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宇文泰率领将士们在深山里大围猎。兵阵已经布置就绪。杨忠站在宇文泰的一侧,只等猎物一出来,主将一声号令即可率兵冲锋陷阵。驱赶猎物的队伍已经出发很久了。這支队伍是在排兵列阵的时候就派出去的,自左右两翼出发迂回到前方二三十里的地方,然后或鸣锣击鼓,或摇旗呐喊,把藏匿在荒草乱石和树林丛中的那些野兽飞禽驱逐出来。受到惊吓的动物会争先恐后地把這些锣鼓声、呐喊声远远地抛在身后,以求能逃脱性命,殊不知在它们前面,有数以千计的弓弩手正搭箭张弓,等待着它们的到来。這时,宇文泰和杨忠率的部下正在等特着面前将要出现的這种壮观场面。

就在這时,一声长长的、震撼山野的吼啸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众人一惊,忙回头一看,只见从不远处一座被树木掩映的乱石岗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直向宇文泰猛扑过来。弓箭手们一时乱了阵脚,蜂涌而至地围了上来拉开弓箭就要向奔跑着的老虎射去。

就在這千均一发的时刻,只听得杨忠大喊一声:“休得莽撞,伤了将军!”身随声到,杨忠已跃至老虎前方。待老虎扑过来,他侧身一避,同是抬起左臂往虎背上一揽,从腰部将老虎紧紧箍住。老虎猛地摇摆了一下腰身,却未能挣脱,于是调转头来朝着杨忠张开了血盆的大口,杨忠的右手“嗖”地一下插进了老虎的嘴里,随而听得他奋力一声:“嗨———”只见从老虎嘴里扑地迸射出一注鲜血,杨忠将老虎的舌头从它嘴里连根拔了出来。

还没等疼痛至极的老虎再发**威,杨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铁钳样的手指死死地扼住了它的咽喉,丝纹不动,越陷越深。不大一会,這山林兽中之王腰身被牢牢箍住了,咽喉被深深陷死,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但它那只钢鞭似的尾巴却仍然在不断的凶狠地抽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直搅得尘土碎石飞扬,待尘埃落定之时,只见杨忠正用一把泥土擦搓着手上的鲜血,嘴里还不停地“扑噗扑噗”向外吐着细沙和草叶。那只斑斓猛虎瘫卧在他的脚下,早已没有气息了。

這一场人虎恶战把宇文泰及部卒们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对于驰骋沙场骁悍的杨忠,他们早已熟悉了,而从未能想到他与猛兽的格斗也如此英武。宇文泰在惊叹之余,既有感激,又有欣喜,像杨忠這样的忠勇之士实在不可多得。于是,宇文泰当即给杨忠赐字“掩于”。所谓掩于,在鲜卑语中就是猛虎的意思。赐姓、赐名、赐字乃鲜卑君王和贵族给予下属汉旗将官的崇高荣誉。杨忠得赐掩于,更是声名大振。

时隔不久,北周取代了西魏。杨忠自然是北周的开国元勋,地位日隆,官至柱国大将军、大司马,爵封隋国公。

北周武帝天和四年,杨忠去世。时任随州制史,年仅二十八岁的杨坚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正是由于這样的身世,杨坚在武帝宇文邕朝中也颇得赏识和重用。在为皇太子选妃的时候,武帝选定了杨坚的长女杨丽华。倍受宠信的功臣,又成了皇亲国戚。对這种恩宠有加的荣耀待遇,杨坚不敢有一时忘怀。他时时提醒自己,当尽心竭力辅佐君王,以图国家社稷安宁昌达,乃至千秋万代。因而对朝政国事,杨坚始终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更得武帝信赖。每次武帝巡幸外出,宫中之事都全权委托给杨坚。然而,好景不长,武帝在北伐突厥途中驾崩,幼主登基,這幼主本来是自己的女婿,若是一位英明君主,那自然是依然如故,可偏偏這女婿却是一位荒**无度的昏君。

杨坚不到四十岁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国丈,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太了解這位皇帝女婿了。自他即位以来,杨坚几乎天天都在提心着這位女婿皇帝给社稷带来的灾乱,并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采取补救措施。可谁知這宇文贇没做几天皇帝,便传位给八岁的儿子静帝,自己则做起逍遥自在天元皇帝,一门心思吃喝玩乐去了。

一次,他竟当着先朝几位老臣的面説:“有众爱卿辅佐静帝,朕也就放心了。所谓国家社稷的安定与否,实际上就是一个皇权、皇位的问题。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宇文氏,那么天下仍然是朕的天下,国家也还是朕的国家。江山不改,社稷不移。至于国家能否繁荣昌盛,朕还没有设想过。不过照此下去,我想也不会败坏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吧?”

听了宣帝的這一番话,在座的诸位老臣无不痛心疾首,這哪里像一个君主説的话!自称天元皇帝的宇文贇整日里不是在宫里与妃嫔使女嘻笑取乐,就是高宴群臣,放纵豪饮,這国家还成什么体统?天子如此,身为国家重臣的杨坚怎能不郁郁寡欢呢!

天元皇帝此时正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在众王公大臣的欢笑声中,在璀璨华丽的灯光照耀下,饮美酒、听华乐,已是微醺了。此时的灯光有些过于明亮,映衬得他的目光有点朦胧浑浊。這朦胧浑浊的眼睛,除了在尽情欣赏那翩然起舞的俊美宫女,还在不停地搜寻着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注意的不是王公大臣对他此举的态度,而是在注意随他们来宴乐的女人。惟在此时,他才品尝到了做一个皇帝的真正滋味。

天元皇帝的心中无比惬意。他慢慢地举起杯送到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缓缓地咽了下去,接着又猛一张开,喷出一股酒气,然后又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嘴里细细地嚼着,脑袋微微地摇动,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隙,似醉非醉的样子。

骤然间,他的头停止了摇动,双眼忽地一下睁开了,原本有些浑浊的散漫的目光立刻聚集成一束,虽算不上有神,却极为尖锐。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左方几乎靠近大殿门口的地方,坐着一位极其标志的少妇。虽然离得很远,但他也能雾里看花般地洞察她的年轻貌美,玉骨冰肌,在蜡光灯影的摇曳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今晚席间数百名贵妇之中,她艳压群芳,无人与之媲美。天元皇帝定了定神,将举了半晌的酒杯放下,然后向身旁的一位内侍招了招手,那内侍急步上前,天元皇帝以下颌往那边少妇的方向探了探,并配以眼神问道:“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其实,這名内侍早把天元皇帝的神色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猜到了這位风流天子的心中想着什么,他也知道天元皇帝问的那位夫人是谁,但他仍然按照天元皇帝所指的方向,伸长脖颈看了一眼,然后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位是西阳公宇文温的新婚夫人,复姓尉迟氏。”

“哦。”天元皇帝微微颔首,“這么説,她是杞国公宇文亮的儿媳了?”

“正是。”内侍答道。

天元皇帝开始冥思苦想。良久,他终于眉头舒展,想出了一条妙计。于是遣内侍唤来两名心腹宫女,伏在耳畔如此這般地一番面授机宜。两宫女频频点头,领旨转身而去,旋即来到尉迟氏的桌前。她们先是在自己脸上显露出一片惊羡不已的神色,然后开启她们那如簧的朱唇,一会称赞尉迟氏的娇美容颜、天生丽质,一会儿又称赞尉迟氏的身段如何如何婀娜窈窕,简直就是举世无双。赞美之间,两宫女端起酒杯轮番劝酒。

本来尉迟氏身为贵妇,又出自名门,且在新婚燕尔之际,本有几分新娘子的腼腆与羞涩。况且,這一次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皇宫,第一次参加皇帝举办的盛宴,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场面,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局促拘谨。她也在不断地告戒自己,无论言谈举止、走姿坐态,处处都要小心谨慎,惟恐有越礼之处坏了规矩,贻笑大方,以致紧张得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香汗珠来。這时又见两位宫女走到自己跟前,听説這两名女子竟是天元皇帝的贴身随侍,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然而惊魂未定,两名宫女那极尽夸张的称颂赞美之辞又将她抛向云雾之中,立刻便昏昏然飘飘然了。看到二名宫女把持酒壶,端着酒杯,你来我往地向自己轮番敬酒,她也想极力推辞,但经不住两名宫女的一再开导劝説,待她发现自己已不胜酒力时,却为时已晚。

没过多久,可怜那尉迟氏的眼里,面前的两名宫妇已变成了四个人,旋即又幻化成了八个,整个皇宫都旋转起来……终于,尉迟氏支撑不住了,头向前倾,趴伏在桌上,直到宴席散去,也没能抬起头来。

众王公大臣纷纷退去,西阳公宇文温也急于偕妻子回府,怎奈尉迟氏酒醉不醒,动弹不得。就在這时,一位宫女对宇文温説:“夫人多饮了几杯,只是行动不便而已,并无大碍。不过此时出宫,恐受外面寒风侵袭,就很难保证不生病恙。依奴婢二人之见,西阳公不如自己先回府,将夫人交给奴婢二人搀扶至后宫休息。有奴婢二人尽心侍侯,西阳公尽管放心,待明日夫人酒醒,再遣人接夫人回府,岂不更好?”

听得宫女一片盛情,西阳公宇文温也觉得在理,内心深处尽管有许多不情愿,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谢过宫女,并再三叮嘱务必细心照料,便退出大殿回府去了。

待宇文温一走,两名宫女便搀抚起尉迟氏,匆匆走出大殿来到后宫,這里早有一间准备好了的房间,两名宫女将尉迟氏搀扶到床榻之上,为她脱去衣裳,拉过一条锦衾盖在身上,然后掩上房门悄悄地走了出来,转身匆匆地向天元皇帝的寝宫奔去。在那里,天元皇帝有丰厚的赏赐在等待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