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玉整整一天都没找到跟阿策交流的机会。

傍晚再去的时候, 连门都没能推开。据打扫的仆役禀告,说是人已经睡下了,阿策下了门栓, 她总不能强行踹门闯进去。

出发去海天一色的日子转瞬即至。

一上船, 温折玉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站都站不住了,瞬间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所以在阿策来找沈清越的时候, 温折玉本来是想留住他, 跟人好好的谈一谈, 结果……

一开口就是:“阿策……你……呕……”

阿策眉眼冷淡的看着她,自那次两个人从大火中出来,阿策再不会用卑微祈求的目光看向温折玉。

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原谅的事实。

“我有话想对你……呕……”

阿策一袭红衣在海风中被吹的烈烈作响,发丝也跟着随风飘**,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温折玉边吐边看着他,无数想说的话积压在胸口, 督促着她急切的开口。

“呕……”

温折玉吐的眼泪都出来了,泪眼朦胧的虚弱的模样让人看了个彻彻底底,他爹的, 她这算是在阿策面前, 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沈大人既然无事, 那我就先退下了。”阿策朝沈清越颔了首,没有任何停留的转身离开了。

温折玉指控的看着他越走越远, 转过头来看向沈清越:“你就不能帮我……呕……留一下吗?”

“你找他做什么?你这个样子, 有什么话, 还不如回去之后, 好好说。”沈清越俯下身子,边给她拍着后背,边给她递了水囊过来。

温折玉仰头喝完大半,一屁股蹲到了甲板上,甩了甩头,喘着粗气倚靠在了围栏上。

“他爹的,这船晃的可真要人命。”

“忍着吧。听阿策说,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呢。”

“这么久?”温折玉苦着脸,拿拳捶了两下脑袋,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

“依我看,你这还不如不来,来了跟只软脚虾似的,能帮上什么忙。”沈清越没好气的继续给她抚起背来,顺便说起了正事:“对了,阿策说,一会儿他想下船。饲幼堂的位置隐秘,他会亲自带我们去。”

“不行,他身体如今已经大不如前,谈神医说过,不让他随意动武。”温折玉断然拒绝。

“放心,让小八保护他,不会动手,只是指个路。他说,亲眼看着饲幼堂被摧毁,是他的心愿……”

温折玉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起来。

沈清越知道她的心事,本着劝慰的念头,继续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折玉,阿策他原本跟蝶杀就不是一条心的,蝶杀靠密药控制着底下的人,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当初我们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关于蝶杀的内幕,如今回想起来,哪个不与他有关。我甚至怀疑,他一开始接触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们,摧毁蝶杀。”

“我知道……”温折玉双腿一抻,几乎要摊平在甲板上,苦笑着道:“便是一开始没有想通,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他的目的。”

“那你还……我看他虽然利用了你,但对你,也不乏真心。你爹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阿策他……他也不是冀北王……”

温折玉没有回答,但她也没有否认,因为心里的那个疙瘩,确实是在她早殇的爹爹身上。

爹爹留下的忠仆曾跟她说过,当初冀北王就是伪装了一副纯良敦厚的样子,取得了爹爹的信任,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故意设了圈套,害死了他。

她这么多年以来,不愿涉足情爱,皆源于此。

就是不想步了爹爹的老路。

而阿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完美的复刻,跟冀北王曾经对爹爹的欺骗,几乎一模一样。

她当初是多么喜欢阿策啊,一次一次的放弃自己的底线,将他完完全全的接纳进了心里,结果呢,却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而已。

是的,从最开始的相遇,包括她砰然一动的一刹那,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温折玉的爱意一瞬间在得知阿策身份的一刻,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始是由爱转恨,后来慢慢的,温折玉对他只剩下了厌烦,只想赶快远离这个人,不想再见到他,可她去了赵星铎的封地才待了没几天,一颗心竟又不受控制的开始想他……

怎会如此……明明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怎的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或许彻底分开,会好一些。温折玉想……

她规划好了一切,一旦蝶杀被摧毁,她就回京城去,日子久了,就把这混账东西彻彻底底的忘记。

然而,随着分别将近,不舍的念头又慢慢的占据了整颗心。

前夜温折玉以为身在梦境,彻底放弃了抵抗,与他一同沉沦。可她不敢想,若是她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是否还能拒绝那个哭着跟她求欢的小白莲。

温折玉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啊,拧巴的很。既然舍不得,就把人留下就是,我看这阿策待你,绝对是真心的。你们互相这样折磨,实在是没有意思。”沈清越真心实意的劝道。

“可我怕啊……清越,若是再有这么一次,我会疯……”

“哪还有下次,我看不用下次,你那朵小白莲,就把自己给磋磨没了。你没发现,他最近不太对么。沉默寡言,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哼……他最近是不爱说话,但能耐的很,还有心思给我……呕……”温折玉想起前夜被算计的事情,心头火起,边吐槽边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她这一吐,又打断了沈清越的思绪。

“你看我都吐成这样,他连句话都没有……”温折玉一想到阿策的刚才的冷淡,莫名的来气。

“你不是说,他答应再不见你?”

“可……哼!呕……船怎么突然调头了?”突如其来的晃动,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跳。

沈清越立刻寻人来问。

“启禀大人,是小公子说前面有暗礁,让我们掉的头。”小九过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这海天一色周围,处处都是暗礁。若无人指引,还真不一定能进的去。”沈清越有感而发。

“这是好事,外围的防备越多,内部的戒心就越低,正好方便我们打进去。”温折玉道。

她说的不错。

等船只弯弯绕绕的走了很长的距离,到达海天一色后,众人轻轻巧巧的就登上了岸。

温折玉在船上吐了个昏天暗地,一下船却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来了精神。

“你看,我说的没错,果然岸上的守卫十分薄弱。”

“咳……”沈清越轻咳一声:“据我所知,海天一色里有阿策的人,已经帮我们处理好了岸上的守卫们。”

否则,这好几艘船,浩浩****的上岸,怎么可能不让人发觉。

上岸后,阿策走到前面,看了一眼温折玉后,很快的转移了视线,对着沈清越道:“沈大人,你答应我的,蝶杀药室的解药,会交于我的属下。”

“嗯。”沈清越点头。

“那走吧……”

他们先去的,自然是饲幼堂。

之前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为了防止蝶杀的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孩子,所以首先决定将小孩子先救出来。

蝶杀的高手都进了影刃跟刑堂,最不济的也去了青鸟堂。所以负责饲幼堂的,其实没什么高手。

温折玉带的都是精英,一路攻破了饲幼堂的防线,犹如一把尖刀,杀进了饲幼堂的内腹。

攻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小八,将阿策带到船上去。

在其他人都忙着将小孩带出来,只有温折玉在忙着杀人。

以前她跟外祖母学习武艺,报的是一个以后能够跟她一样上阵杀敌的念头。可惜冀北王不让,甚至不想让女儿跟骠骑将军那边有过深的牵扯,直接将人给带回了府里。

所以给了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能肆无忌惮的如同上了战场似的搏杀,温折玉顿时**满满,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拼杀之中。

饲幼堂一被攻占,海天一色进了外敌的事,便怎么也瞒不住了。

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一锅沸水,海天一色顿时炸了锅。

喊杀声四起,浓烟也翻滚着燃烧在了海岛各处。温折玉杀疯了眼,所到之处,一片血海,残肢断臂尸体堆在一处,堪成狼藉。

从日暮到深夜,又到了东方慢慢的翻起了鱼肚白,蝶杀的众人死的死,残的残,或许还有不少的人,凭借他们不知道的手段逃脱了。

但总而言之,基本达成目的。

至少饲幼堂的孩子,一个不少的救出来了。

后来,属下开始一点点的打扫战场,温折玉一个人坐在岸边,无聊的跟沈清越扯皮。

正聊到沈清越武功不济,受了轻伤,害怕回去后木槿担忧的时候,小八着急忙慌的朝着她们飞奔了过来。

“大人,主子……小公子不见了……”

“找,赶紧找!”温折玉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

确实是不见了。

阿策偷袭了小八,一掌砍在他的后颈,将人给砍晕了。

而此刻的阿策,正站在一艘随风飘**在海面的船上,笑语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寒姨,好久不见了……急着去哪里,阿策送你……”

“阿策,你没死?你怎么在这里,你可知道,海天一色被官府的走狗发现了,没想到居然被他们攻了上来,你……你……”

江清寒震惊的看着阿策,突然间脸色大变:“是你出卖了蝶杀,你就不怕死?你的毒……”

“解了……”阿策唇角弯起微笑的弧度。

“你找到了解药,阿策……你,你给寒姨一份好不好?”江清寒先是一怔,继而狂喜的道。

“可以,不过……阿策想先问寒姨几个问题。”

“你问。”江清寒急道,蝶杀任何一个人,在解药面前,都不可能再保持平静。

“你并非饲幼堂的人,为何独独将我一人从明城弄到蝶杀来?我看过卷宗,我是你带回来的……”阿策的语气平静的像是一片湖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江清寒看着格外乖巧的阿策,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因为……我……”她说不出口。

阿策轻轻笑了笑,替他回答了:“因为我长的,像您死去的孩子,是吗?阿策这个名字,是您替我取得,可后来,为何你转而喊我鸩羽了?”

“我……”

“因为被饲幼堂交出来的我,变得不像他了……您的孩子,单纯可爱,而我,却成了一把浸了血的杀器,我长成了与他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阿策痴痴的又笑了起来,笑容又苦又涩:“您要解药,您想活,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可您有没有想过,六岁的阿策也想活,跟家人一起无忧无虑的活着。是你改变了这一切,你居然还有脸跟我要解药……”

阿策双目赤红,越说神色越是疯狂:“您想活,可我偏要您死,阿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此生一个交代!”

阿策的袖口寒光一闪,鎏金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掌心: “你可知,阿策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

……

阿策的船随着海浪飘了很远,所以等温折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温折玉正倚在围栏上吐的差点晕过去,突然听到周围一阵喧哗:“大人,找到了,小公子就在那艘船上。”

“还不赶紧拉近……”

温折玉睁着迷蒙的双眼去看,隔的太远,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两道影子。其中一人红衣招摇,确实是阿策。

随着两艘船越靠越近,温折玉吐完一口清水,艰难的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眦欲裂,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江清寒满脸是血,手里的剑直直穿过了阿策的身体,而阿策的手,则紧紧的捉住了对方握剑的手腕。

明明已是夏夜,温折玉整个人却仿佛如坠冰窖,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阿策似有所觉,朝着温折玉的方向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阿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又将人刻在心里似的,突然轻轻的朝她笑了笑。

温折玉的心一刹那冷到了极点。

“阿策!!”她疯狂的朝着他大喊。

却没能阻止,阿策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冲,剑尖穿身而过,霎那间崩裂出一串的血花。

江清寒被拉扯的站立不稳,身子往前一倾,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尖锐的匕首扎进了她的后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