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底子有,当年大学里也是混过四级的人,看如今这架势弄不好千年后就没外语了,不管是拉钉的还是拉耙的,说不定就统统称之为唐帝国地方语言。于是我这个首都人士很不欣赏吱哩哇啦的欧州(洲)地方戏曲,穿连裤鞋乱蹦的那种,没品位才看那个!

熟悉方言对往后社交活动有很大帮助,所以今天先教颖说突厥话。她平时嘴皮子胡利索个人,脑子也一个顶别人几个用,就是把‘阿史那度骨咄’个简单单词翻倒不清,连九斤在一旁都‘猪骨头,猪骨头’翻来覆去猛叫唤,当妈的仍旧没点进展。

“娃都比你强。”拉过个纸条写上,“坐车里念,忘了的话偷偷打开看一眼,知道不?”

“没这么费劲,就喊郑夫人她还敢不答应了?”颖几下给纸条撕了揉个球球丢九斤脑门上,笑道:“牙都没长全就惦记猪骨头了?”

算了,我这边还忙,没闲功夫和这娘俩磨牙,想必阿史那度骨咄将军不会在意,也怪绕嘴的,还是郑弘叫起来顺当。

唐军在吐谷浑和姚川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借东北用兵之前,朝廷大肆表彰参与前面两次战役的将佐士卒来鼓舞三军士气。程、苏两家自不必说,食实封数暴涨,程家由以前七百户增至千三百户,封地直追当年长孙家;苏定芳县公进为朔阳郡公加镇军大将军领左卫统军,邑千户;秦、李等大世家之后在战役期间表现出色,秦钰战姚川定云台大破吐蕃、南诏联军,令夷蛮闻风丧胆,光耀门楣;李敬业携蛆而至?救死扶伤如蛆神显圣,三军阵前照样勇猛无前,大小数十阵无不身先士卒,杀敌盈百,众人皆叹英国公后继有人。

搞垮吐蕃让唐帝国去了最大块心病。这是该得的,封赏再厚都不希奇,长安城里热闹好几天,连我这家里坐月子耍蛐蛐钓鱼的懒汉都煞有介事地混了个云麾将军,一大家子都乐开花了。说实话,刀枪都没端过的人混到这个散阶上有够丢人的,外面一见面别管是不是熟人,开口闭口云麾将军武功盖世、勇冠三军之类的措词就想拿砖朝对方脑门刻,明显骂我!

这将军那将军,一砖豁过去不砸死俩将军就算失准,见怪不怪了。唯独有两个人的封赏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一个是契苾合力老将军,任葱山道行军副总管时,在程大总管引军南下支援吐谷浑后擎一军之力横扫突厥残部,功勋卓著,加郡公国柱将军,准迁契苾族人于阴山下;二就是郑弘,特准恢复其突厥王族姓氏,监卫左将军侍领东宫前三营加骁骑尉。

两个外族将领的封赏令人咋舌,阴山为陇右水草丰美之地。当年就为这个地方多少民族混战的族灭种绝,光这一条奖赏就能让契苾族人死心塌地地系在唐王朝战车上。契苾老将军得这音讯几乎陷入疯魔,崇前监通往殿前的车道是一路走一路拜,边拜边哭,两次体力不支坐在地上还不许众人掺扶,李治闻讯亲自行至朔天牌楼下将老将军接住,相扶步入南天门。君臣俩当众臣子面上演感人一幕,一时在京中传为佳话。事后李治赐契苾合力乾州东南田庄一处,以表其忠厚。(乾县有七家庄,原名契家庄,庄民多姓马,自称契姓后人。祖辈以看守乾陵为己任,更朝换代多年仍坚守不弃。民风朴实剽悍,蒙元入侵时,乾州民众为护乾陵不失,乡里汇集两千民夫于土城同蒙元大军周旋近一年,杀敌万余。蒙元兵力不继,随城下盟誓不取乾陵杯土,只求过境。此后乾州民声大震,明、李闯、满清更替战乱时均未波及乾州。直至文革小将、小兵破古,乾州百姓再显神威,打杀各路造反勇将无数,乾陵得以完整传承至今。不想如今不肖子孙武不及蒙元,勇不胜李闯,连德都不如满清,竟有倡议开挖乾陵者。挖挖试试,看有几条命动乾陵一抔黄土。)

郑弘则不同,这阿史那度骨咄的旧名字一叫出来就等于朝廷承认了他突厥王族的身份,有了这个姓氏就等于有了继承族业的权利,理论上可以在朝廷许可下将以前分崩离析的族人迁回故地重建家业,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将成为突厥王族的正统,说不定哪一天就有可能被朝廷亲封可汗之类。

虽然自己这个将军来得很恶心,有心退了换个别的,也不知道朝廷愿不愿意。但还得佩服朝廷在解决多民族事务上的手腕。东部各民族杂居,关系混乱,拓疆首要是获得其领的民众的认同。先是大军过境一展军威,其后马上竖立两个外族将领中的典范诏诰世人,俩人无论是军功还是地位都具有代表性,让外族人看清楚,看明白,大唐是个理性、包容的帝国,奖罚分明,是共步繁荣还是亡族灭种,尽在尔等只在一念之中。

颖已经收拾停当,见我还坐炕上把了九斤双腿推车玩,催促道:“夫君也打理打理,既然是喜事,当亲临道贺才是。”

“你带了孩子先去,我等等他们几个。”

程初、曹均下月出京赶赴卑沙城操练水师,秦钰京城挟风雨两边春游,崔彰最近和内府勾结得忙碌,今天封了郑弘的好日子约好一齐登门道贺,毕竟从车鼻可汗被拿下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郑弘终于混出头,是该好好庆贺庆贺。

当年被程初扔了门外,被京里纨绔子弟打上门来,走路上被人鄙视欺辱,连同样姓阿史那的亲族都不待见,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如今着门头,这牌匾,连门前地节钺都显示着主人显赫的身份。车驾排放得满满腾腾,九斤当年过满月也不过如此吧。

与别的客人不同,哥几个一进门就被阿史那度骨咄将军接进了后院,和往日交游没多大区别。

“阿史那……哪啥啥多……”程初总是爱先说话,绊了中间就开始结巴,恼得抓抓自己泛青的额头,看来老爷子在家没少拿他练手。

郑弘赶紧上来给哥几个挡住,“郑弘,不论外面他们什么称呼,几位跟前不变。”

“对嘛!”程初大嘴一咧,扭头朝我几个撇撇嘴,大模大样地先自顾自己坐了,下手上拍了拍,“老曹,来了就不用拘谨,这边坐!”

朝郑弘拱拱手,道贺的话就不必要说了,没多大意思。就像我从来都不接受郑弘的感激一样。当时我是拿了重礼给办的事,有今天的排场是人家拿命拼出来的,就朝廷把荐举之功算我头上也是它一厢情愿,我可没半点居功的想法。

就是平时聚会一样。崔彰习惯性得客气了几句,大伙依旧平时的气氛,郑弘面面上该忙就出去招呼,后面哥几个酒菜果品胡言乱语。话头最多的倒是程初。能看出这小子痛并快乐着,三句话不离水军,仿佛一夜间水军已经成为大唐的主力军种,跑着旱船就给周边国度全横扫,还想打人俱兰国(巴基斯坦境内),就因为他家低下的商队在那边倒卖金精时侯被当地政府收了税去。

趁程初大谈水军,拉了曹均交代几句,把厉害挑明了。想在军中再进一步就得力保程初安康,有事多担待,没事多操心,程初出事比他自己出事都恐怖。他出事程家肯定会照顾曹家妻小,往后家业必然兴旺;程初一旦出事,那就完了,全家都会当反革命镇压,生不如死。

不是吓他,是实话,是把曹均当自己看,属于临行前对他的关照。曹均也明白其中利害,私下指天盟誓,誓死护得首长安危,绝无丝毫懈怠。

只能尽这么大力了,说起来秦钰也是一脸的关切,知道程初性子的没人放心他,不知道程初性子的没人敢靠近他,领兵是个技术活,但总觉得程初和技术行业有点格格不入。

“哎呀,几位小将军都在啊?”正和大家探讨水军最深奥义之时,这声音一出来就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老天,您开开眼吧!

“本说不凑这热闹的,可孙女硬要来给她郑叔叔贺喜。”上官大人很随意地就在我跟前坐下了,“近日朝务繁忙,也没空找子豪切磋。得个空就不好闲着,阿史那度骨咄将军随后就到,就趁个热闹吧,哈哈……”

曹均脸色有点发绿,程初倒是很期待的样子给上官大人敬了杯酒,那边崔彰和秦钰很默契地点点头,看来准备联手杀这老头了。

看得出郑弘和上官丫头投缘,俩人总是叽叽咕咕说地喜眉笑眼,短刺柄上绛红的缎带缠绕的精细,到了女孩手里连凶器也装扮得秀气,握在粉嫩的小手里说不出的诡异。

“王叔叔,王叔叔!”

“啊。”拿了牌假装犹豫,很投入的神情减少丫头的注意力。

一只小手伸过来给我牌甩了桌子当间,“鱼都上岸了,有什么好思量的,赔钱就好了。”

赌门虎女啊,这么小都认得牌路,受不了。

“您上次拐的那孩子卖掉了么?”丫头边说边爬我腿上在牌桌上露个头帮我取牌,手气不错!

“没卖,搁家里养着呢。”收了上下家的钱心里爽快,鼓励丫头继续,但要先把凶器收起来。

别说,丫头技术比我好,连续两把了,全进多出少,看来这个月有希望摆脱贫困,“在公主府上正学您的大作呢,好些地方都不明白,总是想问您。”

“我胡写的,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收了上官老头赔来的钱,堆了一堆很有成就感,朝腿上的小人鼓励道:“快,给叔叔抓张梅花,全靠你了。”

“那往后问你题目时侯可不能敷衍,要精心作答。”

“好!赶紧抓牌!”

“梅花。”

……

大胜!都忘记自己是给郑弘道喜去的。回来就变态狂一样蹲了花坛上数银锞子,沉甸甸压手,很幸福的感觉。

“怕有十多贯。”老四伸头朝我包包里扫了眼,隐秘道:“我有个办法。”

“啥办法?”

“十数贯变数十贯的办法。”老四很深奥地捻了颗放眼皮低下看,好像她真能看成两颗的架势。

“说说……”话一出口利马有点后把悔。

钱袋已经到了老四手里,全撒了花台上一五一十的数起来,“十七两。”

“咋?”

“您拿去和我姐换十七贯铜钱。”

“下来呢?”

“然后拿来给我,我再换给您十八两,这不是多了一两了?”

“你咋不换给我?我换你十九两。”骗瓜子呢,倒外汇倒我头上了,就不知道我以前是干啥的。国际业务部的三个科长都是俺拜把子兄弟,蹲银行门口的外汇贩子见我也得喊声大佬!

“随便说说嘛。”老四给空袋子丢给我,“过些日子银价上来了,若趁机换些银子放家里,过个三两年再换出去……”

“谁给你说银价上来了?”银子不是法定货币,本就流通得少,大面上几乎不参与易市,根本不可能感觉到银、铜之间的比例有明显变化。

“后半年朝廷不是打算投钱下去开采铜窟了吗?铜一多,银子自然就上去了。”

“谁给你说的?”惊异地看着老四,丫头消息灵通啊。这才提出的事,三省上正议呢,到她嘴里就下了结论了。

“您桌上摆的,我不小心看到了。”老四心安理得地朝屋里指指,“刚您和我姐不在,我趁手翻了翻。”

“那也不对,这可是打算铜矿、银矿一起开,到时侯谁产量多谁产量少还说不来。采矿的事谁说得来?银出产多的可能性很大,不是更贱了?”

“话是这么说,可中间总有个间隙。”老四嫌站了累,跑过去搬把竹椅坐我对面,“铜是一直采,中间从来没间断过,只要下钱下劳力出产定是立竿见影地涨;银不一样,朝廷禁采多年,如今就算这禁令若解了还得个时间推行,寻矿眼、预备家具,还有多年不采熟练的工匠也不足,三五年里不会有大动静,这期间铜已经出不少了吧?”

打量老四半晌,问道:“你认识张红兵不?”

老四摇摇头,“谁?”

“哦,没事。”放心了,不是我那个做期货耍铜耍跳楼的同学,“下次不许翻我东西……想翻可以,先给我说,得经过我批准。”

老四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那您心里有底了?”

“拿闲钱弄,不许耽搁家里用钱。一点点积累,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倒是个好办法,比陇右上吃苦受累好得多,老四的见识已经开始朝多元化发展了,就刚刚那推断连我都没想到,太不可思议了,老四这丫头的脑子简直就是为了赚钱设计的。

当然,我没有否定其他人的意思。不过我现在这个银监的职位的确对家里生意上的帮助很大,信息就是财富,何况往往得到的是第一手资料。看来有必要把这个位子拿住,拿紧,直到我退休干不动了再上书朝廷:往后凡是银监府里混饭的不论什么出身,首要不能参与任何形式的商贸活动,必须成立专门的监管部门来监督银监府一举一动。现在假装没知觉,虽然建国初期朝廷就铭文规定过五品以上不入市的规则,但大家好像都忘记这条了,这不能算什么好事。

“也不能算坏事吧,就好像你家一样,什么都推了人陈家头上,到给你王家养得肥头大耳。”兰陵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大家族暗地插手行商由来已久了,如今稍微放开些,少了些遮掩,到也更清楚这些家族的举动。”

“我没这意思,就是问问为什么今年农学和织造学招生权利要上交给司农寺和少府监?想过没有,这样有多少出身低的人过不了这槛子,一下把招生的范围缩小太多了。”

“也不能光看坏处。有了细密的筛选,不是什么人就随便能进来的。前两年是缺,如今名声响了,报名的多了,就该有个挑选,免得不该教的东西让不该学的人偷去。”兰陵将手里的卷宗扔了一旁,“不光是农学、工学、织造学三家,包括航海舰船的那些学府都开始筛选了,咱们辛辛苦苦折腾的东西,别人边听边偷,倒不摊本钱,顺手得很呢。”

“拿住细作了?”兰陵这话对,可能是经商时侯开窍了,知道自己下本钱辛苦,开始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像以前那么大方了。

“有,工学里才出个这事,紧接着就在我作坊里逮了个,绝不止一个,你那边也得小心了。”

“织造作坊?”

“这次是瓷器作坊。织造作坊包不准还多,毕竟用的都不是可靠人。”兰陵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漏出多少东西去,现在正追查呢。”

点点头,“绝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