意思,便看苏简平,“你说。”

苏简平道,“徒儿不知。那日奉命来请……请师叔祖,未能请动,便回去了。”

舒念一指阮青君腹上伤处,“临走时刺人家一剑泄愤,藏剑楼好剑法好本事好人品,怎么,敢做不敢当?”

苏秀转身,环视一回,“谁做的?”目光所及,一众人等,便跟风过麦田也似,齐齐低头。

舒念便道,“青君,谁干的,去揪他出来。”

“不必。”阮青君冷笑,“那位少侠本事大得很,恐他日后上门,还是少说两句。”便看苏秀,“敢问这位楼主,我能离开了吗?”

苏秀将手一摆,指向院门,“藏剑楼居吴山数百年,从不骚扰山中居民,您请回。”

阮青君长长地“哦”一声,“我却不敢住了。这便走远些,未知路上可有性命之忧?”

苏秀脸一黑,“绝无此事。”停一停又道,“若不放心,苏某可派人相送。”

“那怎么敢?您家少侠脾气都不小,别把我护送去阎王殿吧。”阮青君一哂,向崔述道,“多谢郎君和姑娘照顾,青君就此别过。”

崔述点头,“等寻到你师父,让他给我带个信儿。他知道如何寻我。”

阮青君深深一揖,与他们道别,便信马由缰,坐在马上摇摇摆摆去了。

舒念难免羡慕,目送阮青君去远。苏秀神色肃穆,“阿秀管束不严,师叔放心,阿秀定当彻查此事,给师叔一个交待。”

“楼主自有交待便是。”崔述笑一声,“楼主有事,不如直说。”

苏秀定定看他,忽一时长声叹息,“自师叔重现江湖,一二月间,八山二岛凋零怠尽,未知师叔如何看待?”

舒念心中大怒,苏秀话里话外,都指责崔述兴风作浪,却问他怎么看?张口要骂,却被崔述握住手臂,只得生生忍了。

崔述道,“只知大风疾劲,八山二岛俱有所感,却不知起于何处青萍之端。”

苏秀试探一时,颗粒无收,面露为难之色,“师叔何苦敷衍阿秀。”

崔述不语。

“那阿秀便直说了。”苏秀仰面,“求师叔念藏剑楼多年庇护养育之情,放藏剑楼一条生路。”

舒念只觉身后崔述身子一僵,坐得更直一些,与自己生生分开。便听他道,“何解?”

苏秀一声长叹,难于启齿的模样,好一时道,“宁堡主死于悬火丹,武门主受诸山舍会所托彻查此事,相继身死……姑余一门四下散播,言道甘门主为我一封书信逼迫,致愤而自尽。我接藏剑楼不过一年有余,连楼中秘辛都未理清,如何知晓姑余门中事?更不要说甘仙子为三棱血刺所杀,三棱血刺师叔秘宝,天下无人不知。”

崔述沉默一时,忽尔冷笑,“所以呢?”

“阿秀有甚不妥,师叔只管教训。”苏秀言辞恳切,“只是这等冤枉,阿秀受不起。”

舒念忍无可忍,一按马颈,翻身下马,指着苏秀鼻子骂道,“受不起便带人查去,纠缠阿述做甚?”

“苗姑娘。”苏秀抻着颈子好半日,终于松泛下来,脸色都好了三分,恳切道,“苏某本事低微,如何查得了这等惊天大案?”

舒念不由自主,“你要怎的?”

“苏某已向八山二岛各家掌事发函相邀,下月初八,再开诸山舍会,是非分明,一一分证。”

舒念冷笑,“在藏剑楼?”

苏秀一时苦笑,“苏某身在漩涡之中,召集舍会,谁家肯来?黄石李家一门精研篆刻之法,与世无争,借他们一处房舍便也罢了。”

舒念原以为苏秀必然要拘崔述回藏剑楼,万万没想到来这么一出,倒慌张起来,回看崔述。

崔述早已跟着下马,见状上前,轻轻将她掩到身后,“去如何,不去又如何?”

苏秀沉默不语。人群骤然一分,一个人瑟瑟缩缩,一步一蹭,走到近前。

舒念一惊,“都亭?”

苏秀道,“都亭留在楼中,日日与我言语,要下山寻师叔去,今日终得团圆。”

舒念大怒,“你到底什么意思?”

“苗姑娘稍安勿躁。”苏秀道,“苏某无能,不能邀得师叔同上黄石,只能请都亭出来,帮忙相求。另有一物——”向后一摆手,“奉给师叔。”

苏简平躬身上前,手中捧一包袱。苏秀一抖袖子,轻轻展开,露出破破烂烂一对小鞋——

四寸余长,上有隐约血迹斑斑点点,已呈暗黑的色泽。

作者有话说:

周六晚九点见。

PS:给之前看到今晚(周四)九点见的巨巨解释一下,窝周四早上临时接了一个晚上在北京的汇报,周五晚回,这两天更新不了了啦,咱们周六晚上九点见,跪求各位巨巨原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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