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谈判的方式很不紧凑,有时候是一早谈几句,有时候是临走时候忽然发难,或者中午吃完饭我闭目养神的时候就给提溜起来商议,常常弄得我措手不及,很不习惯啊,再这样下去,我会给她折腾的神经衰弱不可。

耍小聪明,将谈判分割成若干份,还不着急订草案,一个问题上往复的谈几遍,修修改改的就无利变成有利,满满的记了老大一本子,弄的和讲义笔记一般。对兰陵不能和别的商家一样的办法,我也想通了,折点本让她稍微的占点便宜是好事,至少给内府养成一个平等协商的习惯,既然谈生意,多用生意的手段而少用职权,逐渐就能扭转他们的思路,明白权势上的东西尽量少出现在生意场上的道理。

而王家往后仪仗仙府的时候还多,花露水才是个开关,合作的时间也才半年多点,以后要在大唐境内开拓业务,没有内府的支持怕有点势单力孤,身后站个兰陵才有了底气,皇家的关系,用起来不是一般的犀利。

“不限价不成,我必须强调一点。”利益上可以稍微让点,但原则上要拿稳当,不能破了立场。“我可以考虑在适当的范围内提高你的售价,但封顶的价钱要拿捏在我手里,最高价以花露水作坊的成本和产量而定。”

“为什么这么苛刻?”兰陵已经对商业运作有了初步的印象,仅仅是印象。概念还没有形成。其实,我也是个半吊子,但在银行里工作给我提供了和各大企业深入接触的机会,审计部门也都打过交道,可人懒,仅限于皮毛而已。再说唐代的商业和二十一世纪差距太大,生搬硬套上来肯定不合适,两种思路怎么去磨合还需要时间考验,但事关自家的利益。不打起精神应付就说不过去了。兰陵对我执意的限定售价不些不满,“你一年就给我一千来斤花露水,价钱太低的话,吃亏的是我。限价可以,你得保证我这边的货源,必须取消一千斤的限制,让我手里有充足的存货!”

“可以接受,但要看作坊里的生产能力来制定新的供货方式。”我将这一条记下来,“但我这边一旦提高生产,你那边的销量必须跟上我的产量,明白这个道理不?我增加五百斤产量,你那边却只能增加三百斤的销量,不管剩余的二百斤压在咱俩谁的手里,到最后都是我的损失。所以我增产可以,你必须对我有个补偿性的保障措施才行。”

“不会,二百斤到哪都能卖掉!”兰陵不在意的摇摇头,“别说二百斤,就四百斤,稍微跑得再远一点,保准一滴不漏。”

“你要拿的是吐蕃地区的代理,所以我只和你讨论吐蕃地区的销售,你拿到别的地方出售就是违约。”对于这个概念,我还是很清晰的,不可能让步。“如果我在各地都设置了代理商,市面上突然出现你吐蕃的货,会给别的商家造成极大的伤害,这个行为不能允许发生。”

兰陵沉思片刻,“就针对吐蕃而言吗?”

“只谈吐蕃,别的地方没有必要设置代理,我是独家生意,其实根本不必去考虑销路的问题。”我将列的条款递给兰陵,“内府上行商是好事,为国为民要支持。给你吐蕃的代理权就是冲了这个去的,并不是我的货卖不动。但既然谈到这个代理权上,就需要认真的商讨,尽量制定个两家都能接受的契约出来。这也就是亲自同你磋商的原因。若真为了钱财利润,那我大可叫老四出来,她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得多。”

“嗯。”兰陵对我的话持认可态度,“我知道,你若是只看利润的人的话,那绝不会容忍我同你磨牙这么长时间。你说说,内府要拿什么保障措施来给你提高产量作保证?”

“保证嘛,呵呵。”我拿出老四和二女精心制定的条款,“作为陈家花露水作坊的唯一吐蕃总代理,作坊在制定封顶价格的同时,给于代理在吐蕃境内所有的自主经验权,并全权配合代理商对区域理念不同所提出的商品换代措施。但代理商必须有保证花露水作坊在增产后带来的一系列风险作出书面和现金保证,每年交纳五千贯的保证金作为风险抵押,一旦出现不能完成销售额的情况发生,生产商有权利按照比例扣除部分保险金。”

“今天天气不错。”兰陵将我的提议记下来,起身跑了盘子上挑零食,“昨天我带来的几盒素丸子不错吧?是我府上的厨子学了炸的。”

“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学点武艺。”刚一就到重点,兰陵就开始耍无赖,按她的话说,跟谁学谁。

“哦,我可以教你。”兰陵好几次要求给我作武术教练,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学武艺一是天赋,二是恒心,我两样都没有,只好练点秘籍弥补。

“不,不和你学。要学不找比你厉害的,往后同你商量事情的时候可以打人出气。”恨恨的龇牙,收拾桌上的资料,颖、二女、老四三人最近喜欢凑一起商议这个事情,很不错的娱乐活动。三个女人的智慧交集在一起,发出渗人的光辉,而兰陵将同我谈话的内容都纪录下来当了教材。“从明天开始,同我商议合同的时候我要掐时间,你以为听串讲啊?还笔记都录得仔细,学费不交一点,良心上就过得去?”

“恶心不?朝自己婆娘要钱。”兰陵不以为然,剥了个核桃仁塞我嘴里。“要说起来,光做生意这一路的学问就够我揣摩的了。你算是天生会做生意的人吧?还有你那个小姨子,精明的不得了,卖了房子刮墙皮的人,和你一家子打交道,折寿呢。”

“少胡说,俺一家子都好好的,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对兰陵的评价,我持不同意见,她显然是因为商业知识的贫乏而对生命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和我家里人无关。“干一行爱一行,学一行精一行,弄啥就弄地道。给你个白痴商人打交道,你就是给人爱折腾个倾家**产也没什么意思。”

“就明白的说我痴傻对了。”兰陵笑着推我一把,“若我后面不是内府的依仗,若和你没了这个关系,我只怕得倾家**产才是。人和人做生意,倾家**产常有,可国与国有没有可能给一国作成这个样子?”

“咋不可能,不过吐蕃暂时还不会因为生意上失败了破产,人家不依靠这个。”如今别说吐蕃,就唐帝国也不可能因为生意失败出现大震动,自己型的经济,不受那么多牵制。“生意人可以因为亏损成了乞丐,但农家里只要有田地在手里就不会饿死,就这个道理。估计千百年后会有这类情况。但现在还没这么夸张。尽量赚取他国的财富来充盈本国就成了。比方说你这个花露水代理,赚了吐番的钱去祸害吐蕃,往后呢,祸害一大他就有灭国灭族的可能,也算是间接的倾家**产了。”

“可见不是做生意不长久,农田庄稼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兰陵断章取义,自以为是的总结:“生意人呢,看起来吃好穿好,可终究有亏损的时候,一旦倒台再都爬不起来。农家小户,虽只图温饱,但就是有了亏损也不怕没了活路。所以既要经商来吃好穿好,也得务农留条后路,两样事情要衔合好了,国家才能强盛,是这个道理不?”说着笑了笑,“这道理人人都能的,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管仲啊,他不是也这么干过么。”

“有进步!”我挑了大拇指赞誉,至少兰陵重农轻商的想法有了大改观。“分寸,主要就是分寸,抓了要点才能平衡。顺便问一下,管仲是谁?”

“……”

最近虽然和内府爆发了商业纠纷,但并不影响我的心情,下午早早给兰陵撵走,一般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喜欢提前给学生下课。自己当学生的时候就喜欢老师这么干,可无奈从小学到高中,班主任老师的心情好像从来没有好过。于是,逃学和请家长关联密切。与后世的学生不同,唐朝学生好学,提前给她下课往往会遭到抗议,所以逃学的老师占较大比例,而我这个老师没家长可请……

坡后的西瓜是我今年最大的寄托,在我心目中,它比棉花重要得多。西瓜花已经败了,枯萎的花朵下出现了指头肚大的果实。坡上有几亩专门开垦出来的自留地,颖在远处望的时候常常不满意地说:“周围都是树,偏偏就秃出来那么一小块,老远看起来白茬茬的,癞痢脑袋,狗啃了一般。”

“懂啥?后现代流派的代表作,不恐怖行动了吧?”懒得和她解释。癞痢是什么?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行为追求,一千五百年后,癞痢抹生发药剂,不癞痢的为了气癞痢,故意将自己脑袋剃成狗啃,满街招摇。“走,坡上看看去,昨天都你头上猫眼那么大了,今天不知道长了没。”

“可没那么快。”颖见四下无人,翘起小拇指戳戳我手,轻轻摇晃了下。

“哦。”我明白她意思,两口子拉个手还弄得作贼一样,给她小手一把捏住,“两筐豆渣让人给仔细上到寒瓜地去,甜。”

“寒瓜那么金贵的东西,一次种好几亩出来,会不会招人家说道?”颖故意拉我绕了个大圈,老远站了树下打量了一会儿外乡人借住的窑洞,“才几个月的功夫,那帮人就缓了劲过来,窑洞周围也收拾得干净呢。”

“走,走。”手上用劲带了几下,颖歪歪扭扭的仍然坚持偷窥。“人家过日子,你偷偷摸摸站一边看啥意思,怪丢人的。”

“怕什么,周围没人。住我的窑洞还不让我看,没这个道理。”颖不服气地唠叨几句,终于扭不过我劲大,被拖走了。“那些男人在咱庄子上做工,一月下来可不少拿钱。要不就给官上报个名去,给那帮人归到咱家庄子上,往后好管。”

“留神,上坡呢。”坡上有几个新迁徒的庄户给坡上除草。将能用的鲜草一担担的捆起来扔在坡上的小路旁,家畜和人都能吃,纯绿色,无污染。我蹲地上抓了人家分筐子里的野菜看了看。想起麻油芨芰菜的味道,还有杩淄菜麦饭,咽了两口唾沫。将除草的庄户吆喝过来,指指野菜筐子,“卖不?”

“啊?”那人认识我,当时搬迁的时候我给他们训过话,见颖也跟后面。有点局促,不知道该咋行礼,结结巴巴道:“您也吃这?”

“管我吃不吃。”用脚踢踢筐子,有个四五斤的样子,新鲜野菜,虽说没了早上的水灵劲,却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鲜的草香,“废话多的,问你卖不?”

“卖,啊不卖。”那人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半晌,“送,送您。”

“大方的。”颖后面咯咯笑了,袖笼里取了两文钱扔框子上,“忙一晌了,送了说不过去。回去的时候放家里门上,就说我叫送来的。”说着看了看我,“打明天起,早上有空了带了露水挖,弄好就送来,仍旧这个价钱。”

“是!”那庄户难得和家主这么近说话,扭捏的和上刑一样,感觉身上有东西咬他,“这就给您送去!”说着背了背篓朝庄子的方向飞奔而去。

“回去调几个凉菜下酒不错。”我朝颖笑了笑,拉她从树丛中绕着走,尽量不去打搅务农的庄户,都是实在人,家主过来人家窘得慌,虽说我和颖在周围名声不错,但并不是说庄户们就愿意同我俩见面,毕竟是个讲究身份的年代,庄户还是害怕同我打照面的,跨阶级的亲善行为要拿捏分寸,里面有学问。“明天咱包芨芰菜饺子,多少年没吃过了。”

“家里吃可以,别在外面说,掉身份。”颖蹲地上仔细打量精致的小西瓜,“结得这么密,怕往后得疏疏才行。”

“吃个野菜掉什么身份。往后只要有,就每天都弄点调凉菜,健康食品。”西瓜和昨天没多大变化,有点遗憾,“疏果子我不太懂,让有经验的来指点下,精心照看个俩月过去就能吃了,好东西。”憧憬中,发现颖根本就没听我说话,站起来,脸扭了一旁不知道她看什么。“给你说话呢,东张西望个啥?”

“那几个人在干什么?”颖指了指与云家交界的方向,“好像在吹咱家的树!”

“啥?”还反了他!我直起身子朝交界的树丛望去。可不是,六个大汉在砍颖派人在两家交界种的树,“你等这里,我过去看!”火大,没王法了,跑我家地头上闹事,想死?成全你!

“等下。”颖拉住我,转身叫远处个庄户过来,“你去院子里叫管家带人来赶到坡上,就说我招呼的,快赶紧!”见庄户报信去了,扭头冲我道:“妾身看仔细了,虽说是咱家种的树,可他们砍的是咱种到云家那边的。”指了指几棵放到的小树道:“咱家这边的没动。”

“云家丫头胆大啊,小命在你手里捏着,手里才有了俩活钱,就敢扑腾了。”虽说是颖为了占地界上便宜栽的分界树,可云家都忍了快两年了,今天跳出来在太岁头上动土,有点说不过去。云家丫头犯了什么病,不怕惹恼了颖给她倾家**产么?

“看看再说!”颖眉毛拧一起,强压了火气,“欺人太甚!才缓过点人气,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说着焦急的朝自家庄子方向望了望,“怎么搞的,这人还不过来!眼看再伐就没几棵了!”

“你回去,我这边等。”地主之间的争执,就算势力均衡,一般也都是暗地里搞手脚,明眼还是和和气气,云、王俩家实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羽量级选手竟然敢悍然挑战超重量级,明目张胆!“我有打算,小事。”虽说王家不占理,可你伐树也罢,多少过来招呼一声,不声不响的干就有点过分了,最起码的地主职业道德都没有。一会儿我过去只从树上评理,人多势众,讲理是给她面子。

正和颖说着,客家带了十好几个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二娘子冲了头里,愣头愣脑。颖也不搭话,朝事发地点指了指,让管家自己看。

“敢欺负人了!”管家上眼明了,顾不上喘气,本来红润的脸挣得发紫,“您二位就在坡上等了,老汉这就过去收拾他们!”朝二娘子打了眼色,带领了一群人找了个平缓的地方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