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阿策回到了县衙里, 但温折玉始终没有见到过他的影子。

再见面还是在外面的大街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温折玉撑着伞往县衙的方向走, 无意间看到阿策一身素衣, 进了一间卖纸钱的杂货铺子。

她躲在街角盯了一会儿, 很快的就看到阿策从里面提着一打的白色的纸钱出来了。他走到檐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黑蒙蒙的天色,将纸钱往怀里用宽大的袖口掩了掩, 接着另一只袖子从额头垂下勉强遮着脸, 快速的往县衙的方向跑去了。

温折玉听沈清越说过, 那夜死的人虽然不是阿策,但他确实牵扯其中。

死的是红信,杀了曲家打手的是他。

时至今日, 温折玉依旧很难相信,凭他那样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怎么做到在众人的围攻上出入犹如无人之境的, 还放倒那么多高手,连个活口都没留。

想起那夜里的那群人的惨状, 温折玉的一颗心再度凉了下去,对着沈清越冷冷的回了一句:“不愧是杀手出身,野性难驯。”

在温折玉的心里, 在得知阿策本来的身份之后, 仍旧固执的将阿策跟鸩羽看做割裂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对于阿策,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过往。看见他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也会控制不住的心疼。

但是一旦这人表露出身为鸩羽的冷酷无情, 残暴弑杀的一面, 温折玉就会忍不住产生莫名的排斥感。

任谁会不喜欢一朵淤泥里挣扎出来的, 干净美好的小白莲呢?

可是鸩羽乃是剧毒, 触之即死,想必是个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吧。

在温折玉走神的瞬间,雨里的人已经转瞬没了踪影。

温折玉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县衙,但是毫无疑问,在看到阿策在雨里瘦骨嶙峋的身体的时候,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抽紧了。

借着朦胧的雨幕,温折玉注意到他的唇色很浅,几乎没有血色,但是脸颊的颜色却刚好相反,是很不正常潮红。

是又病了吧?

吃过晚饭之后,温折玉有遛食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县衙后面东西两院的走廊上。

此时绵绵的细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是空气中仍旧泛着潮意,而她之所以停下来,则是因为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一股烧纸的味道。

温折玉在廊间停留了片刻,抬步往西院走去。西院的正中位置有个小小的花园,以前温折玉常来这里遛弯。

这里离着居所有一段距离,想必不会遇见才是。温折玉心道,就算遇见又能如何,难不成他来了,自个儿就得避着他不成吗?

她就是想去赏个花而已。

越走那股纸钱的味道越重,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好闻的酒香。

应该是有人祭拜后,浇的烧酒在地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还没走到花园,温折玉的脚步就停了,在墙角处的一堆纸灰吸引了她的注意,而烧纸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对……

温折玉突然发现,纸灰旁边散落着十几块酒坛的碎片,而碎片的数量,似乎太多了些。

“咣当……啪……”

疑惑间,又是一个酒坛子骨碌碌翻滚着从高空中坠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温折玉的脚边,摔了个四分五裂。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屋顶上,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敬酒的阿策。

看地上的坛子的碎片,这酒他喝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坛了。

病了还在喝酒,这人这是在发什么疯。

阿策应当是已经醉了,他仍旧穿着白日里的那件白衣,曲起一条长腿盘坐在屋顶上,卷长的头发散乱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昳丽的侧脸。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另一只手还在坚持不懈的摸放在旁边的两坛酒。

他迷迷糊糊的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像是被气的恼了,孩子气似的握拳捶了一下身子底下的青瓦。

然后将两腿抻长,脑袋一晃,倒在了瓦片上。

温折玉心里狠狠的一跳,忙向前走了两步,结果没有注意到脚下,恰巧踩到了一片酒坛的碎片。

细微的声响惊到了房顶上醉酒的人。

阿策揉着脑袋将目光转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猛地起身坐了起来。他盯着底下熟悉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了身子。

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屋顶的另一侧走去。

温折玉暗暗的用齿尖抵住了唇角,终究是没有开口,神情冷淡的看着他慢慢的踏过了屋顶,身影消失在了夜幕里。

温折玉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当初暴雨送伞,他说:“拿着,我就再不烦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纠缠着你。”

还以为他不会遵守承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选择避开她。

这样也好。

温折玉掩在袖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她转身就走。

谁知就在她身形消失的一瞬间,在屋顶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惊呼。

是阿策,不知是因为醉了酒还是因为见了温折玉,神思恍惚,一脚踏错从屋顶上翻落了下去。

好在他毕竟有武功傍身,经过屋檐的时候用手抓了一把檐角,短暂的挂了一下身体。

然而就在身体停留的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狠狠的掰下了一块瓦片摔碎在地上,同时身子应声而落,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阿策倒吸口凉气,难耐的捂着瘦的没二两肉的腰,偷偷揉了两把。

同时偷偷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有星星点点的虫鸣点缀在夜色漆黑的背景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策眼里的光慢慢的消失了。

地上的湿气透过衣料慢慢的传递了上来,仿佛将人搁在了冰水之中,沁的他浑身冰冷。

阿策的嘴角缓缓的扯出一抹苦笑,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站起身,而是借势坐在了地上,沉默的低着头,然后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哽着嗓子喃喃的说了一句:“阿策……你真是……丢脸死了。”

本想故意示弱试图引起她的同情,谁知道,那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在意。

自己这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温折玉一路从西院出来后,想了想,寻了县衙里的厨娘,交代了一番,然后便径直出了县衙的大门。

她突然很想喝酒,想狠狠的大醉一场,于是去了花楼买了一夜的醉。

而阿策这边,他头脑昏沉的找了处台阶坐了半宿,等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些神智,回去了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等厨娘来送早饭的时候,同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此时的阿策已经烧的起不来身了,还是厨娘将东西隔着屏风端到桌上后,听到他的声音不对,于是咋咋呼呼的喊了人来,将他扶起来喝的药。

来的人是暗卫里的小八。

他虽是男子,拳脚功夫一流,照顾人的事却做的马马虎虎,端了药用勺子舀了就要往人的嘴里喂。

“烫。”阿策烧的双眼通红,可怜巴巴的嘟囔了一句。

小八为难的环视了下左右,手指挠了挠脖颈,不好意思的给他吹了几下,这才顺利的送进口中。

一旁的厨娘还在庆幸:“你说怎就这么巧,我这恰好把治风寒的药送来,就发现小公子病了。沈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阿策一怔,猛地盯住了她:“沈大人?哪个沈大人,是谁让你送药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病了?”

连珠炮似的轰炸吓了厨娘一跳,缓了口气笑语盈盈的回答他:“还有哪个沈大人,自然是咱们县衙的主子,沈县令了。是她嘱咐说是前几日暴雨,衙门里不少人都病倒了。让我熬点草药,有的没的都喝上几口,这风寒啊,可是传染性很强的,沈大人说了,这叫未雨绸缪。”

小八闻言皱了皱眉头,暗道这沈大人当真偏心的紧,怎的他跟小九就没有。

难道他们就不算县衙里的人了?

那边厨娘还在喋喋不休:“你看,这不就正好用上了。之前沈大人跟谈神医要了个方子留在厨房里,我就是按这个方子煎的。小公子别怕,这几日我来给你送药,保证你药到病除。”

原来……不是她……

阿策胸口一直提着的气慢慢的落了下去,失望的垂了眸子,有气无力的回:“多谢您了。”

小八跟厨娘走后不久,木槿就听到了风声,心急火燎的赶过来,陪了阿策一天一夜。

而这一天一夜里,温折玉都没有回来。

两个男子凑在一起,难免会说到女人,尤其是各自的心上人。木槿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沈清越居然带了一身的酒气回来,说是去逮沈窈,谁知道真的假的?”

“她……去了花楼?也是,她原本就是喜欢逛这些地方的。”

木槿自知失言,喃喃的安慰他:“阿策,你别太难过了,沈窈她回来的时候醉的路都站不稳了,哪里做的了别的。我听沈清越说过,她不过是去借酒消愁罢了。”

“嗯……槿哥,我没事的。”

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接连不断的人声,淡淡的清烟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砰……”小八一脚踹开了房门,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焦急的道:“小公子,快,我们得换个地方。后院走水了,虽然是单独的一处,火焰烧不过来,但这燃烧起来的浓烟也是熏的慌,您生了病,还是先暂时换一处休息吧。”

走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走水?

两个人都异常讶异的看着他。

小八无奈的摇头解释:“唉,还不是主子,她醉糊涂了,不知道怎的,突然将……将……”

小八看着阿策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阿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