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石榴已经熟了,饱满如球,圆滚滚地挂在枝头,像极了吃撑了的阮灵萱。

丹阳郡主搭着孙嬷嬷的手往外面走,还在回头看她,担忧道:“绵绵这几天食量怎么变大了?”

第一次养孩子,丹阳郡主总是要向经验丰富的嬷嬷虚心请教。

“许是要长身体了,仆的娃儿要拔个子的时候总是吃不够呢!”孙嬷嬷笑道。

丹阳郡主不疑有它,马上就想起生下绵绵后,永嘉长公主交给她几张宫廷方子,教她怎么养女儿。

她拍了拍孙嬷嬷的手,“我阿娘之前给的那几张方子你过几日找出来,照着方子给绵绵养身体。”

孙嬷嬷忙不迭道是。

云片拿了小扇给还揉着肚子消食的阮灵萱扇风,摇头道:

“男子和女子的力气天生比不得,若是姑娘真想以体力胜过沈公子,只怕得胖成猪样了!”

阮灵萱坐直了身,“胡说,我阿娘没有胖成猪照样能打得过阿爹!”

这可是阮家二房从上到下公认的。

“咳!——”背后一阵重咳。

阮灵萱朝后仰起脑袋,就见到阮二爷和阮晋昭站在身后。

阮晋昭脸带微笑,而阮二爷板着脸,看着这小冤家无可奈何。

阮灵萱乖乖起身,先叫了声“世文哥哥”,又转头对阮二爷,道:“爹爹,我有事要寻你。”

阮晋昭马上识趣地拱起手道:

“那件事就拜托二伯父了,小侄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赶回书院。”

“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备考。”阮二爷不厌其烦地叮嘱阮晋昭几句秋闱乡试的注意事项。

“祝世文哥哥金榜题名!”阮灵萱说着讨喜的话。

“好,等哥哥考完试,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阮晋昭摸了摸阮灵萱的脑袋,笑着离开。

与阮晋昭分开,父女两往院子里走。

“爹爹,祖父可有来信让你回去?”

今日从盛京送好多好东西,云片说是为了庆祝大房的阮灵徵被选为二公主伴读一事,大房高兴,就到处送礼物,连临安县也没有漏下。

阮灵萱想到祖父定然不会错过捎信的机会。

“你是如何知道的?”

阮二爷这样回答,就意味着阮灵萱没有猜错。

她装作面上一喜,天真道:“那祖父可有在信中提到我?”

“自然是有的。”阮二爷一笑,俯身把阮灵萱抱了起来,“你祖父祖母啊都有快三年没有见到绵绵了,经常问你的近况呢!”

阮灵萱知道这是爹在安慰自己。

祖母才不喜欢她,而且祖父在内阁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有时间问起她。

“我也很想祖父祖母,不过很快我就能跟爹爹一起回盛京了!”阮灵萱扭头看着阮二爷,自然而然地说出她心底话。

“绵绵想跟爹爹回盛京去?”

阮灵萱点点头,奇怪道:“爹爹不想带绵绵回去?”

阮二爷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你阿娘说你更想要待在临安县……”

阮灵萱缓缓眨了几下眼睛。

娘的确有问过自己喜不喜欢临安县。

临安县的确很好,她上一世在这里的十年过得很是潇洒快活,吃喝不愁,逢年过节阿爹就会过来陪她们,也不寂寞。

只是她不能因为惦记这份快活,眼睁睁再看着爹娘陷入上一世的泥沼当中。

“我想回盛京,要跟爹爹和娘亲一块!”阮灵萱扯着阮二爷的衣襟,低声央求:“爹爹会带我们回去的吧?”

阮二爷看着女儿软糯甜美的小脸,马上就动摇了,“那我再去与你阿娘商量一下。”

阮二爷抱着女儿进了正房,和丹阳郡主说起这件事。

丹阳郡主眉心微蹙,指着桌上还未收起的礼物道:“我早与你说过,提醒大伯他们不要参选皇子公主们的伴读,现在入宫对他们并非好事,我不愿这个节骨眼回去,就是担心绵绵……”

话没说完,丹阳郡主就停下来看着阮灵萱。

阮二爷把阮灵萱放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绵绵你去外面玩吧,我同你阿娘再商量一下。”

阮灵萱很想留下来听,可是爹赶人的意图已经很明了,她不好表现得太在意,让一向精明的阿娘看出她的不同。

太阳从云层后出来,光线有些刺眼,阮灵萱压低了脑袋,一步步挪下台阶。

云片见阮灵萱低着头,以为她是被阮大姑娘的优秀给打击到了。

“姑娘也别伤心,我听说宫里还有个跟姑娘年纪相仿的七公主,咱们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阮灵萱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我才不想当什么伴读,一点也不好玩。”

伴读顾名思义就是陪着人读书,如果当了公主的伴读,那是要给大儒盯着学习,对她而言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阮灵萱大摇其头。

“也就是大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阮灵徵是长房嫡女,是在祖父祖母眼皮底下长大,比她这个常年在外的孙女不知道受宠多少。

上一世阮灵萱和她这位姐姐并不是太熟悉,她从临安县回去没多久,阮灵徵就许了人,成日在屋里绣她的喜服。

旁的事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还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有一天,宫里那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大皇子醉醺醺地藏身在阮府的角门小巷里,错把她当成了阮灵徵,紧扣住手腕推到了墙角,声凄眼红地叫徵儿。

女儿家的小名何其暧昧,再加上他那轻车熟路的动作,可不像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让她不由揣测起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后来,大姐姐出嫁时,更是险些被他搅得下不来台。

或许大姐姐就是因为进了宫,做了二公主的伴读,才惹上了那个“疯子”吧?

阮灵萱眉头都挤在了一起,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末了又一松。

不过好在最后当上太子的人是萧闻璟不是萧宗玮,不然他们阮家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殃呢!

二房夫妇关起门商量事,阮灵萱就摘了几个大石榴,带上新糊好的风筝,打算去隔壁拙园,和未来的太子联络一下感情。

云片对于自家姑娘和隔壁沈小公子的关系一直拿不准。

感觉像是天上的那月亮,圆了就会缺,缺了又会圆,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他们的关系也一直摇摆在朋友和“死敌”之中。

当然,这都是阮灵萱自己划定的。

云片都能看出沈公子少年老成,并不想和阮灵萱计较,又或者他早就料到没过几日,阮灵萱便会忘了那些不愉快,重新把他当朋友。

没有学武的日子里,萧闻璟书不离手。

阮灵萱过来,十有八九能看见他在看书,简直钻书眼里去了。

不过这一次阮灵萱却稀奇地发现萧闻璟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在读信。

“沈玠!”阮灵萱两只手提着小篮子,累得额头就浮出一层汗来,远远就在喊:“吃石榴吗?”

萧闻璟沉静无波的眉目刹那活了过来,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仿佛还沾染了些晨雾水汽,搅碎了天光。

他几下把信纸折好,夹在书里,朝她看来。

“不吃。”

阮灵萱习惯了他嘴硬,费劲地把篮子提放在桌子,也不恼怒,反而笑吟吟道:“不吃你就留着闻个味吧!”

这些石榴大如拳头,皮薄子满,红艳艳的,就是当个摆设也好看。

不过因为萧闻璟的不识货,阮灵萱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陈斯远和薛贵都说好吃,就你挑。”

萧闻璟抬眼:“你先送了他们?”

“是呀。”阮灵萱点着头,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捧起脸来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对了,我还带了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吧!”

“我要看书。”萧闻璟从旁边拿起另一本书,“你自己去放吧,或者找……”

阮灵萱的那几个小姐妹们家训严,不能随时陪着她胡玩。

至于另外两人……

萧闻璟闭上了嘴。

“可是你不能总看书呀!”阮灵萱绕到他身后,探头去瞧他手上的书,“你现在是六岁又不是十六岁,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才是正常的,你这样会让人看出端倪来的!”

萧闻璟缓缓将书又翻过一页,低声道:

“我六岁时就是这样。”

“那你小时候也太没意思了——”阮灵萱真替他惋惜。

“我与你不同。”萧闻璟突然回头,却险些撞到阮灵萱的脸。

两人近在咫尺,互相都能看见对方瞳仁里倒映出的身影。

阮灵萱的葡萄大眼忽闪忽闪,惊叹道:“沈玠,你的睫毛怎么长得比我的还长还浓?难怪都说你生得好看……你这一眨眼,谁不迷糊呀?”

不得不说萧闻璟这张脸实在是很合她的眼,剑眉凤目,琼鼻龙口,如画上谪仙。

“……”

萧闻璟指头压在书上,微微一蜷。

“你以前也这样盯着旁的人夸?”

阮灵萱连忙摇头,老实巴交道:“当然不是,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这话倒是大实话。

阮灵萱在盛京见过那么多世家公子,虽说千姿百态,各有特色,可都没有太子萧闻璟带给她的震撼多。

尤其那生人勿近、幽深无情的眸光,一寸寸掠过时,更让她后脊战栗,有点刺激。

换用丹阳郡主的一句解释,她就是看见老虎,知道危险,还偏想要拨老虎须的那种人。

“你真是……”

话没说完,萧闻璟就挪开脸,徒留给阮灵萱一小半侧脸。

阮灵萱满头雾水,这时端着药走过来的谨言感叹道:

“果然还是得阮小姐来,公子才会开心啊!”

“他开心?”阮灵萱看不到萧闻璟的正脸,不晓得谨言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快步绕到另一边,可是也只来得及看见萧闻璟绷紧的唇线。

哪有开心的样子。

“公子该喝药了。”谨言把药碗放在萧闻璟手边,摸了摸鼻子。

他是看见公子笑了才忘乎所以,不想反被盯了一眼。

“原来你是要吃药了才不跟我去放风筝,那是我不好。”知道他的身体不好到那样的程度,阮灵萱都对他宽容不少,点点头就道:“放风筝其实也不急,等我们一起回盛京了,可以去西郊草野放,那草场更大,更好玩呢!”

萧闻璟挥了挥手,让谨言退下后才问:“你也回盛京?”

“对啊,这一次我想早点回盛京。”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察觉他似是不怎么乐意,“怎么了,在盛京我们不是刚好可以做个伴吗?”

萧闻璟垂下眼,指尖在白瓷碗边来回摩挲了几下,“恐怕不行。”

阮灵萱耳朵支了起来,“为何?”

萧闻璟的眼睫自下而上掀起,沉水无波的瞳仁就连光都照不亮。

“等回了盛京,你就当与我不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