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桑扬顿看着禄东赞陷入进了若有所思中,心里不由得又有些焦急了,行军打仗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相如此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向来雷厉风行、决策果决的大相,与眼前这个迟暮老人,仿佛是两个人一样。

不管赤桑扬顿如何琢磨,禄东赞是心里越来越对大唐的统帅感兴趣了。

如今两方陷入了胶着状态,谁也没有办法,以压倒性的优势吃掉对方。

如此消耗下去,无论吐蕃商队,还是大唐骑兵,也或是大唐“盗贼”,都不会得到预料之中的结果。

禄东赞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霸气跟狡诈,淡淡地说道:“升起吐蕃大相的旗帜。”

“大相……”赤桑扬顿震惊的看着禄东赞。

如果升起大相旗帜,等同于向乔装打扮的大唐骑兵认输了。

这是不打算跟他们兵戎相见了,不打算为死去的一百多名勇士报仇了。

这意味着打算从这里借道而过,承认大唐对这里的实际统辖了。

“进一步不一定是赢,退一步不一定就是输。只要我们能够见到他们的头领,我们这一趟就没有白来,哪怕是丢失这些货物,又如何?”禄东赞相当镇定,明亮的眸子闪烁着睿智。

如果以退为进,能够摸清楚大唐在西域的最高统治者是谁,这对吐蕃来讲,绝对比今天的货物要有价值的多。

半山腰上,留下了尉屠耆带着五十人监视着吐蕃驼队,李弘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到了谷口与权毅汇合。

他不怕吐蕃有援兵,因为吐谷浑的东南方向大非川,已经有大唐陈兵的迹象,吐蕃此时的重点应该在那边。

他更不怕吐蕃驼队往回走,只要往回走,这些人肯定会乱,会恐慌,就算是深更半夜,自己也有信心全歼他们。

“爷,他们派来了使者。”权毅跑到了快速扎好的营帐前,对着里面说道。

“使者?你先进来。”李弘皱起了眉头。

难道要谈和了?不打算继续暗战下去?他才刚刚起了兴趣啊。

权毅听命后走进来,手里恭恭敬敬的拿着一块儿玉佩,递给了李弘。

“文成姑姑?开什么玩笑?”李弘一惊,这玉佩上的文成二字,以及这玉佩的质地,一看就不是造假能够造出来的。

何况,只要是皇家的东西,通过将作监专门为皇家置办的,在李弘眼里是很容易辨认的。

“那使者在哪里?”李弘收下玉佩问道。

“爷,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说他们的统帅想跟您见面。”权毅说道。

“在哪里?”

“就在前面篝火处。”权毅用手指了指营帐外围。

李弘这才起身,来回在营帐内踱步,思索着禄东赞这个老东西玩的是那出戏!

这是打算投降吗?禄东赞会投降?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好些。

李弘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花孟,说道:“出去查看下,是不是他们亮起了旗帜,看清楚是谁。”

最怕的就是禄东赞亮出了他自己的吐蕃旗帜,如此一来,自己就无法把他困死在这里了。

毕竟这是一国大相,就算此地人迹罕至、荒无人烟,但那身份在那摆着呢。

暗地里杀死他,怎么都好说,哪怕说成过路时被蚂蚁咬死了,吐蕃赞普都会接受。

但如果是打出旗号后,还被自己这伙盗贼所杀,那么以后自己在西域就要寸步难行了。

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能够享受此待遇的,当世不过三五人。

就像自己,如果亮出大唐太子的身份,无论吐蕃还是白衣大食,还是吐火罗、大勃律、小勃律,都不会再敢随意杀死自己,顶多是监押,拿自己交换。

因为杀死自己,招来的不只是倾国之力的战争,更会让其他国家也来拥护受害者。

所以,禄东赞此时已经算是转危为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现在就看自己如何接招了。

李弘走到营帐外,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洁白的月光明亮而清晰,甚至让人觉得,只要登上前面那座山,就可以触摸到月亮。

居高临下的望去,只见远处人影绰绰,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堆被吐蕃商队收集而来的柴火,以中间那个火堆为中心,陆陆续续的又堆积了好几个。

随着人影闪烁,八九个火堆很快就都被点燃,顿时把那一片区域照耀的如同白昼。

一面旗帜缓缓从驼队方向飞奔过来,临近火堆后,只见上面赫然用唐文跟吐蕃文写着:“论东赞。”

论,也就是吐蕃的大论,东赞,自然就是禄东赞的名字,这是摆明了要逼迫李弘出来,跟他见面了。

旗帜缓缓走向中央的火堆不远处,被一个吐蕃人费劲力气插入到了地上,然后便扭头往驼队里跑去。

夜风吹拂着那面旗帜,用唐文跟吐蕃文书写的论东赞三字,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李弘相当无语的看着那面旗帜,眼里尽是郁闷的鄙夷之色:“无耻,太无耻了,老东西怎么能这么无耻!”

这在李弘看来,就相当于是两个小孩儿打架,一个打不过了立刻哭起来,引起旁人注意,让另外一个小孩儿无法在蛮横的动手。

“你们谁认识禄东赞?”李弘扔下手里的望远镜。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跟一个穿着华丽的吐蕃老头儿,缓缓的走到了中央火堆处,然后开始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起来了。

半梅跟寻兰,以及芒种互望一眼,跟着权毅齐刷刷的摇头,表示不认识。

花孟仿佛野兽一样,不知道就从哪里窜了出来,站在李弘跟前说道:“爷,看完了,真的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还都在原处等候,并没有什么异常。”

“无赖啊,这是个无赖啊,这个老东西在跟我玩儿无赖啊。”李弘摇头叹息道:“特么的我占了这里跟他消耗,他特么的倒好,直接亮出了旗号,告诉老子他不玩儿了?你们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吗?啊?有这么无赖的人吗?”

在营帐前面骂骂咧咧,丝毫没有想起,是他先无赖的。

两个人同样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不能顺利的按照既定的策略执行,都出其不意的打乱了对方的步骤。

“那现在怎么办?”权毅看着坐在火堆旁,悠然自得饮酒,谈笑风生的两人说道:“爷,要不我帮您过去应付下?”

“没用,禄东赞那个老无赖,一眼就能看穿的,统帅跟属下,有着质的区别,你还得多练,说不准以后才会有上位者的气势。”李弘表情严肃,望着原处的火堆,嘴角突然间浮现了一抹坏笑。

以禄东赞这种人老奸猾的毒辣眼睛,恐怕权毅掩饰的再好,也能轻易的被禄东赞那双眼睛,拆穿他的身份。

“那谁,半梅,把我的装备拿过来。”李弘嘴角的笑意依然残留着,淡淡地说道。

李弘摘掉了头盔,然后在寻兰的帮助下,把束发改成了马尾,一条黑色的绷带系在了额头上。

半梅拿着几根孔雀翎,这还是安小河给的,小心翼翼的斜插在了李弘头顶。

“这个就先不要戴了,快到了我再戴,免得看不清楚道儿,再摔着了。”李弘把独眼罩往上推了下,露出被蒙上的一只眼睛。

横刀自然是必不可少,同样,弓弩也被他挎在了右腰上,不同于吐蕃的皮制盔甲,李弘他们穿的可是用棉布包好的铁质盔甲。

每一片甲叶子都被厚厚的棉麻布,结结实实的缝制在里面。

这样一来,特别是冬天的雨雪交加时,盔甲上的甲叶子之间,不至于因为寒冷的冰冻,被冻僵后无法动弹,无法灵活使用四肢。

而到了夏天,也不会因为艳阳高照、酷热难耐,使得甲叶子温度太高,烫伤兵士。

而这些,恰恰就是吐蕃骑兵的皮制铠甲的优势,就像后来的蒙古骑兵,旋风一般的横扫世界,靠的就是轻快灵的机动性,以及兵士身上轻便的皮制铠甲。

“权毅带路。”李弘倒饬好了自己的行装,再看看权毅身上的盗贼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爷……”半梅、寻兰、花孟还有芒种大急,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殿下一个去。

“你们不能去,你们一去,我的身份就很快暴露了。”李弘特意看了看花孟跟芒种。

“奴婢跟寻兰陪您去如何?”半梅大着胆子说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存在顶撞不顶撞太子殿下一事儿,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子殿下,单独一人去。

李弘不耐烦的挥挥手,找了半天,才发现白起那个货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白起呢?还没回来?”李弘四下张望,草丛中顿时露出一个硕大的狼脑袋,两只闪烁着幽光的眼睛,让人感到胆颤。

最后,李弘是带着白起跟权毅,权毅扛着一头刚刚烤的外焦里嫩的肥羊,白起两侧则挂着好几罐葡萄酿,两人一狼缓缓地走到了中央的火堆处。

而在火堆照耀不到的地方,半梅、寻兰、花孟、芒种,一人手持一把狙击弩,警惕的看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