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一个王朝崛起不可或缺的手段,杀别人,也杀自己,屠刀举起来就没有手软的道理,世间万物在那一刻只分成敌、友。数字啊,好友、近邻、名将,甚至是牲畜,都变成了战报上的数字,加一位是失败,减一位可能是胜利,冰冷的墨汁几段文字就抹杀了数万乃至更多的生命。

我自认为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车祸现场我也看的津津有味过,逮了小偷打的不比旁人少,年轻气盛时候一言不合也动过刀子,是典型没心没肺缺少同情心的流水线产品。

是我心软变的更加善良了吗?矛盾啊。心里暗暗鼓励自己正常起来,颖和二女见我这个模样急的掉眼泪,周医生愁眉苦脸的一旁哀叹,连旺才也焦急的打着转转。

“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不用埋怨周医生。”在炕上躺了一晚上没合眼,脑子里放电影一样的各种片断无意识就蹦了出来,就像网页上的广告,没办法阻止。“拉我起来,打盆井水,洗脸。”或许园子里走走能好起来吧,不断提醒自己:要正常,要控制,不能让家里人操心。“去,弄点早饭,丰盛点,昨晚回来就没吃,饿的不想动弹。二女,你该去作坊了,我好好的,别担心。”

努力绽放一个微笑出来,冰凉彻骨的井水撩在脸上,索性将头塞进脸盆,好了,清醒了。胡乱擦了把脸,对颖道:“庄子里参军的人家都统计出来。眼看过中秋了,每家一贯钱过节。”我是俗人,吟诗作赋地不会,只能用俗办法来表达心意,“有家室的送点绸料过去,老婆孩子的作几件新衣裳,要拿的出手。多少你看着办。”

“中秋啊,还早呢。”颖担心的摸摸我的脸颊。“夫君先用饭吧,怎么出去了一趟就闹了邪,别是脏东西上身了。”

“没啥,想起了点不顺心的事,等晚些想通了给你说,不瞒你。”颖小脸憔悴地厉害,二女咬着嘴唇在一旁担心看着我。我过意不去,“二女想偷懒就放一天假,在家歇息。”拉了颖的手,轻声道:“让夫人担忧了,下会再不这样。”

“恩,怪吓人地,还是让医生再诊诊的好。怕夫君犯老病。”颖拉我坐好,仔细的在我肩膀上按摩起来,“谁都能出事,唯独您得保重好,这家可是夫君您一人的撑着,再有个不测。天就塌了。”

冲二女招招手,搂在怀里,“放心好了,保证活到八十,肯定死到你俩后面,家里不打典整齐不闭眼。”

“妾身要听的就是这个话。恩爱夫妻,能走在对方前面是福分,后面的可就受屈了。咱家可比不得以前了,元气恢复家业大了,该操心受累的地方还在后头。夫君可得保重身体。上下千十口人指靠您吃饭呢。”颖爱怜地摸摸二女脑袋,“丫头一晚上没合眼。熬的红眼睛,这会快爬炕上迷瞪一会。”

“你也没睡,我昨晚身上没劲,可都看着呢,等会吃了早饭都休息去。”我起身活动了下手脚,“都吃饭去,今吃个早,饿某人一顿。”没兰陵戳火,我就不可能这么个样子,打仗死人的也不靠这么近去参与。估计好点了吧,已经想到报复了,有恢复迹象。

颖听我这么说,放心的在我肩膀上用力拍打几下,笑道:“要说呢,症结可找出来了,病犯在这个上头。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天生的脾气,可不是夫君能降伏的主。这气啊,怄的不合算。说说,是个什么原因?跟前也没外人,说起来也放心。”

“嘿嘿,这气怄的大了。”被颖这样误会也好,省地说不出来原因让她疑神疑鬼,“还是二女好,懂事,从就没和我斗过气。怄气时候多了,想知道啊?我还就不愿意说,吃饭!”

“这丫头不是不斗气,斗起来,哼哼。”颖白了我一眼,拉了二女起身,“往后妾身可得小心伺候着,公主啊,二女啊,没个好惹的,偏就妾身一个实心眼。好了,烟消云散见日头,再为这过家家的事情闹的鸡犬不宁就对不起人了。”

“呵呵。”只能假笑着。要真是过家家的反到好了,二女扭了脸过来看我几眼。这鬼丫头,看出我在敷衍。

吃了饭,硬是推颖和二女去房里休息,心里疙瘩仍在,一个人躺书房的软椅上胡思乱想。秦钰要是趁这个空挡调回来就好了,不管武将们地筹划得不得批准,还是身处后方的好些。

险棋啊,看昨天的场面,老头子们是准备豁出去了。这些人都是打江山的出身,多年戎马生涯培育出强烈的开拓精神,攻城略地早已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程老爷子平时多么精明的人,但凡站到版图前面就犯了牛劲,年龄一大把仍旧和小青年般的冲动。还有李勣,明明和程老爷子尿不到一壶,明明推演几次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却毫无丝阻拦的意思,苏定芳是赌气没来,要来了肯定也是主战。

自信啊,此时地大唐军方太强势了,或许这就是名将吧,或许名将对兵不刃血都嗤之以鼻,只有踩过尸体取得地胜利才是辉煌。兵不刃血这个兵家最高境界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年代成为了笑话,有本事地人太多了,一破十才是本事,你要是五千破一万,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可你们爱咋破咋破,偏要拉了我这傻小子凑啥热闹?我招谁惹谁了?

“想什么呢?念念有词的。”兰陵已经站了身后,笑眯眯的望着我,“你家今天可清静,人呢?你夫人出去了?”

“睡了。我昨晚犯病,看护了一黑,困了。”今天不爽,不想大声说话,翻了个白眼仁给她。

“怎么弄的?要不要紧?”兰陵听了犯病,着急在我身上没章程地**乱捏,“不是说你家的医生不会医人么。我去找医生来,你躺着。”

“别折腾了。你还找医生,直接一刀子戳死得了,免得治好再病。”我一把揪住转身欲走的兰陵,“老实待着。”

“怎么说话呢?算了,不和你理论,先把病根摸清再说。”兰陵使劲掰了掰我攥她衣衫的手,“放开啊。急死人了。”

“知道着急啊?你先给我认个错,害人不浅。心病,心病有药医没?”我手上用劲,把她按到椅子上,“本来好好的人,这会憋了一肚子也不知道是啥,光是难受。都是你叫我当什么说客,我是什么东西。什么个分量,说谁?打今个起,只要一天想不通,就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哦?”兰陵笑了起来,上来贴了我脸上,柔声道:“你还真的说了?我以为就你这见风使舵的脾性不会说那个话呢。定是受了那帮老家伙地气。昨个你可没赶上好时候,程老爷子家去的都是难惹地人。事先没接到消息,我的错,委屈你了。”

“真是受委屈也没啥,毕竟是答应你的事。”兰陵能这么说也算歉道的真诚,何况也不是因为她,怪不到别人。“你说,要是我上了战场,还是三万人打人家二十万的,还得一口气打上半年。你什么个想法?”

“不叫你去。要真是那么个田地,拼了保你下来。”兰陵不知道我要表达什么,一脸疑惑:“好端端的说这话什么意思?”

“那若是事后才知道呢?”我没理她,继续问:“人都打没了,你才知道信,尸首都找不全,埋哪都没人知道,你怎么想?”

“问住我了。”兰陵见我说地认真,轻轻抚着我脸庞,“那对我来说就是灾祸了,到时候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不敢想。”

“为国尽忠的,你不高兴吗?是不是认识我的朋友都觉得自豪?我家俩婆娘也为我能为国捐躯感到骄傲?或许还有朝廷送来的慰问礼品和敲锣打鼓的助兴吧?我若是有了儿子是不是也满世界跑去吹嘘老爹的英雄事迹呢?精忠报国嘛,何必伤心,是喜事,大喜。”我直起身来,也不知道从那来了力气,一口气说了好大一堆,声音洪亮。

书房里沉寂下来,俩人面无表情地对望着,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心脏跳动的激烈。

我站起身来,拉了兰陵走到沙盘前面,将昨天筹划的军事行动重新排演一次,扭头问道:“看明白了吧?”

兰陵点头无语。

我追问道:“如果成功了,算是大胜吧?”

兰陵点头。

“算是比高丽一役还大的胜利吧?或许千年后还诱人津津乐道吧?或许兵法家要给学生教这个经典战役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吧?”

兰陵点头。

“信不信我抽你,你再点头试试?”一把将沙盘上的小旗抓起来远远的扔出去,长叹一声,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了下自己地心情,“对不起,我就是想发一次火,莫名其妙的憋屈。都没错,老帅们开疆拓土也是拼了性命,杜尚书反对也是为了万全,士兵们死战力战的尽忠是职责,连吐藩趁火打劫也是时利所迫,我自己看不开而已。是不是很婆烦,没男人样子?”

兰陵挽了我胳膊,慢慢扶我坐下,“那你反对不?”

我摇摇头,苦笑道:“反对?我没有理由反对。都是有经验的沙场老帅了,操之过急这话我没资格说。虽是行险,但高风险伴随的是高利益,如果能在吐谷浑缠住吐蕃主力,一旦破突厥后挥师南下同吐蕃人决战于平原,对我朝来说是少有的好机会。”吐蕃人依仗高原快进快出的骚扰是拿手,但与唐军决战与平原的话,纯粹是以卵击石,战法、装备、训练都不在一个档次上,是自杀行为。

“我反对。”兰陵摇摇头。“疯了,都疯了。早已经不是先帝年间的情形,现在国泰民安,我朝实力一日胜过一日,要打就得打胜仗,有必胜地把握才能动手。拿了关内精兵和唯一遏制吐蕃的吐谷浑当了赌注,没必要。就是等几年的事情。此长彼消,到时候他不想打都不成。现在闹地什么劲。”

“各有各地理由,都对。若是拼了几万人一举歼灭吐蕃数十万青壮,就是老帅们的话,三十年让他回不过气。”发了通火,脑子也清明多了,思路也逐渐恢复了清晰。

“你这人,到底帮谁?刚还要抽人。怎么一说就变了风向?”兰陵不满地踢踢椅子腿,“先把自己地立场拿定,踏两只船,也不怕摇晃。”

“我有个啥立场,就是说说利弊而已。我也希望不打,可还不是圣上拿主意?军方求战心切,圣上也得权衡一下吧?虽说过几年保险,但也不能打击了军队的士气。搁谁都得再三掂量。我就是不忍关内府兵送死,顾虑秦钰,顾虑我庄子上地农户和老乡们。”

“若换了人呢?关内的兵都调回来,用别处的人送死你还难受不?”兰陵瞥了我一眼,“你压根就不是慈悲人,今天见你这样子还以为转了性。别打哈哈,你说。”

“说啥?换别的地方我肯定也难受,就是难受的没有这般厉害而已。换成高丽人或别的国家人,我就不难受了,可惜这是硬仗,敢交给一般的军队不?开打地话,数来数去就得关内子弟兵上了,你换兵的话等于没说。”兰陵就喜欢揭人老底,说个没用的话糗我两下,看我伤心还要撒盐。

“你这是私心作祟。是护短。对错先不管。谁家的命不是命?”兰陵俯身拾起我扔散的小旗,“现在也别说高丽不高丽。等都护府成立后也是我大唐子民了,先收起你那见不得人的毛病。至于打不打的,圣上有分寸,你也别往心里去,毕竟心里结了怨气对身体不好。”

“我到乐意呢,不知道也好,现在进心里拔不出来了。”放心不下,又爬到沙盘上推演起来。“要打今年也没法出兵了吧?”现在已经六月间,调派齐备也得一月功夫,再朝突厥进发也八月间了,打到冬季的话,对唐军不利啊。

“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再拖一月就迟了。老头们着急就在这里,冬春季那边风沙大,行军作战都不方便。你看。”兰陵将沙盘上地局势重新布置一次,“程老爷子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八月动手,他把宝就押在这三个月里,十一月间拿下突厥。吐蕃得等我军动手后才能出兵,算算也得九月间。吐谷浑地势高,冷的早,如果吐蕃人俩月时间控制不了局面,一但到了腊月就得停止攻势,程老爷子如果十一月能打下突厥,就算是赢了一半,占了先机,趁着吐蕃人休兵的时机挥师南下,等待开春天暖同吐蕃人决战。可突厥虽然虚弱,还没到无力还手的地步,三个月时间能不能打下来还是两可,就算打下来也得看吐蕃的进展。若吐蕃两月内就控制了局面,双方就成了对峙局面,这就打地久了。两败俱伤。”

“圣上不表态就是拖延吧?”怪不得两边闹的厉害,皇上就是不吭声。现在军方虽然势大,但磨不起时间,一旦错过动手的机会,那就在喊叫都没用了。

“这我可不知道,皇上的想法可是我们这些人能猜度的?”兰陵眨眨眼,笑道:“但拖了今年拖不过明年,再拖就把军伍的士气拖没了,虎狼也要不时的放出去撒撒欢见个荤腥,爬了不动就孬了。耽误之急就是要用手段削弱吐蕃和突厥的实力,越弱越好。你那个买鸟嘴的馊主意已经开始实施了,杜尚书还加了几条,你俩在一起可是绝配,一个比一个的阴狠。”

看来李治装缩头乌龟是有意地,这点倒是和电视剧里演地比较象。可老帅们制定的作战计划也很诱人,一旦取胜那真是去了心头大患,就怕李治挡不住**又把头伸出来。“不管怎么样,先一点点蚕食吐蕃人地实力再说,就算开打也得干,我能做到的就这么多了,至于老杜怎么个折腾,耍啥花样,不感兴趣。我只盼望那些边疆的士兵平安就好,再怎么的也得让秦钰平安。”

“是这个道理。想开些,别窝在心里难受。这些事情不是你我有能力左右的,谁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要说皇上是无所不能,那是骗人的。”兰陵拍拍小腹,“有吃的没?说了半晌话,都还没吃早饭呢。饿的没力气。”

“没,今天过冷食,不开火。要不多喝点水,先垫垫?”

“去!冷食都过几个月了,你存心的。”兰陵抄了蒲扇打我一把,“就上次的那个饭,麻花麻叶的都要。”

我重复道:“没,今天过冷食,不开火。要不多喝点水,先垫垫?”

“一点都不大气,还记仇呢?”

“那是,心里还纠着,难受很。”

“那先吃了饭再劝解你。”

“过冷食,不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