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境的情况好转了之后, 柳渊终于收到了来自穆见微的信件,信上说,她原本潜伏在蛮族那边做生意, 不知道怎么的,身份突然被发现,好在三皇子殿下放在那里的暗探帮了她, 此刻她已经回到了齐国, 让柳渊不要担心。
一同来的还有沈泽给柳渊写的信。
能收到沈泽的信件是柳渊没有想到的,他连忙将信件拆开,沈泽在信中就像他本人一样,话不多,但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重点。
沈泽先介绍了西境的情况,然后便感谢他做的那支袖箭,另外还提到, 周老将军受伤了,他打算安排周老将军回京。
沈陆应该是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况,想来周老将军回京的时候,他安排的人就会补上周老将军的空缺, 到时候西境必然要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
只不过,大齐实在是缺足够优秀的将领, 即便是上一世, 柳渊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以至于让他自己做了大将军那个位置。
柳渊将沈泽的信件收了起来, 另外再将穆见微的信件放在大哥的书房。不过在离开的时候,柳渊忽然在想, 与大哥的信件相比, 三殿下那一张纸, 确实无趣了点。
柳渊想了想,提笔给沈泽回信。
沈泽在西境收到柳渊的回信的时候,被信件的厚度下了一跳。
“这些……都是?”
信使道:“是的,这一沓都是二公子送给殿下您的信件。”
因为太厚了,普通的信封已经塞不下,柳渊还特地自己做了一个。
开头先感谢了沈泽对穆见微的帮助,然后便是柳渊说沈泽的信件写得太平淡,所以他这封回信特地给沈泽打个样。
柳渊写了很多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儿,就像是讲故事一般告诉沈泽,有些故事让沈泽不由得发笑,而有些故事却听来十分悲伤。
沈泽的情绪被这些文字带动,他甚至能想象到,柳渊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沈泽第一次这么想快点回到京城。
西境的事情他处理了,接下来是京城了。
“崔钺。”
崔钺听到沈泽的声音,从营帐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你的小狐狸给你送信来了,你要读给我听吗?”没等沈泽开口,崔钺又道:“不过你要我听我也不会听的,肯定腻歪死了。还没有追到人就已经又逛集市又送地图又鸿雁传书的,还不知道未来在一起了,得把我们这些光棍一个个酸死才算完。”
“崔钺。”沈泽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警告的意思。
崔钺这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道:“怎么,你叫我做什么?”
“周老将军差不多已经到了京城了吧。”
“从你已经收到了柳渊的书信来看,周老将军差不多要到了京城。”
“母妃和阿轩呢?”
“贤妃娘娘已经带着小殿下以养病的理由去了行宫,不日便可以动手将他们带出来。”
沈泽点了点头,问: “那六皇子安排的人呢?”
“已经到了,我嫌烦,没让他们过来,说你在休息。”
“他们既然要这个兵权,就给他们好了。为了大齐的长治久安,与蛮族一仗无法避免,这一仗迟早要打,但是我不想像现在这样被掣肘的情况下去打。”
崔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好了?”
沈泽看着挂在营帐之中的大齐疆域图,点头道:“不破不立。”
沈陆下得手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狠,几乎是打算把沈泽在西境打下来的功勋整个儿吞掉。所有人都以为沈泽会有什么反击,但是沈泽竟然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
但是柳渊却嗅出来了,这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京城,柳府
阿鹤向柳渊汇报西境的情况:“太子殿下还以陛下身体快支撑不住了的理由,让三皇子殿下迅速从西境回到京城。”
柳渊不由得冷笑出声:“蠢货,他是觉得沈泽会乖乖束手就擒,根本就不会反叛吗?”
“公子的意思是?”
柳渊将手上的血玉扳指转了一圈,他知道,沈泽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被逼到再次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但是,这一世这条路会比上一世好走许多吧。
“阿鹤,让影子准备,把陛下换出来吧。”
如果沈泽真的准备走那样一条道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上一世陛下临终之时都没有见到沈泽,他不想让这一对父子,这一世还有这样的遗憾。
阿鹤一听柳渊这样的安排,下意识道:“公子是准备……”
“不,”柳渊道:“我只是,想还沈泽一个人情罢了。”
具体要怎么选择,说实话,柳渊不知道。
或许,上一世他能毫不犹豫的认为沈泽是反贼,是出于他身为柳家嫡次子的身份,出于正统教义的约束,出于他自己内心所谓的正义。
而这一世,他依然是柳家嫡次子,正统教义对他的约束依然存在,但是,他感觉得到,他的心,动摇了。
他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全部都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才好。
但是,事实上,情况确实就如柳渊所想的那般,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那两个被安排到西境的将领,根本就不知道沈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镇西军带走了,等沈泽带着人马离开西境打起清君侧的大旗时,西境的两个将领才知道出事了。
而且,更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沈泽手上有帝王玉,帝王玉由每一代皇帝亲手交给他认定的下一任帝王,见之如见天子,沿途守城的将领一看到帝王玉,就算是有心想阻拦,也没这个胆子。
况且,流言已经传开了。说当坐上太子之位的六皇子这个位置是偷来的,原本皇帝陛下是想让三皇子做这个太子,可是六皇子想抢,所以就趁着皇帝病重给皇帝下了猛药,让皇帝醒不过来,自己偷偷在空白的诏书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但因为位置是偷来的,所以他身上没有帝王玉。
“帝王玉,帝王玉!我就知道,那天沈泽那么平静的接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沈陆笑得狰狞,“你说我诏书是假的,行啊,那他那个帝王玉,自然也可以是假的。”
但不管帝王玉的真假,此刻,沈泽的兵马已经在京城外了。而好几处守备军也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意思是支持沈泽的行动,沈陆可以用的人不多了。
沈泽不是来攻城略地的,甚至,他的军队在过农田的时候都不允许马蹄去踏田,普通的百姓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只知道沈泽是个好的将军,他要去做的是讨回他自己应得的东西。
但是,那些吃着皇粮的,此刻已经开始对沈泽口诛笔伐了。
皇宫里,沈陆也不太好受,他除了面对沈泽的压力,还要面对来自文武百官的压力。
文武百官觉得这简直是离谱了,六皇子拿了诏书,三皇子却有帝王玉,现在三皇子说六皇子的诏书是自己填的,而六皇子又说三皇子手上的帝王玉是假的。
“太子殿下。”一个老臣道:“只要太子殿下将帝王玉拿出来,三皇子所说,自然就不攻自破。”
“还是说,太子殿下手上根本就没有帝王玉,而三殿下手上那个是真的呢?”一个以前就支持着沈泽的人尖锐的问道。
在群臣的吵嚷之中,沈陆终于开口说话了。
“抱歉各位爱卿,帝王玉我原本是有的,但是被人偷走了,我也是在三皇子反叛了之后才知晓此事。”
“这……”
沈陆哭了起来:“我也没有想到那天三皇兄在出征之前与我同饮,目的是为了这个,现在,帝王玉掉了之后给大齐的江山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这太子之位既然三皇兄想要,我还是让给他吧……”
“那怎么行!”一个以耿直著称的言官道:“他三皇子带着兵马来又怎么样,只要我们京城守得住,自然就不会怕他们!”
“是啊,是啊,既然三皇子手上的帝王玉是偷的,那我等自然是坚决的拥护太子殿下。”
“对呀对呀,几处守备军已经反了又如何,我们只要联系到江南那边的守军,一定能解了京城之困。”
经过众人七嘴八舌的分析,好像这件事变得极为容易了一般。
当天,京城城楼上的兵马明显变多了,显然是已经达成了一致,要抵抗沈泽维护沈陆了。
沈泽在到京城的第一天,便让人给柳渊送了一封信。
而这一次,沈泽却没有收到柳渊像之前一样的回信,送信的那个人只带来了柳渊的一句口信。
“柳二公子说……殿下不必再送信过来了。”
沈泽过了好久才有了反应,道:“他看了信吗?”
送信的人都不敢抬头了,只低着头道:“二公子一听是殿下您送过去的信件,就没有接……”
“好,我知道了。”
即便是过了一世,即便是不追随六皇子,柳渊也要维护大齐正统的尊严吗。
可是,他的信里写的不是让柳渊投诚,他只想问问柳渊,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可有收集到什么新的故事,还有就是,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柳渊站在庭中,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突然有些后悔。
“阿鹤,我刚刚,是不是应该看一眼那个信再说……”
“公子……三殿下他即便是有苦衷的,但是眼下在朝廷的眼中,他已经反了,公子若是与三殿下私下还有什么往来,对于柳家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利的事情。”
柳渊沉默了许久,久到阿鹤都感觉有些不知所措时,他才听到柳渊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声音极轻,甚至有些难过。
***
屋漏偏逢连夜雨,对于沈陆来说,这一定是个多事之春。
“什么?!你说蛮族绕过西境,借道小国赤黎,闪攻了天险关,而天险关守将不战而降,此刻蛮族铁骑正在往洛城方向进发?”
“蛮族……蛮族的首领还说……如果大齐皇帝愿意求和,他们……他们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不然,打下洛城之后,下一站就是京城了。”
沈陆下意识问:“他们说的求和条件是什么。”
传信的士兵不可置信的看了沈陆一眼,在碰到对方满脸不悦的神情之后连忙低下头道:“蛮族说……求和的条件是,把西境的领土全部都让出去,他们想要的,不过也就是西境那块位置而已……”
“那怎么行?!”兵部的大臣道:“西境后面就是淮城,然后便襄城,过了这两个城池之后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蛮族想要西境,那是打算将镰刀架在我们大齐的脖子上啊!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考虑求和一事!”
“可是,你不求和,那你去抵御蛮族吗?!”另外一大臣道。
“咱们大齐唯一一个与蛮族有过交手道人,此刻正屯兵于京城外,你还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像三皇子一样的人?”
众人都沉默了,有些人心里在想,如果这个太子是三皇子的,那此刻绝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就在他们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又有人送来了加急的信件。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人喜道:“就在不久前,三皇子那边通过投石机向城内送来信件,只要太子殿下您这边……”
来人突然哑了火,他意识到,上面的话对于现在的太子沈陆来说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但有人却追问:“三皇子说要太子殿下怎么……”
“让太子……让太子殿下……”
沈陆伸手,一把将那份信拿了过来。
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只要沈陆放弃太子之位,他沈泽可以为大齐出征阻挡蛮族。
这对于大齐来说是好事,对于沈陆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沈陆见此刻在场的每一个大臣,虽然极力掩饰了,但是沈陆还是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来,他们是想沈陆做这样的牺牲的。
“殿下,这也不是不行……只要殿下暂时忍耐,等蛮族之患解决了,那时候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沈陆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把在场的诸位大臣都笑得不敢说话。
沈陆道:“你们见过蛮族吗,你们怎么不认为蛮族之患就是沈泽弄出来的呢?怎么他一离开西境,蛮族就有异动,而他一回去,就屡屡打胜仗?要我把这个太子之位让给这样的人,我是绝对不答应!”
在沈陆这边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沈泽已经打算带着部分军队向西去阻击蛮族了。
“殿下,”崔钺道:“这若是离开了,往后点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沈泽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笑道:“那你怕了?”
“怎么可能?”崔钺反问:“在争权夺利之前,我们是为了保家卫国。蛮族到底有多凶残,这些养在中原的儿郎们都没有见过,倘若洛城也没有抵挡住,那之后便是一片生灵涂炭,如果要我看着普通百姓死在蛮族刀剑下,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崔钺话音未落,营帐外便有士兵道:“殿下,有一个自称是林公子的人找。”
“林?”崔钺有点意外,“谁啊?”
沈泽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他不敢相信。
“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与重甲的士兵不同,这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不疾不徐,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意味。
崔钺有些好奇的看向门口。
下一刻,一个全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挑帘而入。
对方虽然带了一个面具,但是崔钺一看到来人,便立刻笑了起来:“林……原来是你啊!”说完,他便向沈泽眨了眨眼睛,沈泽却没看他。
沈泽的目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
“你瘦了。”
柳渊一愣,而后道:“你知道是我?”
“嗯。”
柳渊摘下了面具,道:“你也憔悴了不少。”
“是吗?”
崔钺很有眼色地道:“你们聊,我去巡逻。”说完便连忙溜了。
营帐之中只留下柳渊和沈泽两个人。
“过来干什么,不是说了已经不往来了吗?”沈泽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说了这个,但是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好似一个弃妇的语气。
柳渊一愣,而后道:“殿下生气了?我这不是后悔了吗?若殿下还生我的气,我暂时先走,等殿下不生气了再来?”
说完,沈泽和柳渊同时笑了起来。
“过来干什么?”沈泽唇边还带着笑,问。
“你要西行去阻击蛮族了吗?”柳渊担忧道。
沈泽没想到对方会猜到,便没有否认,道:“嗯。”
“补给怎么办?你现在是叛军。蛮族这次是来势汹汹,我打探到从赤黎过天险关到齐国的那些还不是蛮族全部都部队。你在洛城阻击了他们之后,你怎么办?”
“北上。”
柳渊一愣。
“我会北上,北边的王焕这些年一直都不太安分,隐隐有自立为王的趋势,我打算去那里,想办法把北疆的势力收到我的麾下。”
大齐已经容不下沈泽了,沈泽必须自己挣扎出一个新的天地。
这一点和柳渊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沈泽这样的坦诚,柳渊觉得自己可能不配拥有。他为了自己拒绝过沈泽,所以他这样站在沈泽的面前也没有办法用真面目示人。
沈泽想问柳渊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北上,但是他发现他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所以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最终,沈泽只是道:“快回去吧。”
柳渊点了点头,或许,这一次是与沈泽最后一次见面,他深深看了沈泽一眼,才道:“好。”
所有的话语都在无言之中,他们同上一世一样踏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柳渊夜里回到柳府的时候,他父亲柳执书房的灯正好熄灭。
“父亲,我回来了。”
同沈泽一样,他做出了选择,他要先保护好柳家,保护好这些他在意的人。
沈泽的军队在天亮时便向西而行,前往洛城,阻击蛮族的军队。
而与此同时,沈陆将沈泽正式定为叛军,并安排了两路军队,一路由他亲自带队抵御蛮族,一路追击沈泽。
在沈泽离开之后,沈陆终于发现,留在行宫里的贤妃和沈轩,都是假的。
沈陆自然是怒不可遏,下令严加审问,一定要找到消失的贤妃和沈轩。
沈泽在洛城外阻击了蛮族了军队,让洛城的百姓有机会逃跑,而后沈陆的军队随后即到,沈泽将这些已经失去了锐气的蛮族留给了沈陆。
可是,不知道是蛮族太强还是沈陆太过于不中用,沈陆与蛮族第一次相遇便惨败,沈陆差点儿被蛮族捉住,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然后,他在逃跑的时候也忘了安排军队断后,就这样被蛮族一路追着,居然让蛮族的一小股部队打到了京城。
这一小股蛮族部队在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最后都被杀死,但是却给包括沈陆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以他们这样的军队,是完全没有办法抵御蛮族的。
一个举国南迁的念头,出现在了许多人的心里。
刚开始主战派和主和派还吵得不可开交,等蛮族军队的脚步越来越近,而另外一个噩耗传来的时候,那些主战派大部分都怕了。
西境出事了。
沈泽数年建立的几乎是牢不可破的防线,从内部被人打开了,大量的蛮族军队从黄沙口踏上大齐的国土,即将往京城这边来。
而南迁,至少还有泞江的天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沈泽,明明在没有任何后援与补给的情况下阻击了蛮族的军队,却没有任何人提起,他们一致认为,西境失守,罪魁祸首就是沈泽。
一定是沈泽看自己就要失败,而故意让蛮族越过西境。
柳渊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差点儿冷笑出声来。
当西境失守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些人都会说些什么。他们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无能,而是将矛头对准别人,以保持自己都正确与无辜。
这些人都想法对于柳渊来说不是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事情,毕竟上一世就领教过了,只是西境黄沙口以及之前的天险关都是不战而溃,这两件事的重合让他十分在意。
他将天险关的守将和沈泽离开之后驻守在黄沙口的守将的履历从兵部调了出来,发现他们都是从士卒一点一点的被提拔起来,但是,却全部是孤儿。
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甚至不知道自己祖籍在哪里,就好像突然出现在了军营中,然后爬到了一城将领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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