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赌法?”杨玄感突然有些感兴趣了。

“如果末将输了,杨将军能再象上次那样在大战中建功立业的话,末将这颗项上人头随便将军去取,绝不食言!”

杨玄感心中狂喜,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除掉王世充的大好机会,他心里开始计算,自己这一次身体状况良好,昨天王世充还推算过两军遭遇也就是三天的事情。

这三天内也不大可能自己生病打不了仗,对方的行军路线与羊皮地图上的并无二致,不可能不迎面碰上。以这次双方的实力对比,战则必胜,自己想不出任何理由会输掉这个赌局。

杨玄感压制着自己心中的冲动,冷冷地道:“那若是我输了,你待如何?”

王世充嘿嘿一笑:“要是末将侥幸胜过杨将军这次,那还请将军在越国公面前美言几句,让越国公保奏末将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王仁则,就是上次杨将军见过的那小子,让他能接替末将的职务,当上兵部员外郎。”

杨玄感一下子有些思维混乱了,略一思考,便马上开口:“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是准备辞官不做了,要你侄子顶你的缺?这可不象你啊,王世充。你可是个为了往上爬,当大官,连老婆都可以不要的家伙。”

王世充的脸居然有些挂不住,目光中透出一丝狠毒:“杨将军,那事不用多提,夺人妻害人命,你杨将军很喜欢回忆这段往事么?”

杨玄感也意识到此事并不光彩,即使是对王世充,总提此事也不好,于是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王世充看了看杨玄感,继续说道:“末将有充分的自信,这次能立下大功,更进一步。到时候那个兵部员外郎的位置自然是空了出来。杨将军也知道,末将一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所以到时候还请您向越国公建言,把这职务转给仁则。”

杨玄感冷冷地说道:“你若是输了,就按你自己所说的,送上你这颗脑袋!到时候这职位自然也空了出来,放心,家父一向是厚恤跟过他的将士,到时候报你个阵亡好了。冲着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会让家父奏请皇上让你侄子顶你的缺,你就放心地去吧。”

王世充突然笑了出来:“杨将军,你就这么有把握末将这回必死无疑?”

杨玄感也跟着笑了笑:“王世充,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驾部司员外郎,本来这次出征你连幕僚都算不上的,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能跟晋王搭上关系,但军有军规,你最多也只是能提点建议,作些参军的事情,想要决定大军的方略,那是妄想。而且你自己也算出我们三天后就与突厥大军迎头碰上,到时候只要是两军交战,我杨玄感不可能不建功立业,你是不是上次没见过我冲锋陷阵,所以对我的能力有怀疑?还是觉得突厥人有本事杀得了我杨玄感?”

王世充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让人不安的邪气:“哪里哪里,杨将军的本事末将亲眼见过,那真是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下凡。末将相信没人能在战阵上伤得了将军。只不过嘛,嘿嘿,这仗要是打不起来的话,将军自然无法建功立业喽?”

杨玄感闻言觉得一震,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王世充微微一笑:“末将刚才所说的,杨将军应该已经听清楚了,不用再说一遍。直说吧,杨将军,你是否愿意跟末将打这个赌?”

“哼!你以为我能给你这几句话吓倒?赌就赌了。”杨玄感明知他是在激自己,但仔细一想,这样的赌自己实在是不会吃什么亏,充其量再给他侄子谋个官职而已。而且他现在非常有兴趣知道,这王世充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仗打不起来。

王世充“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里透黄的牙齿:“末将知道杨将军一向言出如山的,那咱们就一言为定。等您去了中军帐后,一切自会明白。”

杨玄感跟着王世充进了中军大营,大营的布置都跟上次一样,营帐外有全副武装的骑兵把守,只是这回帐内分立两侧的将领一大半不是上次的,除了长孙晟外,只有李子雄一个熟脸,倒是有四五个皮帽棉袍的突厥将领。

杨素与杨广并肩坐在中间的帅案后面,这回轮到杨广一身黄金甲,配以杏黄锦绣披风,显得既气派又威风。而杨素则穿了一身亮银连环甲,罩了件大红战袍,与一身金光闪闪的杨广相比,显得低调了许多,饶是如此,那逼人的气势与威严却一如从前,并无稍减。

杨玄感昂首步入帐中,向着杨素与杨广分别行了军礼后,站在右首的第一位。经过上次一战,无论是官职还是众人心中的地位,他都当之无愧,连站在他身边的李子雄,看他的眼神都是一脸的崇敬。

王世充站在了左首最末的位置,紧挨着一个高大的突厥将领,那人似乎也不愿意与王世充靠得太近,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杨素环视帐中,缓缓地道:“大家都来齐了,下面开始商议军机。刚才接到最新的探报,敌军昨天已经行至居延海,离我军八百余里,按现在的两军对进的速度,他们会在两天左右的时间内越过巴丹吉林沙漠,行进到白亭海一带。长孙将军,具体的情况你来分析一下。”

长孙晟还是一脸络腮胡子,黑黑的脸上两道长长的刀疤格外的显眼,不过这回他换回了汉将的一身明光铠甲,胸前却是一个青色的狼头,似乎仍有意无意地向人提醒他与突厥特殊的关系。

长孙晟微微一笑,走到了帐内的那幅巨大的军图前,上面早就用朱砂标出了行军路线,正是那张羊皮地图上敌军计划中所指示的;另有一条靛蓝色线,则是敌军实际每天行军的线路。

红蓝两线几乎是重合的,而那羊皮地图上绘制的十余个骑马的突厥骑兵则做成了十余面小蓝旗,插在了军图之上。

杨玄感前几天初见此地图时,却不由不赞叹这绘图之人实在厉害,作出的行军作战图竟然能每天即时反应敌军的动向,只是当他后来得知此图居然是王世充所做时,这种崇敬之情又一下子**然无存。

长孙晟对着地图再次分析了一阵子敌我的行军线路,最后得出的结论和杨素刚才的推断并无二致,三天之后两军会在白亭海遭遇,决战也应该是在那时。

杨玄感看了一眼王世充,心中暗道:这回无论是父帅还是长孙将军也都判断三天后决战。王世充,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员外郎怎么可能动摇主将决战的决心?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仗打不起来!哼,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他一想到很快就能要了王世充的命,心里就止不住地兴奋起来。

这时只听杨广哈哈一笑:“长孙将军的分析真是鞭辟入里,本王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有杨元帅和长孙将军在,何愁突厥不破?”

长孙晟微微一笑:“全赖皇上洪福齐天,晋王殿下与杨元帅的指挥英明,三军将士齐心协力,大破突厥,就在明晚。”

帐中所有的人脸色一变,刚才他明明说三天后决战,为何明晚就能破敌?

杨素也有些吃惊,沉声问道:“长孙将军,军中无戏言,你说的明晚破敌,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布下了伏兵,准备夜袭?”

长孙晟摇了摇头:“敌军足有十余万,步迦可汗又是征战一生的老将,末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伏兵对他夜袭?就算现在我们的主力大军,正面想打败他们也要费一番气力。”

杨素的声音变得越发冷酷起来:“既然如此,长孙将军为何说破敌在明晚?”

长孙晟的目光转向了站在最末一位的王世充,道:“王将军,还是由你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王世充的身上,只见他此时已经取下了头盔,露出了那张阴沉沉的脸,呲牙咧嘴地冲着长孙晟笑了笑,让人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王世充走到了军图前,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末将不才,有个小小的想法,先行献丑了。”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眼中神光一闪:“大家都知道末将祖上都是行商的,生意人讲究的是一本万利,所以在末将看来,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动刀枪就能让敌人知难而退,那比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血战取胜要好得多。”

杨玄感重重地“哼”了一声,开口道:“不用打就能赢,你当步迦可汗也是能和你做交易的?”话音未落,杨素突然满面怒容地看向了杨玄感,杨玄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打住不提。

王世充摇了摇头:“请问杨将军,在这沙漠之中,两支以骑兵为主的大军作战,请问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

杨玄感心头恼火,脱口而出:“王将军,你是在羞辱本将不读兵书吗?骑兵对战,最重要的当然是弓箭,这还用问?”

帐中诸将都觉得王世充这样提问实在逼人太甚,都七嘴八舌附和着杨玄感指责起王世充来。杨素和杨广也没有出言阻止。

王世充笑着等众人的骂声平静下来后,缓缓说道:“杨将军此言差矣!若是两军对垒,决战大漠,真刀真枪的当面厮杀,自然是弓箭最重要。可是末将说的是作战,不是当面厮杀。末将以为,在沙漠中,作战以水最重要。”

杨玄感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呆住了,是啊,作战并不局限于当面厮杀这一种形势,断粮道,占水源向来是名将的固定套路。

杨素低沉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王将军,你说的不错,可是按长孙将军的分析,敌军三天后就能到那白亭海,据本帅所知,那里是片方圆十几里的大型湖泊,足够解决十几万大军的水源问题。”

王世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残忍,配合着他那饿狼一样粗浑的嗓音,格外地恐怖:“不错,末将的意思就是在这白亭海里做做手脚。”

连杨素都微微一怔,杨玄感更是一下子叫了起来:“王世充,你脑子是不是进了沙子?这方圆十几里的大湖,不是沙漠里的小泉眼和小绿洲,你如何能作得手脚?”

众将虽然没象杨玄感一样直接叫出来,但确实被说出了心声。断敌水源的常用方法一是派兵驻守,二是投毒,但那片湖泊方圆十几里,这两个方法都行不通,而且若是投毒,水质水味都会异于平常,敌军完全可以不喝。

杨素也说道:“王将军,你这方法似有不妥,没人能在几十里的大湖中下毒的,若是我军加快速度提前占那水源,敌军也有水囊储水,一两天内不会因为缺水而无法作战。”

王世充的眼中凶光大作:“大帅,末将要用的不是普通的下毒,而是施以巫咒!”

此言一出,举帐皆骇,除了长孙晟一早知道王世充的计划,神色平静外,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就连一向沉稳镇定的杨素,也是神色一变。

王世充得意地环顾帐中,说道:“末将不才,学过一些作法施咒之术,时值盛夏,只要有数千具将腐未腐,怨气存体的尸体,由末将施以法术,将之焚化成灰,然后再派轻骑将其与一些得了病的牛羊一起扔到那湖中,饮了湖水的人都会中了此术,两天后就会发作起来,全身腐烂而死。”

李子雄忍不住开了口:“就算你说的有理,那现在这光天化日下,我们上哪儿去找几千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王世充“嘿嘿”一笑,声音如夜枭厉啸,刺得人心里一阵血气翻涌,极不舒服:“李将军,上次我军大破突厥就是在此地附近吧。”

李子雄沉声道:“不错,再向北行得半日,就是当时的战场,我李子雄一辈子也不会忘。”

王世充继续问道:“那请问当时战死兵士的尸骨何在?”

“自然是就地掩埋了,天太热,在这沙漠中无法带尸体回去,要不然不用到灵州军中就会闹瘟疫了。”李子雄突然脸色一变:“王世充,你想干嘛?你该不会是打上我军战死兄弟们尸体的主意了吧!”

王世充点了点头:“正是,昨天路过的哨骑回报,说是沙漠里的风太大,不少尸体已经被吹得翻了出来,正在腐烂,所以末将想到了这个办法。”

王世充话音未落,李子雄一个箭步上前,怒吼着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王世充没料到李子雄还会有这么一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李子雄一拳打出后,一下子拔出了腰中的宝剑,咬牙切齿地想上前杀了王世充,帐中诸将一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将李子雄抱住,长孙晟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剑。

李子雄给人紧紧抱住,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极力地挣扎着,双脚乱踢,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非掐死这个没人性的混球不可。他娘的!”

杨素狠狠地一拍帅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闹够了没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帅!”

这一声犹如空中狠狠地打了个炸雷,一下子震得帐中诸人冷静了下来,抱着李子雄的几个人松开了手。

李子雄恨恨地接过长孙晟手中的剑,收剑回鞘,看也不看正在从地上慢慢爬起的王世充一眼,直接跪在了地上,气鼓鼓地一言不发。

杨玄感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王世充,刚才要不是李子雄离得近,直接一拳上脸,那揍王世充的一定是他。

杨素的吼声让杨玄感稍稍的冷静了点,可是他胸中的怒气仍然象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着,连脸色也胀得通红。

王世充则慢慢地起了身,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脸上带了丝残忍的微笑,看了一眼杨玄感,突然开口道:“末将没料到,打我的居然不是杨将军。”

杨玄感把拳头捏得骨节噼啪作响,他强行压抑着自己要把这张面前的胡人脸打个稀巴烂的冲动,冷冷地说道:“可惜被李将军抢先了一步,不然要是我出手,这会儿你哪可能爬得起来?”

杨素坐了回帅案前,一拍桌子:“都听好了!这里是中军营帐,你们都是军中将领,不是市井里的剑客游侠,少在本帅面前玩这种一怒拔剑的事。执法官何在?!”

这次的执法官是个铁面虬髯的黑脸凶神,杨玄感一下子慌了起来,不待执法官开口,直接出列跪倒在地:“大帅,还请念在李将军顾及兄弟手足之情,一时激愤才会犯了军令,饶了他这次吧。”

众将也纷纷出列,都跪了下来,连长孙晟也下跪求情,王世充一看众人都跪了下来,微微一笑,也慢慢地跪下。

杨广刚才在李子雄拔剑时,吓得面无人色,竟然瘫在了位子上忘了起身,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本想重重地处罚这个敢在他面前拔刀动剑的家伙,但一看眼前的情形,知道众怒难犯,于是哈哈一笑:“杨元帅,李将军义薄云天,赤胆忠心,一时激愤犯了军规,您就饶他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