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愈的诗作,从兰陵嘴里念出来甚是有趣。我当年剽窃的东西她背诵了不少。零零碎碎几丝春雨拂过,广褒无垠的麦田边上念这个最是应景。看着老远处野兔子争风吃醋的打架,内心里春意大动。

春天就是好,风雅,就是背后焦黑乱杂的谷场有点煞风景。看来放火也得有相应的专业技能才行,九斤明显是逆风引火才烧了头发,技不如爹。

“烧的甚是干净。”兰陵扭头看了看,肯定的点点头。“眼看到了放风筝的季节,这么一把火过去可是能跑的起来了。”

“管理不善!”抽抽鼻子,烟火味道还在。和着春雨的甜腥气,闻起来喷香喷香的。“早该挂个大牌子,书明:谷场重地,严禁烟火。现如今没辙了吧?明从我庄上拉几垛过来,先解你庄上应急。”

兰陵咯咯笑着原地跳跃几下,松泛松泛关节,“可不为几车柴火呈你的情,传出去遭人笑话。倒是有人看见纵火的那位壮士,拿到地方上问罪不是难事。”

看,看!臭小子手脚不利索,留下后患了吧。前后还问过好几遍,硬说没有目击证人,明显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材料。

“拿住也问不了大罪。几垛柴草而已,不至于为点小事就朝官司上去。庄户不慎点着了,你还能为难自家庄子上的人不成?”尽量不屑一顾地口吻。“就别这么小事上计较。长公主呢还,不够丢人钱。今儿来是问你预备的如何了,都着急进山呢,磨磨蹭蹭别误了时日。”

“就说呢。”兰陵一听春猎就换了副喜欢模样,“该启程了,不秧磨。再三日头上就走。前几日上总见你家宝贝九斤在道上练马,才几年功夫没见。都骑得马了,一脸匪气。”

这倒是。九斤平时就看着傻壮傻壮的。一上马,速度一起来,一紧张,小脸一绷,一龇牙咧嘴,眉眼上就是当响马的好苗子。

当爹的长相本就过意不去,幸亏有颖那一半秀气基因衬托着才不至于太过吓人……不过话说回来。我家甘蔗却生了一副清秀儒雅模样,可能是她李家的基因太过强势的原因。

“匪了好,耐摔打。你先在,我回去叫人装几车柴草给你庄上拉来应急,不要你承情。”出猎时日既然敲打定,就赶紧给放火地事情平了。

“别忙了走。这事问过你家夫人没有?”兰陵顽皮的屈膝一跃就挡住我地去路,笑问:“该不是瞒了你家里朝我庄上拉柴火,两边糊弄?”

“胡说啥。”用力给这女人推开。“什么值钱的大事了,还用得着我来过问?几把麦秸杆子,庄户都不心痛的东西。”

“麦秸杆子倒不心疼。只怕有人心疼她娃受了委屈呢。”兰陵指指脚下,嬉笑道:“昨个,怕就是今日这个时辰吧,三五个浑身鸡屎的臭娃娃蹲这里搓火绳。费劲的。”

“啊……”

“啊啥?”兰陵掩口笑着,伸脚给几块乱石踢开,“看,石头底下还黒焦的引火痕迹呢。”

“哦?”

“哦啥?装糊涂?”兰陵伸手在我迷茫的脸上拉扯几下,“昨个还是大晴天呢。索性无事,我就在麦田边上走走。先是笃娃带了他地侍卫兴高采烈的回来,说在河滩上围了不少野鸡,要孝敬我。”

“……”我实在给不出太特别的表情了。

“头次见这么肥的野鸡,可把我这当娘的稀罕了一阵。”兰陵大气的拍拍我肩膀,“孩子孝顺。给你这当爸的留了几只。走的时候一定得带回去。”

“那是!”

“笃娃前腿回去作功课,这后腿上就来了几个野孩子。”说着还拿余光扫我。“就蹲这方搓火绳。我来回走了三趟都没搓好,领头那个搓地满头大汗,笨手笨脚也不知道他爹娘怎么教出来的。是吧,郎君。您说呢?”

“……”脸红啊,自尊全没了。

“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兰陵说这里怪声咳嗽几声,重复道:“我实在看不过眼了……”

“看不过眼咋?”没出息,知道她勾了我问,就是没忍住。

“看不过眼呗。”兰陵蹲下去,低个头浑身颤着砸石子,一仰脸都笑的岔气了,拿不稳一屁股坐了湿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就……我就……帮他们……搓了……哈哈哈……”

坏婆娘!我鼻子都歪了,指了地上的老妖婆一口气没上来就笑喷过去。

“笑啥!”兰陵一骨碌起来就朝我身上擦泥,“和他爹一样没良心!这边火刚帮他点着,转身就把我家柴垛给烧了!”

呀,呀,不行了。笑的我赶紧靠到道边地树干上,一边挡兰陵的泥手,一边朝下出溜。

给兰陵手推开的时候,她也几乎擦干净了。好不容易收了笑,就觉得脚下发软。都是我娃,让我护着谁?兄弟俩从小没照过面,头一次见面就杀鸡烧草的,一派和气。

“好好,行了。不打不相识,围猎时候就碰头了。俩娃都跟我一起,好歹半月上就能混熟。”兄弟俩总要见面。眼看就懂事了,往后俩人多处处,我这当爸的心里也喜欢。

“笑!总是护了九斤!”兰陵眯眼推我一把,“笃娃年纪小,又没九斤圆胳膊粗腿的傻个头,在一起净受欺负。”

“胡说。没名堂的话。九斤、甘蔗俩。谁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用不着你这婆娘家指手画脚。”

最不爱听这话。就是当妈地都存了这心思,才害的下一代不和,夹着当爸的在中间受洋罪。想厉害下都不行,一说就是怎么怎么偏心。这事问都不用问,定是甘蔗先起地事端,就是随了他妈的地性子胡来惯了……不对。我错怪我娃了!老远官道驶来的马车让我对这事有了新地看法。

指着正在庄前打拐地马车问道:“昨天上官家的丫头也来你府上了?”

兰陵点点头,“可不是。缠了要一起去围猎。我一早才答应。丫头就跑回去收拾她地东西,看这样子是收拾妥当了。”

“那就对了。”上官丫头每次都跟甘蔗一道放狼,昨天正好河滩上遇见九斤一伙赶鸡,定是偷偷藏了暗处里挑拨。“本郎君今天没兴趣赔什么柴草于你,想要赔付的话,你尽管朝上官家讨要。既然你答应让丫头一道围猎,那么你就负责看好她。我和我俩娃不带你母亲们一块玩。”

“切……”兰陵白了一眼,一把给我推坐了湿地上,走了。

扳着指头算日子,本来还想去农学溜达溜达。程老爷子派人来催,过了清明就是春猎的好日子,再等就进不得山了。俩娃娃都是高兴,九斤上蹿下跳,叫我给墩墩让他骑。甘蔗那边都准备了好些日子。最近庄上总三五不时的丢几只鸡。兰陵倒是不说啥,每天高调装饰她的凤辇。我说坐了凤辇去围猎,太二了。还不就是想让满长安的人知道她出门了,她去打猎了,长安、宫里什么事儿都跟她无关。惹得几位老将军后面嘀咕。梁建方最是不忿,一劲儿朝我埋怨。嫌带女眷、小孩的累赘太多。这老头不地道,白吃枣还嫌核大。

凤辇是个什么规模,道上一横就塞地满满。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和绣花一样。还没人敢走兰陵前面,她一停后面全得停,随从们倒是不累,几位老不死就不耐烦了。

队伍一停滞,九斤马上车驾里跳出来就朝马背上爬,指着队伍前面带一群狼撒欢的红衣服甘蔗道:“就那毛孩在庄子上笑话我!”

“没出息!”我还没吭声,一边正和程老爷子聊天的梁建芳先插嘴做了总结,“敢笑话就拾掇他!跑回来告你爹是什么个本事。”还煞有介事的拍拍我肩膀。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养娃跟养兵一样。得带了血性。没杀气就没了威势,三五不时的带沙场历练士气才是。要不就成了孬货。”

跛足二娘子颇有感悟的点点头,被我一脚踹远。

正走着,约莫离骊山二十多里地上,前面传下话来:该扎寨了。“晌午没到就扎寨,这行的是哪门子军?”梁建方吹胡子瞪眼,朝李绩看了看,“老李你给个吩咐。”

“扎寨!”李绩没搭理梁建芳,传令后翻身下马,拉着我端直朝甘蔗地狼群过去。九斤也一脸兴奋的凑上来,后面的墩墩‘哎呀哎呀’的叫九斤牵它的缰绳。

“打量一路了,分明不是狗嘛!”李绩远远的站住了,一把将好奇上前地九斤拖回身后,自言自语道:“长公主殿下怎么让孩子养了一群狼崽子?”皱眉瞅瞅我,“子豪不是小郡王的老师么,怎也放任?”

我倒没有李绩那么谨慎。不过老国公既然问了,也就如实答复,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解释了养犬科宠物几乎没有危险。

“何以见得?”李绩摇摇头,示意九斤不要跟着,向前独行数十步进入群狼的警戒范围。腾地一下,群狼几乎同一时间站起,引头的一条龇牙低吼着朝李绩逼过来,后面几条迅速朝四面分散开,瞬间形成一个半弧状包围圈,将李绩前后退路全部封死。

该死,这老头不要命了!野外和家里不同,若在兰陵庄子附近的话,熟悉的景物和气味会让狼群产生安全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但野外就是两码事了,陌生的环境会激化狼群敏感的领地意识,一旦有生物进入它们划定的警戒范围就会舍命相博,尤其是主人不在跟前地时候更加危险。

看着头狼地眼睛越来越红。而迂回的几只已经逐渐加速跑动起来,要出事!忙喝定九斤,抽刀上前冲头狼大声吆喝。我身上熟悉地气味能有效的让狼群平静,再慢慢靠近李绩的位置把他拉出来。

“无妨。”李绩不在意的挥手从背上卸下燕翅弩,拉开机簧提在手上,笑道:“好畜生!”

这会来不急品评畜生优劣。回身看九斤还傻楞地站在原地,墩墩已经很警觉的挡在九斤身前。不能再退了。再退离孩子太近。一边护在李绩身前,一边大声朝远处扎营地护卫们求援。不巧的是离营寨颇远,扯嗓子喊了几声不见效,横下心,缓缓向前几步逼住头狼。大声朝九斤吆喝:“上马!喊人来!快!”

已经是极限了,头狼觉得已经很给我面子了。前爪紧伏在地面,后腰半屈着朝我低吼。算是最后的警告。我这边平端着刀柄一动也不敢动,将刀尖水平递出封死头狼扑击的角度,就这么和它僵持。

直到耳后马蹄声响过,忽的松了一口气,九斤没危险就好,死个把英公之类的老杀才不心疼。正好受点,马蹄声由远至近的传过来,不等我回头就感觉身侧一股强风袭来。身后李绩大喝一声。一把将我拉倒在地。同一时间里墩墩硕大地蹄子就在我面前踏了出去,直奔头狼而去。

“呦唿!”九斤在墩墩背上被颠的兴奋大叫,头狼措不及防,待窜身躲避时还是被墩墩蹄子蹭了一下,惨嚎着滚了出去。头领遭袭,周边布防的几条立刻收缩朝墩墩方向逼了过去。却不敢靠近,前后总留出一段距离,只听九斤满世界的撒欢叫声。

这动静就大了,受伤的头狼一气的嘶嚎,九斤在马上欢嚎,我边怪嚎边朝墩墩的方向狂奔,李绩无奈在后面猛喊:“子豪慢行!侍卫依然过来了!慢行!”

场面很难堪……王家老侯爷气喘吁吁的匍匐在嫩草地上换气,英公老同志半弯着腰扶在树上给自己捶背。虽然狼已经被兰陵府上地侍卫收住,可王家小侯爷还没王法的骑着墩墩在荒野上‘呦唿’不停。

我知道九斤报仇后心里畅快,可跟前蹲的甘蔗一脸凄苦的要我做主。这如何是好。眼见头狼已经成了跛子。和跛足二娘子相得益彰,可老远里兰陵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这婆娘心中暗爽。

断案嘛。甘蔗如今是苦主,当爹的不管谁管?可凶手也是我娃,当爹地不护谁护?她想看我笑话,她早就想看我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