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瞬移间, 许兮来到邬煜住的庭院。

大门如她走时般,仍旧敞开着。

少女偏头往里探去。

院中寂静无声,石桌上的茶具还是她走时那般, 并没收拾。

如此不收拾,并不是邬煜作风。

想到此她稍提裙摆踏进院子,快步过去敲了敲邬煜入住的屋子,里中并未传来回应。

许兮对此微蹙眉,朝着门扉里喊了两声邬煜, 又才道:我进去了哦。

声尽, 许兮便用了些力道推门。

门未关。

她只稍用了些力道就推开了。

往里走了几步,她听到几声隐忍的闷哼,这声响犹如被堵住嗓子眼,嘶哑又压抑。

此外, 有东西碰倒的声响, 似乎想要借此压过这些嘶哑痛呼。

许兮喊了声邬煜, 几步便入了内室。

还未待她看清屋内发生什么, 一道压低的男声,一个滚字传来。

接着, 便是更多杂七杂八的物什被碰撞的声响,足以可见屋内人慌乱。

紧接着, 一道窗柩声响起。

望着那道想要翻窗而去的身影,许兮才动起来。

“邬煜, 你今天要直接出这个窗, 那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话说着,许兮也极快的来到他身后。

那道要出去的身形一顿。

似乎实在窘迫, 他整个人都极其僵硬的背对着许兮。

“邬煜, 你怎么了?”许兮将声音放轻, 下意识也放轻了脚步靠近。

还未走到他身侧边,邬煜微侧了下头避开,冷声道:“别过来,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去往神医谷的事我们改日再谈。”话语中逐客令明显。

“我不是来和你说神医谷的。”许兮才不管他的拒绝,径直走近微偏头看他,“你究竟怎么了?”

走近了,许兮方才看清他的反常。

少年身上的衣衫似被水浸透,月白的素袍紧贴在他背后。

浅色衣袍本不易发现,但因水渍实在过分浸透,方才从中显现。

待想清这水是汗水,许兮声带颤抖的喊了声邬煜。

她不管不顾的上前,揽住他手臂看向他撇向一侧的脸。

也是这一看下,她才发现他视线的落点很空。

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垂着,黑且密的睫毛懒厌搭着,似乎在极力躲避着什么。

还未待许兮问,邬煜出声道:“我看不见了。”

这声音很轻,疲惫又似带着些自暴自弃。

许兮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扫到他眼上没再覆冷月白纱,心里当即一个咯噔。

这种情况,要么冷月白纱不在他身上,要么便是束了冷月白纱他也看不见。

一个上午还好好的人,也不知陷入这黑暗多久,落入这种境地的恐慌感,许兮一想便感到难受和心疼。

“没事的邬煜,你还有我,我不会扔下你的,绝对不会。”许兮说着保证,伸手扶着他往床榻边走去。

邬煜无声的顺着她力道走。

待扶着他坐下,许兮微俯身凑近到他跟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凤眼里眸如漆墨,但里中却无半分光影,只余空洞。

见他不作声也无反应,许兮还是没忍住问询道:“之前的那条冷月白纱呢,是没带在身上吗?”

邬煜仍旧没作声,只偏头朝远处看去。

许兮随着他视线看?????去,那条白绫般的冷月白纱被随意抛在地上。

于此,那个不好的猜想被验实,她咬唇稳住心神,几步过去将它捡了起来。

握着手上如冷水浸骨的白纱,许兮语气轻快道:“没事的邬煜,它不管用我们就找其它的,你不会一直看不见的,相信我好吗。”

见他仍旧不做声,许兮接着道:“我不管,身为无情宗堂堂少宗主,你可是说好要帮我调养历情幻境反噬的,你说过你来负责的……”

说至此,少女终究没忍住哽咽起来,心底的那股懊悔铺天盖地朝她压来。

她后悔了,她不该带着邬煜入历情幻境,她怎么就觉得凭几本破书她就可以主宰历情幻境了。

如果不是自己,他的眼睛也许早就好了。

都怪自己,怪她过于盲目自信,如果不是自己,邬煜这般天之骄子,压根不会落于此境地。

伴随着如此想法,许兮终究没忍住掉眼泪,止不住的啜泣声也响起,她极力克制想不弄出声响,但没忍住。

就在她抹净眼泪想同邬煜再说些什么,一声轻笑响起。

就在许兮以为自己听错了,邬煜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坐在床榻上的少年抬首望着她方向,微牵着唇角道:“我都没哭,小宫主哭什么,没用。”

话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待摸到帕子的湿润,邬煜又想将他极快的往回收。

见他如此,许兮伸手从中夺过帕子,嘟嚷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嫌弃你。”

不说衣衫,就连手中这帕子也浸透。

足以可见,在她没来之前,他应当是用灵力调息逼迫着什么。

想到此许兮微倾身,握住邬煜放在膝上的手道:“没事的邬煜,我们一道去神医谷,你要不相信我,也可以传灵笺带去无情宗,让人跟着我们一道去好不好。”

见邬煜又不作声,她再接再厉道:“你这么厉害,就连神医谷的调养之术都懂,不过是区区心魔罢了,很快就能看见……”

还未待许兮说完,邬煜还如之前般望着她方向,径直打断道:“你当真不嫌弃?”

嫌弃?嫌弃什么?

对于他话语中的跳跃性,许兮略一思索方才反应过来。

“当然不嫌弃,帕子挺好看的啊。”她笑嘻嘻道,想要将氛围弄轻松点。

对于她的回答,邬煜轻叹一声气,暗忖自己究竟在同她胡闹什么!

许兮这般女子,她怎会如寻常女子。

她也许压根就没意识到他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也压根没想过他以后会一直是个瞎子。

那些所谓嫌弃之意,全是自己臆想,如此方才不敢直面她。

这一出闹剧,是该结束了。

想到此,邬煜轻笑一声,嗤笑着自己心底的懦弱。

“笨蛋兮兮。”邬煜话完反握住她手,将她手反握进手心。

许兮激动道:“啊!你喊我兮兮,历情幻境里你也这么喊,好巧啊。”

邬煜微勾的唇角瞬间抿直,再次叹气道:“笨蛋,闭嘴。”

这一声笨蛋说的情真意切。

他实在是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中到底装了些什么。

“对了,我来是想和你说,先前你掰断手指,这个我不同你生气了。”许兮。

邬煜闻言,唇角又微勾起。

眼前少女实在是奇怪,先前说没生气,眼下又直接承认她没生气了。

如此言论,等同直接推翻她先前没生气的言话语,坦率又没那么坦率,但是从她口中说来就很可爱。

许兮看着邬煜的手,从他几根手指上细细检视过,见几根手指好好的,她方才放下心来。

“虽然我不生气了,但我要告诉你,这种行为是不好的。”许兮说着握住了他手,想要透过彼此圈握的手告诉他别害怕。

邬煜自然不会就此反驳,他极轻的嗯了声。

庭院中骤然起了雨。

春雨来的突然,接连着还响起了几道惊雷。

邬煜握紧了许兮轻颤的手,另一手又略显无措的抓紧床侧。

眼下,他的世界一片黑。

自历情幻境后,邬煜在这刻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内心安宁。

邬煜眼皮微垂着,望向许兮方向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往神医谷去吧。”

下刹,一道温热气息极快倾身而来。

视野一片荒芜的邬煜略顿,克制住了下意识的后仰回避,任凭这道气息朝他贴近。

轻柔,软绵。

伴随着徐徐冷香,一股甜腻的气息从他唇侧炸开。

看着他僵硬绷直的唇角,许兮轻笑了声才道:“这是小宫主给你的奖励,不算破先前不许亲吻的话。”

呵气如兰。

就在许兮要直起身时,邬煜的手朝她腰间揽了过来。

看着他视野中的空洞,许兮眼里掠过一抹心疼,就着他的意思坐在他腿上。

还未待许兮习惯这个坐怀,邬煜已然埋首在她肩颈,轻声唤了几声兮兮。

看着他如此,许兮越发心疼。

须臾,少女伸手穿过他后脖颈,抬手在他背后轻拍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略显笨拙又无措的举动,邬煜将那一声声兮兮在心中默念,偏执又疯狂。

兮兮是她的。

谁也夺不走。

……

神医谷比邻九泽渊,位于一座深谷之地。

虽坐落于谷底,却也风景宜人。

比起合欢宫的桃花环绕,神医谷则是药株遍野。

许兮二人到时,入谷地已然有迎接之人。

站在前头的是神医谷谷主——曹阮。

她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子,一袭浅青衫衬得她犹如荷塘绿叶,叫人看着就舒心。

曹阮上前一步,微偏头打量起正拱手行礼的红衫少女。

在许兮起身抬首后,她方才笑盈盈道:“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修真界的第一美人果真貌美。”

媚而不俗,便是说的眼前佳人吧。

闻言,许兮抬眸望向她,眉眼一弯道:“哪里哪里,谷主的气质才是叫人心悦呢,很美丽。”

曹阮对此略微挑眉,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眼前的红衫少女,并无传言中的嚣张跋扈,一颦一笑之间还罕见的带了些羞涩之意。

也在这时,曹阮注意到了许兮身后的男子。

男子蜂腰猿臂,身量极其高挑,一袭白衫仿若仙人之姿。

只是可惜,因为带着帷帽遮掩叫人看不清样貌。

风过时,暴露出来的肤色极其冷白,棱角分明的下颌,唇角略像下抿着,更像是一名冷峻少年。

这人从来时便未出声过,站姿也是略显戒备的样子。

许兮见曹阮打量邬煜。

她抿了下唇角,往侧边站了站,拉着邬煜上前介绍道:“谷主,这便是我灵笺中提到的人,劳烦谷主了。”

在灵笺中,许兮并未提及邬煜身份。

曹阮此人,原书中,男主谢子殊因伤跌落,便是被她所救。

没错,曹阮也是作者笔下绕着谢子殊所开的花。

书中并未有邬煜和曹阮的交集,所以许兮也才放心的没提他身份。

闻言,曹阮收回打量的视线,故作恍然道:“不劳烦,宫主里边请吧。”

当然不劳烦了,毕竟这宫主可愿为她试一株相思草。

此相思草不是寻常的,是曹阮费尽心思培育出的品种。

论起相思药性,再没有合欢宫这种无情女子来试最为合适的了。

如此,一行人朝谷底深处走去。

曹阮注意到,许兮很是将就她身边的男子,便也随她放慢了步子。

随着时日渐长,邬煜其实已经半习惯了这一片漆黑世界。

二人来的路上,许兮带着他一路走走停停,几乎是以游玩的心态到神医谷的。

再要到时,许兮还在集市上给他买了个帷帽遮掩。

问及为何时,许兮眨巴了下眼睫,眸里含笑道:“还不是怪你过分好看,叫路上姑娘迷了眼。”

许兮这话半真半假。

说邬煜好看则是占了七成。

以往的邬煜看人是冷的,自然不会知晓,眼下的他因为眸子看不见,那双狭长凤眸反而带了丝迷茫的温情。尤其微挑着看向虚无时,仿若诱着街上女子朝他过来,再过来一些。

无端的给旁人,他在看着她的错觉。

另外三成则是,她希望邬煜知道,他真的很优秀,在她面前不必妄自菲薄。

越是相处,许兮越是能感受到邬煜的不安。

白日里,邬煜仿若没受眼睛影响,他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少年,事事亲为,极力避免着给许兮添麻烦。

但他那些深夜里的惊醒,还有他口中无数声的兮兮,许兮避在暗处看的清楚。

这种压抑的不安,历情幻境的最后,许兮也曾感受到过。

她知晓这时候进去,反而是叫邬煜的不安加深,便也装作不知。

经此发现,许兮便越发对邬煜上心起来。

这么一路过来,过往那些争吵嫌隙愈合。

在许兮这,她想着只要邬煜眼睛好了,她要是他睁眼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她还要带着一束花出现在他眼中,她要将幻境中他送的那束捧花,亲手赠予给到现在的他。

只是,她没想到这入谷,会叫他们彼此彻底决裂。

谷中,曹阮带着二人吃了茶。

在许兮迫切又诚恳的请求下,?????曹阮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说,着手替邬煜看起身体来。

几根金丝线从曹阮袖中而出,极快的缠绕在邬煜手腕。

许兮在旁坐着,她握住了邬煜的另一只手,示意着他别害怕。

对于少女这类似安抚的轻拍动作,掩在帷幕下的邬煜,眼敛微垂着,唇角没那么严肃,似若有所思。

稍顷,那三根金丝线在曹阮手中,略微拨动后,又唰的收回了袖中。

许兮见曹阮不语,面上也叫人看不穿,她只得迫切的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身体没大碍吧?”

话完,她也觉出自己的失礼,略显尴尬的一笑,道了声曹谷主,劳烦了。

曹阮知晓自己是为何答应了许兮,自然不再拿乔,微微抬眸道:“他这双眼睛为心魔所困,若想好彻底,那便除去心中执念,执念消散,眼睛自然也就慢慢恢复了。”

话到此,曹阮看向了许兮,轻叹一声道:“情之一字,本就易生心魔,宫主明白吗?”

眼前男子,她袖中这金丝绕一探,曹阮才知面前所坐何人。

一个将无情决修到极致的人,他的内里灵脉,仿若似就为无情道而生的人。

能有如此一副身躯之人,除了无情宗的少宗主邬煜,修真界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曹谷主,可以说的再明白些吗?你可是神医谷的谷主,如果连你都没办法的话,那他……”许兮略显激动的站起来,望了望邬煜,又再对上曹阮的眼睛。

还未待曹阮说什么,邬煜喊了声兮兮。

许兮走向邬煜,扶着他站起来。

“兮兮,我想单独和曹谷主谈谈,可以吗?”邬煜凭感觉般,朝许兮方向微低首。

如此询问,许兮虽然不太想他们二人作谈,但她在此也的确帮不了什么。

而且,她正因曹阮的几句话心中大乱,便也胡乱点了点头,在意识到邬煜看不见,她又丧丧的应了声好吧。

待听到门掩上的声音,邬煜方才折身望向曹阮方向。

未等曹阮开口,邬煜先声夺人道:“曹谷主,别来无恙。”话落,邬煜径直摘了帷帽。

要承认,上天总是偏爱一部分世人的。

眼前的男子便是被偏爱的那个,修为卓绝不说,身姿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出挑,上天还不吝啬的给了他把好嗓音。

如此人物,曹阮敢说自己如若见过一面,定是记得的。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何来的别来无恙。

曹阮朝邬煜面前走近些,微勾着唇角道:“我自幼未曾出谷,无情宗的少宗主,小女今日是第一面得见,幸会。”

对此言辞,邬煜极轻的笑了。

笑声很是低哑,磁性好听的很。

曹阮却莫名觉得一寒,身心俱寒的那种。

“我的母亲邬怜,十一年前,她在入谷之地跪了三天三夜,也求不来一株相思散。”说着,邬煜声量越发压低,仿佛在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愤懑。

伴随着曹阮的恍然后退,邬煜则是朝她步步逼近。

作者有话说:

更新更新!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