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总是这个样子,强者在对手面前可以横冲直撞地将优劣转化为霸气,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就现阶段来看,内府有这个权利,皇家独一无二的特权加上才华出众的领军者,滚雪球般积累的财富还在呈几何状递增,可谓挡者必死,擦者必伤。再按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恐怕八、九年后内府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地球的自转频率。

能亲眼目睹这个庞大畸形的商业巨无霸的诞生真的很幸运,不幸的是这个难以抵挡的巨兽一直在王家各种产业周围徘徊。既不想同流合污,又不能坐等被它吞噬,只有迂回迂回再迂回,不正面对垒,也不表示臣服,穿梭在错综纠缠的利益关系之间,寻找一个让双方都能满意的平衡点成为了首要目标。

以王家的实力还没有单独同内府找平衡的资格,不是一个吨位,自从内府搞多元化发展后,王家唯一能拿出手的花露水在内府收益中所占比例越来越小,已经不能形成有效的制衡,还得寻求盟友才行。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年内府起家的时候疏忽了,若让时间倒流回三年前,我绝对有能力拿花露水这张王牌逼迫内府同王家签署一项商业上互不侵犯条约,凡是王家进出的领域内府绝不能涉足的那种。看来后悔药的市场随着内府实力日益增长而前景一片光明。我想吃,崔彰也想吃,朝中不少大佬也有服药的意愿,如今想拿脑门和青石板比密度的大有人在。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光陇右垦荒一项就把各路大家族掏了个半空,像王家这种全空的也不少,内府大开善门提供的巨额贷款如今变成了封口费和感情联谊支出,凡是想跳出来找刺的家伙就会被这帮大佬级的债务人联手打压,下场难以言述。地球已经不适合找刺的家伙生存,成为第一代火星人。

无论是舆论上还是物质上,内府靠这种有偿援助获得了难以计量的好处,不但笼络了民间的强横势力,连朝堂上都建立了良好的口碑。不管是违心之言还是刻意奉承,就一个字:惹不得!债主掐脖子的感觉比死了爹妈都难过。涉足商业的家族自吞苦果,一心务农的却欢天喜地。

刘仁轨又没欠内府钱,这家伙凡是新事物总是看不过眼,这次怎么连个屁都不放?很出人意料,还以为他会跳出来横眉冷对一番,让内府那帮家伙收敛收敛。事与愿违啊!

“你找茬?”兰陵听我一番抱怨,笑得春暖花开,“要不明天就递本子上去指数一下内府的不法行径,总是个露脸的事。”

“嗯,我在考虑。”认真地思索了这个问题,显然我没有办理火星护照的勇气,只好无奈放弃了。

“听你的训导,不要把人往死的逼就成了,要让他觉得难过,又生不出反抗的勇气,是这个道理吧?”兰陵无辜的眼神配合一幅纯真的表情,把玩着手里两个荸荠,“再说了,如今内府已经延缓进入国内的时间,存在的只是压力而已,或者对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大门阀是个好事。安然自得吸吮民脂民膏的日子就快过去了。也该替往后好好盘算盘算。”

“什么我们?我门个屁阀!”

“王家当然算。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满曲江抽风时候?想想当年别人怎么和你交往,再对比下现在的态度。我敢说,如今就算梁建方那个老杀才仍旧在左武卫,也绝不会再无缘无故打你板子。”兰陵捏个荸荠朝我晃晃,“颜色怪的,能吃?”

可能是吧,不能拿以前比了。门阀啊,除了没别家那么多子嗣亲族外,也勉强能算个小势力了。点点头,“就六个,好吃很。”

“你没吃?”兰陵正要咬下去忽然停下了,“都分了?”

“吃你的,问那么多干啥。”拉过桌子上点心盒子翻了个没见过的送嘴里大嚼,“味道不错,头次尝这种的。”

“好吃吧?”

兰陵点点头,“总感觉你不像富贵人家出来的人。”

“怎么说?因为吃个烂果子?”

“你自己不知道,可我老有这种感觉。大户人家出来的从小都有自己的东西,吃穿用住有个分派,独惯了,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从不混淆。见过农家小户吧?什么都和家人共用,一桌饭你多吃一口家人就少吃一口,衣服你穿得厚点,家人就只能穿得薄些。父母总是吃到半路就后了肚皮说饱了,想让孩子们多吃些;当兄长的总是让弟弟妹妹先吃好的,先用好的,却把农活抢了多干,每个人只想自己多负担一点让家人过得更好。”兰陵说到这轻轻叹口气,走过来坐我身边,“一家人紧紧巴巴过日子却幸福美满,活得有滋味。”

点点头,这话对,确实是习惯,是我多年的习惯,如今钱多钱少无所谓,反正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怎么说呢……我们这种出身,从来体会不到小门小户里过日子的乐趣。”兰陵头枕了我肩上,轻声道:“你年上来我这里一晚,早晨伺候你梳洗再送出去,心里寡寡的,换了身衣服出门转转。就在前面庄子上看见一家人坐了太阳地里吃午饭,年关吃食多些,有肉,有干菜,有面饼子,孩子大人都喜笑颜开,临了盘子空了,干菜萝卜的没了,全剩下肉片,男人朝女人孩子碗里拨。只抱怨这肉太瘦吃不习惯;女人都匀了孩子碗里,老大又把肉都挑出来弟弟妹妹们一散……”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除了你,从来没有人往我盘子里拨过东西,想起这么多年,就你一人给我这感觉,老觉得自己是个受宠的,就喜欢你掰一块点心递到我手里,有个小东西,小玩意,你送来,我接手里……”说着掰开我手,塞了最后一个荸荠,“你吃个,我不习惯这个味道。”

“嗯。”没和兰陵客气,小不点,一口就没了。至于味道都无所谓,总是甜的。“怎么想起说这话?”

“我想啊,你让你两个夫人的时候,她们有没有像我这样?”

“没,她俩也没太吃上,都叫老四那啥了。”颖和二女不会像兰陵这么敏感。更不会因为个荸荠弄这么多感慨出来,她俩看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不过是尽了个丈夫的本分而已。笑了笑,“就是生活里的习惯而已,从你嘴里出来就弄得人乱感动,没意思很。”

“她们是享福的,你像农家小户认为咱们也是享福的一样。”兰陵见我吃完,才细嚼慢咽吃自己手上的一半,“老天爷也公平。给了身份,给了权势,却拿走你别的东西。这一堵墙垒起来就让人看不见对面,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

熟悉,这话就没错了,“你认识钱钟书?”

“谁?”兰陵朝我看了看,“名字还是官职?”

放心了,兰陵只是说道理而已,并不认识围城的作者。“哦,一个世外高人,他说过同样的话,和你一样,都喜欢探讨哲学。”

“那总得引见引见。”兰陵例行公务地对这个高人表示了尊敬,客气而已。忽然振作起来,推了我一把,笑道:“好了,老是让你在我心里落这么多好,若真有来世的话再还你。全当你今天专程是送荸荠来的。”

“不用不用。”喜欢兰陵这种口气,情意缠绵与杀伐果断间转换得如此迅速,早习惯了。“我今天还真是专门送这个来的,嘿嘿……不过你真要过意不去,二十六贯钱就先不着急还了。”

“嗯。”兰陵喜欢地点点头,“看来是真的,你这人就从不愿意让人落你个全好。想我就想我,真想的时候老不好意思说,说的时候肯定不想。”

男人就这臭毛病,又不是我一个,成年人说真心话是很丢人的事情。怀里取了两双袜子出来递给兰陵,伸手就解她裤带。

“看,恼了吧?”兰陵不明所以,两手乱撑了娇笑,朝我脸上吐热风,“每每被说中心事就这个样子,这才中午,怎么就知道把门插上。”

还插啥门,换个袜子没那么麻烦,想顺了裙边摸进去,兰陵满面羞红给腿夹得死死,只好给她翻过去,拉开里面的亵裤给足衣解开,顺手拉了下来。“出这么多汗,脱个足衣你紧张什么?”

“嗯?”兰陵慢慢翻转过来,红个脸朝自己光脚片看了看,“只为这个?”

“嗯!”

“作死!”光脚羞恼地踢腾几下,揪过我衣领按了软榻上,骑上去了阵乱拳,边打边骂,“挨千刀的!挨千刀的!……”

良久,报复!千刀不过如此,兰陵紧绷脚趾横在软榻上仿佛没了气息,斜拉过的被角什么都遮掩不住,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死死地掐在我膀子里。心里默数一百多下,兰陵的手臂才和死蛇一般垂了下去,紧接着长长两声喘息,脱离危险的病人一样缓缓睁开双眼。

“就死了……”

“那便宜你了。”翻身起来搬起兰陵一条腿,分得开开的……然后满榻上找袜子,“跑哪去了?”

“找什么?”兰陵想合拢,只无力地动了两下,就任凭我摆布了。

不错,只穿袜子就是好看,将兰陵柔软的身躯摆了个造型,太漂亮了,早知道先穿袜子……

“自言自语什么啊?”这边缓过劲来,一骨碌钻了被子里,娇羞捶了几下,“没你这么看人的,在我自上干了些什么?”

“脚上,专门给你带来的,比你以前穿的那些都好。”

兰陵撂起被角看了看,笑了。披了被子跪起来朝我身上套衣衫,“作怪,总是把人弄得怪模怪样你才喜欢。”说着把下巴压到我肩膀上,轻声道:“明天你再来一趟,这几天正是时候呢。”

“哦,不着急。”胡乱把衣襟乱拉几下,“先看脚上穿的怎么样?”

“什么不着急,都急死了。”兰陵顺手掐了把,“总不好好待我。”

“好,明来。”伸手进被子给兰陵一条腿拽出来,“这东西你就穿上几天,觉得不错的话,你再说你的想法。哦,对了。”伸手从搭连里又取出几双别的样式扔了软榻上,还有个打毛了线手套,手背上还拿染过的绵线织了些小纹路。“早晚还都凉,手套还能带。”

兰陵随手拿了几样好奇地打量起来,又和自己脚上的对比一番,“合脚,郎君还有这份心。竟然做得这么合脚,贴了上面一般。”

“嗯,就这个优点。你每种都试穿,觉得好了来找我。”

这不是我有心,是袜子本来就有弹性,脚大点小点只要不过分,穿起来都觉得贴身,根本不用按脚裁量。既然是新产品,不让内府知道不可能,索性送来让兰陵试用。顺便把业务关系划分一下。

老四已经把宣传做开了,颖反正爱挺个肚子满长安走亲访友,全路什么主能拉扯关系的总给人家留两个式样。这边程初对袜子最感冒,以前爱光脚穿鞋,现在穿袜子都不情愿穿鞋。崔彰是个识货的,脚上刚套了半天就对这个小东西的商业价值开始评估,仅仅三天就把一份比老四更全面的报告递了我手里。争取让崔家负责销售工作,并愿意在各个环节上对王家提供无偿帮助。

“南晋昌怎么样了?”我存了私心,虽然南晋昌和崔家的销售网络一南一北,交集处并不多,可心里总希望这第一笔交易和南晋昌达成。

“妾身不打算让南晋昌先冒这个头,一来还在筹备阶段,受产量限制,利润并不丰厚。二来南晋昌才恢复点元气,贸然接受这袜子、手套等生货太耗力气,让崔家把生意做开了南晋昌顺水顺风的做进去更合算。”二女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和我想法有出入,可道理不偏,比我想得更周全。

“好,按你说的来。你让管事和崔家底下的几个商号多接触下,把话说开了,尽量不要在销售渠道上重叠太多,以后就是有纠纷也不会引起太多不满。”这事事先谈清楚最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尽量不要在内府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自相残杀。

老四的筹备也已经到位了,陈家对这个产品很重视,由陈二哥出面提出陇右的投资计划,针织作坊的所有用度由陈家一力承担,必要的话这个大舅子可以亲自杀到陇右主持那边事务,连带织造作坊管理事宜。

“这边呢?二哥一走,陈家这边的产业谁来打理?”陈二哥建议很诱人,一旦形成规模真需要有个行家过去打理,陈二哥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经验老道,关系横通,最理想的人选。

“这边都交给老四了,娘今天和妾身都把事情规划过的,家里全没有别的,唯一就是二哥这边一出去,两个孩子放不下。”颖摸摸肚皮,窃笑两声,“总不是现在就去,等妾身给孩子生下来了,二哥这俩孩子放过来随了夫君求学也是个办法。陈家为这个事都试探过数次,如今终于能把话说开,倒也遂了二哥个心愿。”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把孩子塞到王家来,陈二哥这牺牲未免有点大了。独自一人去陇右开辟产业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这种巨富之家的掌门人,不是说为了俩小钱就能出生入死清贫人家能比的。

也好,各得其所,陈二哥心里肯定不会这么想,对他来说能让陈家后代不受这商人身份的拖累,是振兴门楣的大事,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万事俱备,就等兰陵回讯了,虽然不愿意什么事情都看内府脸色,但这针织上毫无机密可言,不事先把话说清楚,内府监制的针织品一旦涌入市场就够王家头疼几年。

“喜欢呢。”兰陵很满意棉织品带来的感觉,“多做些给我,还没到暖和的时候,太短的总觉得腿上冷。”

“没问题,你说要什么式样的,画出来让她们弄。”挺好,到底是自己婆娘,就是图的穿了舒服,“有打算没?”

“有啊。”兰陵翘个脚调皮地捏了捏脚趾,斜眼看了看我,笑道:“我在想,这东西出来的话,这粗针粗线的,总比织布来得快呢。是不?”

“就是这意思,若内府……”

“嗯。”兰陵点点头,笑吟吟瞥我一眼,“这几年棉花数量有限,内府主要和工部抢织造这片,还没有多余的原料弄手套袜子的,王家得抓紧了。”

“观音显灵了?”

“可不是,看你嘴都咧脑门上了,抽什么?”

“乐的,就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