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一声,窗户被撞开了,一股强风扑了进来,将书页哗哗翻着。萧妃急忙起身去关窗,這才发现天色大变,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清晨,晋王带着人马出发时还是朗云晴空,午饭那会儿还是艳阳高照。没过一个时辰,天就阴沉下来了,不多时,天地间犹如傍晚时分那么昏暗,随着一道闪电的光亮,一声响雷掠过,铜钱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地倾泻下来。瞬息之间,四面八方哗哗地响成一片。

萧妃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关好窗户,走到门外的廊檐下,肩头轻轻靠上廊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看不见缝隙的雨滴。只见天空白花花的一片,萧妃心里焦急,晋王他一定遇雨淋了。山林之中到哪里去躲避,若是走在返回的途中,纵然遇到三两间茅棚,也容纳不下那么多人马。王韶你這老头儿,怎么偏在今天让晋王去演练骑射呢?唉,真是的!

青石阶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萧妃的鞋袜。又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两肩一颤,感到了一丝凉意,便走回房内,在桌旁坐下来,眼睛还一直望着窗外。渐渐地,倾盆大雨已经过去,天色稍稍明亮了一点,可是密若麻线一样的雨线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不停。萧妃用一只手支起下额,呆呆地坐着,直到婢女捧送上一盏灯来。

就在此时,听得前庭有人叫道:“大王回来了!”

萧妃赶忙站起往门口奔去,还未挪步就见晋王杨广弓着腰一头撞了进来。杨广双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朗声大笑道:“哈哈,野羊毛没见着一根,却让天公洗了个澡。”

説话之间,脚下已淌下了一湾水来,萧妃赶紧拿出干净衣服,説:“还笑呢,快换上衣服,小心着凉!”看着晋王擦干身子,换了衣服,萧妃又问:“怎么就没想到带件油布衣?”

“谁説没带?”杨广答道:“兵尉给我带了油布衣去的。不过,你想,那么多人马都淋雨,还有恩师在一旁,我怎能一个人穿那油布衣呢?”

萧妃心头一热,都説晋王仁孝贤俭,今天她又一次亲身领略到了,遂对杨广説:“我去叫人煮些姜汤给你喝,驱驱寒气。”

杨广嘱咐道:“让厨士多煮一些,给今天淋了雨的将士们都喝上一碗。”

很快,姜汤煮好,萧妃没用婢女,亲手托盘将一大碗姜汤端了来,放在杨广面前,她轻轻叹息一声,心疼而又动情地説:“为了与士兵同甘共苦,自己也淋成這个样子,你這个晋王啊,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夸你哩!”

杨广淡淡一笑:“這阵子我听到溢美之词已经够多了,爱妃也来取笑我。”

“哪个敢取笑大王,我説的全是心里话。”

“唉,説仁孝也好,夸干练也罢,还不都是父皇教诲,恩师督导之功吗,我不过是用心练习而已。”

“也不尽在教诲督导,还在自己品德天性。”顿了顿,萧妃又説:“同样是父皇教诲,同样有贤能辅佐,皇太子不还是……”

“咳!”杨广打断她的话:“不可随意议论太子。”

萧妃知道言语有失,脸色忽地红了,自愧地笑了笑。

杨广捧起姜汤,送往嘴边的时候,眼光倏的闪了一下,双手将汤碗送回桌上。沉思了片刻之后,像是对萧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説:“你説,自古以来,为什么皇位非要传给长子不可呢?”

萧妃微微一怔,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老乞丐“母仪天下,命带桃花”的声音。

金陵邑是在秦始皇十七年改秣陵县的,三国时候,吴国大帝孙权在此建都,并改秣陵为建业。晋灭吴之后,把秣陵的名字又改了回来。到了晋愍帝建兴元年,又将秣陵改为建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浩浩长江翻滚着波涛在建康自北向东奔涌而去,伴随着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打磨,建康也繁衍成了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如今,建康是陈国的国都。

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三月,隋文帝杨坚颁布诏书,下令讨伐陈国。

杨坚放眼眺望,他仿佛已经看到大隋的旗帜在建康城头猎猎招展,亡国之君的陈后主匍匐于自己的脚下,江南百姓欢呼雀跃,颔手称庆。他等待着這一天的到来,已经八年了。

八年里,他曾担心隋朝刚立,国基不稳,今天,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伐陈所需绰绰有余。八年里,他曾忧虑突厥频扰,北疆不宁,自晋王北上之后,该打的打了,该笼络的笼络了,自此突厥各部很是驯服,北疆边陲也就各自安宁了。八年里,他还需不时地分出精力去安抚江南那小小的梁国,处处预备稍有不慎反会给陈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萧岿已死,萧琮即位,去年,文帝诏令萧琮率百官入朝,他当然不敢违抗。萧琮领着文武百官同几百人到了长安,隋军随即便驻进了江陵。文帝封了萧琮一个莒国公,同时下诏废梁国,這样,兵不血刀,小小的梁国便销声匿迹了。

天时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灭陈朝,一统江南的大业可以开始了,目前首要的事情是:谁来担当這次南征平陈的统帅。

对于這件事,杨坚心里的盘算已有些时日了,他看中的人选就是晋王杨广,几年前,他命杨广晋王出塞援助沙钵略可汗,就是有意锻炼和检验晋王的谋略才干,果然不负重托,赢得朝野一片赞誉。之后不久,文帝又让晋王进京,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师一带事务。一年多了,晋王在雍州牧任上稳健干练,仁和公允而颇得欢声。最使文帝得意的是,晋王的清廉节俭之美德。

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独孤皇后去晋王的府上看看,這当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张扬的视察,其结果令文帝深感欣慰。

晋王府里里外外不见丝毫奢华的装饰点缀,窗棂上糊的是白纸,门楣上垂着百姓家常见的竹帘,床榻上的帐幔素雅洁净,墙角处堆放着几件琴瑟琵琶,蒙着厚厚的灰尘,弦也断了几根,显然是好久没有弹过了。最令独孤皇后高兴和放心的是,晋王府里除了萧妃,竟没有见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后阁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妇人,打扮得朴素庄重,独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爱原配发妻,而一味宠爱那些孤媚妖娆的后纳之妾。

天色将晚,杨广与萧妃奏请父皇母后屈尊共进晚餐,文帝顺口开了句玩笑:“你们有什么美味给朕吃的?”

萧妃面有难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驾临,未及准备,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蔬菜。”

文帝大喜,即命随身侍从速于宫中拿一些鱼肉,还带来酒作为给晋王的赏赐。

那天晚上回宫之后,独孤皇后对文帝大发了一通感慨:“几个皇子中惟有广儿难得啊,太子勇要学学广儿就好啦,听説在东宫,勇儿根本不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与那个云氏厮混,成什么样子!”

文帝听了并不作声。

独孤皇后继续唠叨:“广儿多么体恤别人,宁肯与部下一块儿淋雨,也不愿自己穿油布衣,太子他能做到吗?”

晋王的美善德行文帝已听説,心里自然高兴,可此刻他有点烦,烦的是皇后的這些话分明是在説立杨勇太子有些不当嘛。他也烦太子,烦他不成器,恨铁不成钢。但文帝不能再顺着皇后説下去,那样无异火上浇油。他只是説:“按广儿德行才干,日后必将担当大任。朕是説过,将来太子即位之后,也必须靠广儿和几位兄弟相帮,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固呀。”

這些话是皇后愿意听的。

现在,文帝觉得是托大任于晋王的时候了,他要让杨广做平定陈国的统帅,独孤皇后得知此事,对文帝説,陛下的心思与臣妾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