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天就得有说法,这有点心急了。武三思的意思:不管当娘娘的姑姑有何想法,先凭自己的能力在京城打下底来。一不怕死,二不怕苦。别管什么地方,肯干。这不用解释,孩子横了一条心,是打算先弄个京城户口再说。说缺人手吧,我还真不好推荐。军伍上认识些人,可娘娘不点头,谁敢把这皇亲国戚往里扔?再说了,三省六部的,也没说来就来的理。晃着指头给出主意。如今京城里新学府倒有几家,工学、农学、织造学,还有才开不久的舰船远洋之类的学科。反正医学他是进不去了。选中一个先混着。赶流民也不会赶学生。皇亲国戚也得学文化啊。任谁都挑不出错去。

武三思一气点头,一问三不知,没一家合格的。只说自己曾经救过人。救半路,死了。

这可是当医生的料,说明三思老弟本质不错。既然咱家周医生在医学上代课,让俩杀手在一块儿交流交流,估计能有个……提高?

那就医学吧?

武三思没二话,就是有个条件。堂兄武承嗣一道来的,兄弟俩不能落单。入医学可以,同去。

无所谓,你到这年代,压根就没有选择医生的条件。只能保佑老天开眼,别得病就好。万一得病,首先就得树立活下去的信心;其次,就得祈祷自我抵抗力够强。千万别指望医生能把你救活。三服药下去,啥细胞都扩散了。

周医生不待见我说这话。他老人家认为:只要有一颗治病救人的心。就行。武家兄弟若是存了这念头来,哪怕手把手教都行。况且医生开药如羚牛挂角,无迹可寻。全凭地是个爱好。治得好,是个运气;治不好,才是实力。你多治上千八百人,也就逐渐入门了。看勤奋不勤奋,不看天赋。

这才是医生啊。挑了大拇指。心中暗叹:老天有眼。赶紧把反人类话题岔开。问周医生到程老爷子那儿有何收获。周医生没觉得什么。他才不管是大唐子民还是劳力,甚至不管死活。拉到跟前一视同仁。

“这么说,周神医准备去陇右一趟?”皱着眉,蹲了羚牛窝棚外盘算。好好的,本以为程老爷子把周医生叫去是问写生的事,后来竟要求周医生到陇右看看,为何吐蕃人爱闹病。

这不合情理,他程家那些供奉。凭啥就要我家人去?连出诊费都没说给,这边周医生还跟我算路费。说起来得我王家出。

“的确不合情理。”周医生也纳闷。“说医术,这京城里高手比比皆是,难不成就因为……”

我点点头,怕是这个说法。跟程老爷子提过,王家的医生是拜过屠子为师的,会解人。说身上哪块儿啊,你瞧不出地道来。但凡打开,就历历在目了。别的医生他诊脉,他看气色。那都是表象。会切地才是本事。

程老爷子本着职业习惯出发,大以为然。所以,这边给周医生保证,切生的还是切熟地。咱有货源。这让周神医动心了。长安没这条件,你街上弄俩切切试试,多危险。陇右就无所谓。再说了,老爷子直接都安排好,过去就是品评刀法。

挺好。名正言顺的请供奉,大喜。前脚走,后脚就喊钱叔过来。这一交待,钱叔点爆杆的心思都有了。送瘟神呐,满口答应。别说神医,宫里的御医咱王家都请得起。往后大家伙儿就放心得病吧。别有了病也不敢吭。瞧把老头祸害得,牙疼了半月。都没敢给别人说,就怕周神医过来开药。

颖倒是舍不得。虽说自家危险点,可拿得少、干得多,三五不时还贴钱给庄户抓药,这好员工哪里找去?马车盘缠自不在话下,庄子上挑了俩细心的随从一同跟着。临走时候,家里的供奉加三位夫人举办家宴。周医生还动了感情,喝着喝着拉上我的手就没完没了,心事全出来了。小侯爷啊,三四兄弟啊,王家地二闺女啊,这都是抱在手里长大的。别说小的,就连我,都是周医生眼看着成家立业。说起来这王家庄子上,放不下的花花草草满处都是。听得我也有点伤感。说起来这几个老人,那真是把王家当自己家,王家的人就当亲人,我倒成了晚辈后生。

颖容易动感情,这场面总是掏出绢子来,眼泪掉个不停。孩子一个个抱过来,周医生一个个接过去。这边旺财过来,那边针鼻过来,都惦记。活人不容易,要说像周医生这样,本职工作做不好,却能落得人人牵挂,这世上怕没几个。连先头幸灾乐祸的钱管家,这会儿都哆嗦嘴唇,前言不搭后语起来。老兄弟俩一辈子不对付,可此情此景也就惺惺相惜起来。年岁不饶人,打架骂仗的久了,这一回头,数十年的交情,什么滋味都上来了。

胡账房眼窝深,捋着胡子不搭腔。临了送别地时候,紧跑着几步撵上去,一大包牛油炒面扔到车上。昨晚老胡亲自炒的,核桃、杏仁一个个的剥出来,筛得干净。面也炒得细,说是自己口味轻,没敢放多少盐,煮的时候多撒两把进去。这说着,随了马车就跟出庄子口去。我旁边牵着马,走走停停,一路送出去十多里。打良心说,舍不得。

人活着图得就是这点。整日照面,倒也挑三拣四。这人一走啊,什么好处都出来了。就连钱叔,在医生堆里都挑不出个比咱周供奉更合适的人选来。前两天答应的干脆,如今愁眉苦脸办不成事。一说,就是没得比。除了医术,那帮人竟每一样比周供奉跟强的地方。要来有什么用?

“要来就是治病用的。”老头活半辈子,不开窍了还。“能医人就行,管他什么德性。”

“侯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头还不愿意了,少见的反驳我。“是人就得病,可不得病就看得是人情。整日里的照面,没个好人性,放咱庄子里,心里闹得慌。”

“闹什么闹,我看上次那个就挺好。”不想和老头掰扯,那边还几个朋友过来看巡山兽呢。

“不好不好。庄前牛跛了腿他都不会医,庄户过来喊,他跑去还把人家骂了,说医人的手艺,别叫畜生搅了心情。什么医生!”钱管家一脸不屑,地下啐了一口。“看不起王家的畜生,就是看不起王家的人。”

这老头中邪了,没这么比的。我觉得他在骂我,没敢接茬。老四手里接了烟枪过来抽了两口,问道:“丰河那边都预备好了没?可别像去年似的,一过去满庄没有正经人。”

老四没来及吭声,钱管家不爽了,“侯爷说得是,种了几年棉花,得了点小钱,就没了本分。前俩日子,那边那管事还跑来问,该不该朝丰河庄子也起个织造作坊。说女人孩子家地,都闲着,迎着这织造作坊地风头,能给家里置办些东西。”

这我可没想到。按说这事也不归我管,瞅了老四一眼,“这话不错,以后你和达莱商量商量。”

“商量?”老四说起来就皱眉头,“管天管地,如今是管不了达莱了。我这边还没规划,她那边就先吵吵上了。丰河那边的事,姐夫以为庄户人家就想得出来?”

“哦。挺好。”达莱这两年最大地进步就是敢有想法了。其实这孩子这些年才活出来,前后走路也知道抬着下巴,有个管事的样子了。对我来说,好事。可对老四来说,达莱的变化正好触犯了她作为领导的尊严。二女她管不了,所以达莱就成了她胁迫的对象。

其实没人愿意跟老四计较。家里人都知道,几个夫人里,老四最单薄。骤然这么一变化,观念都改变不过来,连钱管家下意识都没把老四当王家人。胡账房还是习惯地把账先给颖和二女看,一旦说支出家用,老四那边依旧领的是当小姨子时候的份例。没人招呼,也就没变。正好都在跟前,当着钱管家的面,把老四的份例随口提了提,老头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口告罪,说算算,得给三夫人都贴上。‘三’字咬得实在。

这一落实,不管‘三’不‘三’,在家主面前得了身份,一副奶奶的嘴脸,前后吆喝着,筹备丰河出巡事宜。弄得庄子上都知道,侯爷要和三夫人度蜜月去了。不招人待见。

就这一点上,老四与谢宝有共同之处。不管出发点如何,结果总是一样的。比方说家里养个羚牛,多跩。朋友往来的,除过给王家带点不薄的薄礼以外,还要顺手过去揪两把草,小心地塞到羚牛嘴里,也算是和神兽打过招呼了。下来再说见见谢宝,时常找不到人。你不能带着人去莲菜池子里随便指一个,洗了泥,你才能看清模样的家伙。总是推脱,高人,和人有些不同。脑子长脚后跟上的时候,你就别打算与他能正常沟通。没法怪别人的时候,自然不能说云丫头无情。男男女女的事啊,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没个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