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三名外邦人来过一回后, 那个为首的绿眼睛的男子便时时来转一圈,尝尝盯着香囊瞧,沉思着, 姝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也不好去搭话。
某日,许久未现身的闻时砚来了铺子,外面下着雨,阴风怒号, 这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日头高照,转眼便阴云密布,雨水裹挟着凉风,斜丝飞入屋内,姝晚赶忙把支起的窗子放了下来。
却闻门前一阵响动,熟悉的身影手执油纸伞, 身形清俊, 素衣清冷的进了铺子, 油纸伞上是一副远山青黛图,水汽氤氲着他的周身, 闻时砚拍了拍身上浸湿的衣袍。
姝晚对他不打招呼来的行径见怪不怪了,眼下二人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听闻北狄人时时来清帛坊?他们可找你麻烦了?”闻时砚边收伞便询问。
“没有, 只是买了些东西罢。”
闻时砚的眉头却没松懈下来, 他了解这些蛮夷人,不择手段, 霸道狂妄, 本就是闲逛却有意无意的次次都来,谁晓得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
“无事, 天子脚下,这里是京城,他们又不敢做什么。”姝晚瞧着他的样子缓缓说。
二人现在是挂名的未婚夫妻,他若是担心自己名声有损坏了计划也是正常的,姝晚自觉有必要解释清楚。
“那些大汉瞧着只是对铺子里的帕子感兴趣,听他们说像是要买回去给家中的妻女。”
闻时砚不言语,并不打算告诉姝晚北狄人狡诈,且他们所谓的妻子不过是强掳去的姑娘,有的可能是中原人,有的可能是胡女。
“今日要做什么?”姝晚随口问。
闻时砚猝不及防的:“嗯?”
“不是要演戏吗?”姝晚问,不然他来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你,说罢。”她一副了然的样子,叫闻时砚哭笑不得。
但似乎除了这个借口外他也找不到可以来寻她的理由。
“明日我家阿姐的长女三岁生辰宴,你…可要随我去?”闻时砚试探问,他没有要求,也没有命令,只是淡淡的试探。
姝晚迟疑了,又是宴会,她对生辰宴已然有了阴影,闻时砚安抚她:“不想去也无妨,其实只是个家宴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外客,也无需应酬来往。”
听着不需要应酬来往,姝晚放心了,但又不解:“我们本是假的,这样骗你的父母和长姐是不是不太好。”姝晚委婉表达了她的想法,在她理解中,家中人面前并不需要演戏。
闻时砚极力找借口:“若是此时告知他们,恐怕他们会接受不了,不如暂时先演着,日后便说恩爱不复以往,把人糊弄过去便好。”
“这样可以吗?”姝晚迟疑。
“可以。”闻时砚笃定。
她并不知闻时砚是想一点点想叫她见到自己珍视的人的优点,比起许多人家,他是一个最优选择。
但他也很尊重姝晚,若不想去,那他不会勉强,并不会因为家中人想见见姝晚就不顾及她的意愿。
“那好吧,是不是需要准备什么贺礼,你这个做舅舅的,可知小姑娘喜欢什么?”
闻时砚唇角漾起暖意:“我瞧着你那年画娃娃的肚兜或是香囊便很好,小姑娘爱美,她定会喜欢的。”
姝晚顺着视线瞧了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笑了:“我还记着三年前云秀坊遇到了茵姑娘,她也是见着我的肚兜做的漂亮全买走了。”
闻时砚附和:“她现在也是很喜欢的。”若是见了你定然会更喜欢,他心中暗暗想。
姝晚淡笑不语,那一抹笑正巧被闲逛进来的那慕尔瞧了个正着,犹似草原上的夕阳,摇曳四合,那慕尔的出现当即叫闻时砚一凛,视线扫了过去对上了他玩味的笑意。
“闻大人。”那慕尔的声音比闻时砚还要粗沉,好似是自灵魂发出的震颤,高鼻深目轮廓格外英挺。
闻时砚略微颔首:“单于。”
“这位是?”那慕尔的眼神落在姝晚身上,视线很明显的对二人的关系有些兴趣,那般直白的眼神,叫姝晚瞧了脸色泛红。
“未婚妻。”闻时砚言简意赅,那慕尔恍然大悟,神情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遗憾。
又是在姝晚铺子里买了些许东西后便离开了,姝晚随口道:“也不知这铺子里有什么好的,驿站离着这儿多远,云绣坊离这儿多近。”她嘀嘀咕咕。
但不可否认,铺子里确实进项了许多。
闻时砚又叮嘱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翌日,闻时砚在原定的时候来接姝晚去周府,姝晚大大方方的提着准备的贺礼上了马车,正巧寒哥儿休沐,便叫他在看着铺子。
二人一道儿往周府行去,车外的声音从熙攘变得幽静,姝晚瞧着马车驶进了一桩园子,四周竹林浸染,曲径通幽,建筑却是四面开阔,古朴大气,好似藏在深处的桃花源。
“这是周家祖上留下的宅子,本是离皇城叫远,但是疏林如画,姐夫便挑选在了这儿,也算给阿姐寻了个好地方。”他说起亲人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暖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二人一道儿进了门,闻锦茵瞧见她甚是高兴,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真好,你还愿意做我的弟妹,真好。”
姝晚不由一阵心软,不管如何闻锦茵自始至终待她都是和善的,但,她与闻时砚终究是假的,面对这般的面容姝晚有些不忍。
闻时砚适时打断了二人:“进去罢。”
周云朗:“今日莫要拘谨,只是家宴罢了,都是自家人。”
姝晚好奇:“为何不办的大些?”
闻锦茵叹气,低声说:“都是我家那顾氏。”
顾氏?姝晚的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闻锦茵解释:“郡主被褫夺了封号,降为庶人,我们都称她是顾氏。”
姝晚惊诧,她竟丝毫不知。
闻锦茵又把那日的事与她说了一通:“这边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姝晚却觉得隐隐有些畅快,不提她苛责自己的过去,单单是寒哥儿的仇便叫她总是难以放下,故而对国公府很是排斥。
“顾氏躺在**不得动,府上出了事儿不大好兴师动众,再怎么样她依旧是主母,便把家宴改在了凌园。”
说着四人穿过重重回廊和月洞门,在一处花园中,见到了今日的小寿星。
徐氏和一些不认识的人正在逗弄着玉雪可爱的年画团子,见着姝晚来了,徐氏朝她温和的打了声招呼。
闻锦茵解释:“那边是平昌侯府的人,是我外祖家。”都是生面孔,姝晚不大识得,但是识得国公爷。
徐家人未说什么,倒是国公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徐氏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了。
这氛围叫姝晚好不诧异。
“来,小宁儿,瞧瞧这是谁。”闻锦茵抱过孩子朝着姝晚引导,宁姐儿大大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这个漂亮婶娘,眸色中溢出了好奇。
姝晚拿出准备的贺礼,她连夜缝制了一个小兔子,对应了小宁儿的属相,兔子栩栩如生,小宁儿眼前一亮,探着身子就要去拿。
“要谢谢舅母。”闻锦茵引导她说,小宁儿含糊道:“谢谢舅母。”
姝晚听到她的声音,面色一顿,一旁的闻时砚有些忐忑,姝晚并未应答却伸出了手要抱小宁儿,小宁儿很痛快的依过身子去了。
平昌侯府对这个“外甥媳妇儿”并没有任何异议,平昌侯不似国公爷那般拎不清,他本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心怀宽广,小辈的事儿他一向不大会插手。
平昌侯妇人亦是出身庶民,如今不还是二品诰命夫人,国公爷亦是要对二人恭敬的很
平昌老侯爷淡淡的敲打国公爷:“贤婿今日倒是事务少,我们好像有许久未见了吧。”国公爷有些尴尬,他的品级虽比平昌老侯爷高,但人家是有实权之人,国公爷不过是个虚职如何比的过。
而国公府有两位主母,虽不能厚此薄彼,但十次有七次是陪着顾氏回安王府,徐氏也不能说什么,安王一家确实不好得罪,平昌侯二人每每说起此都感叹当初看走了眼。
“是,小婿此前是有些公务繁忙,但现在不大忙了,今日定陪着岳父大人喝个痛快。”
平昌侯淡淡喝着茶:“那道不必,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喝不动酒了。”
“小婿家中珍藏着上好的茶叶白毫银针,放着也是放着,改日给岳父大人送过去。”国公爷很是上道儿。
平昌侯冷睨他一眼,“我家中后代娶妻嫁人素不看门第,听闻你对砚哥儿的媳妇不满?那显然对你的岳母也是不大满意了。”
国公爷大惊失色:“自然没有,小婿如何敢。”
其实二者是不能比较的,平昌侯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实则是高嫁,父亲是书院的夫子,哥哥是举人,仕途不顺到了平昌侯门下做幕僚。
国公爷这边的做小伏低自然落在了众人眼中,闻锦茵淡淡一笑,她这父亲素来拎不清,在外祖这儿吃吃亏也是好的。
今日的家宴十分融洽,席间被宁姐儿逗的哈哈大笑,姝晚亦是很轻松,闻时砚时时注意着她,怕她有任何的不舒适,便立即出言解围。
“对了,既然赐了婚,你们二人合该商讨一下何时成婚罢。”闻锦茵突然道。
闻时砚一滞,视线瞟向了姝晚,却见姝晚淡笑不语,他咳了咳:“此事不急,慢慢来。”
闻锦茵奇怪:“如何不急,你们二人重新走到一起不易,若是姝晚有什么顾及的,只管说,阿姐会为你做主。”
“是啊,若是担忧没有长辈代你商议也无妨,外祖出面也是可以的。”徐妇大喇喇的说。
徐氏亦点了点头,姝晚不由的攥紧了衣裙,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把真相说了出来,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闻时砚顾及姝晚,只是匆匆掠过:“自是要大办的,但得我们二人先商议一番再与你们做决定。”
徐氏想了想,也好,婚事办的还是要二人合意才是。
姝晚暗暗松了口气,但家宴下来这一顿饭也吃的神思不属,闻锦茵是个心思清明的,哪能瞧不出来,又听闻了那日宫中的事儿,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待到暮色四合时,闻时砚要送姝晚回去却被拒绝了,她斟酌几许:“大人,您还是何时把我们的事儿告知长辈罢,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好的,莫要让我们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
闻时砚听着心间亦难受的紧,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得说:“给我些时日,我会与他们说清楚的。”
姝晚点了点头,若非必要她还是不想与闻时砚剑拔弩张的,此事能平和解决最好,若是不能,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闻时砚到底不放心她,在姝晚坚决拒了闻时砚送她后独自乘上了马车踏上了返程,闻时砚叮嘱车夫要把人看好,车夫是个会□□功夫的,也是他特意安排的侍卫。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余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吱呀声,姝晚被马车颠的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突然发觉马车快了不少,颠的她睡意也消散了不少,姝晚忍不住问:“能慢些吗?”
她出了声马车确实慢了下来,但车夫并未回话,姝晚心下生疑,她撩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却发现路并不是去往柳荫巷的,而是前往陌生的地方,姝晚一惊赶忙推开车门,刚要出声却发现赶路的车夫并非是闻时砚安排的那人,反倒是奇装异服,身形高大,倒像是……北戎人。
姝晚惊异:“你……你是何人。”那人察觉到了姝晚已知,却并不言语,反倒是直接加快了速度,姝晚一惊便要去抢夺僵绳,却被那人反手劈在了后颈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