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姐, 你吓到我了……”

温折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眼前倏然一黑。

就在这短短的失神的片刻, 胸口尖锐的疼痛迅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温折玉的额头青筋暴起, 突突的响个不停, 一下子将阿策遮面的面纱拂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的眉眼安静如初, 眸底的温柔仍旧勾人。

狭长的狐狸眼漾着满满的水汽, 显得无辜而又可怜, 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匕首,而是一块想要给她品尝的蜜糖一般。

温折玉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然后僵硬的转动了眸子。

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柄就握在对方细嫩的掌心。鲜血沿着他的手指的缝隙缓缓的流了下来,溅在他绝美的脸上。

“阿策……?”

温折玉的嘴角艰难的蠕动了两下。

阿策的手没有抖,反而轻轻的笑了一下, 就像是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温柔的拂在了她的耳边。

“啊, 您可真好骗啊,大人……”

温折玉的眼神倏然变了,该死, 她怎么忘了, 这鸩羽惯会易容, 模仿他人的功力也是一绝。

她居然因为听到了阿策的声音,再次上了当。

可惜, 之前用来牵制对方的折扇已经被他夺了过去, 远远的扔了。

温折玉手无利器, 性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竟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你想做什么?”她默默的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甜腥气。

阿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挟持着她将她一同拉了起来。

他的手仍旧捉在她胸前的匕首上,快速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放了我的人,包括于携影。”

“你做梦。”温折玉眼都没抬,不为所动的道,一副没把性命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说了不算,沈清越说了才算。去请沈清越过来。”阿策又恢复了鸩羽的声音,只是声音比她的更冷。

果不其然,这番混乱之后,已经有人迅速去通知了沈清越过来。

沈清越当然不会置温折玉的性命于不顾,当即就命令手下放了于携影。

只是沈清越到了大牢之后,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阿策……怎么回事?”

温折玉眼中几欲喷火,冷冷的回道:“他不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阿策没有回应他们,反而看向了一旁的钩吻,冷冽的道:“把人带走,按之前说的做。”

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沈清越也回身朝着隐在暗处的小八小九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与温折玉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

钩吻不情不愿的将于携影带走了。

剩下阿策跟温折玉仍旧站在那里,阿策目送着他们走后,确定地牢里的人没有减少,这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温折玉异常镇定的声音:“你也想走吗?鸩羽……”

“嗯?”

阿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被人掀翻在了地上。

“阿窈……”他听到沈清越惊恐万分的惊呼。

紧接着,滚烫的鲜血再一次飞溅到了他的脸上,温折玉竟然拼着重伤,扭转了局势。

温折玉眸底一片疯狂,带着刺骨的寒气跟杀意,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钢筋铁骨似的手腕狠狠的扼上了他的脖颈。

阿策几乎在她反抗的一瞬间就松了手,可那匕首实在是太过锋利,仍旧是无可避免的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温折玉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暴虐的逼视着他。

“放了谁都不会放了你。你以为你在跟谁玩?嗯?谁都能跟我谈条件,唯独你不能,伤我所爱,你该死!!”

阿策脖颈上的青筋一道道鼓了起来,像是一条被死死按在砧板上的游鱼,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越是挣扎,温折玉的手指便收的越紧。

“玉……嗯……”

阿策绝望的看着她,眼眶红的像一道道血痕,即使在挣扎的时候也没有用手去抓她,而是扣紧了地面的泥土。

滴答……

滴答……

温折玉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阿策的脖颈上,阿策的瞳孔缩了缩,突然间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他越挣扎,温折玉身上的匕首就插的越深。

然而就在此刻,温折玉却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由于阿策的安静,倒让她不经意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耳垂。

温折玉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松了手。

那小小隐秘的一点,堪比利剑,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穿透了。

阿策茫然的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像是见了鬼,正要去摸他的耳朵。

阿策似有所觉,脑中一片轰鸣。

他惊慌失措的去挡她的手,试图阻止她。

温折玉发了疯,凶神恶煞的将他纤细的手腕往地面上狠狠的一摔。阿策的一根指骨应声而碎,面容不由的一阵扭曲。

“怕什么?你怕什么呢?嗯?”

“放我走吧。”阿策喃喃的看着她。

“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温折玉的指腹覆在了他的鼻梁处,一点一点往外摩挲着,眼看就要摸到脸颊的边缘处。

阿策鼻头一酸,侧了侧脸:“算了,不走了……”

就……

到此为止吧。

只要他死了,就不必面对温折玉失望的眼神。

只要他死了,他说不定还是她心目中那个纯洁无比的小白莲。说不定,她对他还会保留着一丝侥幸。

只要他死了……

阿策的舌尖卷到了藏在嘴里的毒囊。

“阿策……演技真好啊你。”

阿策不敢再看,狠狠的用齿间咬了下去。

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气猛地袭来,阿策的下巴脱臼了。

温折玉生生呕出一口血,用想要杀人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从他的嘴里掏出了毒囊,扔了出去。

然后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阿策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在温折玉站起身来的时候,手指试图勾住了她的衣角。

温折玉将衣袖扯断了。

他听到她用冷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跟沈清越道:“严刑拷问,把蝶杀的总部问出来。生死不论。”

阿策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阿窈……”在沈清越惊慌的目光中,温折玉也缓缓的倒了下去。

……

“大小姐,醒醒,主君大人回来了。”温折玉昏昏沉沉的被人从**摇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主君大人?”她的脑中忽然电闪雷鸣,主君大人?

爹爹……

是爹爹回来了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光着脚丫子迅速从**爬了下来,在身旁仆役惊吓得目光中,拔腿就往外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的迷雾被一层一层的拨开,她终于站到了王府的门口。

眼前,没有熟悉的爹爹。

只有娘亲,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陌生的男子,亲热的往门内走。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略小的女童。

一行人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直接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娘亲,爹爹呢?”

“爹爹去哪里了?”

温折玉围在女人的身旁不停的追问。

女人没有理会她,仍旧不停的对着男子嘘寒问暖,眼里的柔情浓的像是蜜,几乎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温折玉何曾见过她这种眼神,茫然的愣住了。

紧接着,女人的身量开始一点一点的拔高,像是一个庞大的巨兽,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了黑暗里。

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乔乔,你记住了,这便是冀北王府新的主君,你的新爹爹了。”

“她是你妹妹温阮,她身体不好,以后你要让着她些。”

“什么冀北王府的大小姐,鸠占鹊巢罢了。王女与江主君早有婚约,若不是肖家出了凤君,以势相压,凭他们一介武妇世家,也能将儿子嫁进冀北王府的大门?”

“大小姐,不要听他们胡说。是冀北王哄骗了主君啊。”

“是她为了拉拢肖将军有意接近,是她哄骗了你爹爹……”

“大小姐,是王女害死了主君。您要替他报仇啊……”

冀北王府的雪化了,埋葬在雪地里的血迹却没有被初春的阳光一并带走。

温折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后来,梦醒了,梦里的声音都不见了。

梦里的人也都不见了。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丫鬟,奴仆,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温折玉渐渐的记不清自家爹爹的面容了,她痴痴傻傻的在后花园里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的莲花,突然有一天,清醒了过来。

当冀北王再来看她的时候,提到以前,温折玉茫然的摇了摇头。

“娘亲,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她叫温阮吗?娘亲,我会让着妹妹,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我胸无大志,只喜欢美人。娘亲,我不想当世女,太累了,您饶了我吧。好娘亲,大不了以后冀北王府就交给妹妹,我靠她来罩着不好吗?”

“温阮啊,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有的话,重复再多,也成不了真的。

温折玉终究还是找机会,短暂的逃走了。

在陌生的小城,时隔多年,她终于又一次梦到了死去的爹爹。

他失望而又心疼的看着她:“乔乔啊,人心叵测,你怎么又重蹈爹爹的覆辙了?”

作者有话说:

41、可记流年曾相逢?(番外一)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 乔乔将手脚规规矩矩的搭在院子里的软榻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离她不远处的矮墙边,窸窸窣窣的响起了异动, 不一会儿就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拿着一根细细的杆子, 搭在了乔乔院子里的樱桃树上。

杆子的另一头握在一只肉乎乎的小手里,那只手太小了, 根本就抓不住长长的竹竿。它只艰难的在樱桃树间上下划动了几下, 就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差一点儿将矮墙上小小的身影也给带了下来。

哐当……

乔乔在睡梦中吓了一跳, 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那个蹲在墙头上,偷她家樱桃不成,还丢了武器的小贼。

如今的乔乔已经八岁了, 一看掉落的竹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她规矩学的好,做什么事都讲究先礼后兵, 还是耐着性子看着墙头上的小家伙,神色沉静的问他:“你是谁?是哪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 笑眯眯的朝她弯起了眼睛:“漂亮阿姐,我想吃你家的樱桃。”

漂亮的乔乔愣了一下,对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就见那小公子又左瞧瞧又看看的, 小声询问道:“阿姐,你家里有梯子吗?我想下去。”

“有的。”乔乔听见自己的声音。

“谢谢姐姐。”

乔乔莫名其妙的给他搬来了梯子, 小家伙踩着梯子, 手脚麻利的爬了下来。

乔乔惊奇的看着他。“你胆子真大, 居然连梯子都敢爬。”

“我还敢爬墙呢。”小家伙指了指他爬下来的地方。

也是……

“我还掏过鸟窝, 让姐姐给我煮了吃,结果,姐姐给祖母告状,害我挨了打。”小家伙委屈的撅了撅嘴巴,不高兴的跟乔乔吐槽。

“是吗?”

“漂亮阿姐不相信小意的话吗?”自称小意的小家伙再次歪了歪脑袋。

真可爱……

乔乔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是乔乔见过的所有小孩子里面最粉雕玉琢的一个了,像是是用上好的瓷器做出来的精致的娃娃。

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呢。

“没有不相信你。”乔乔只能干巴巴的解释:“你这样偷偷跑到别人家里玩,你祖母知道了,说不得还要打你。”

小意吓了一跳,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她:“漂亮阿姐也要给我告状吗?”

“当然不会。”乔乔摇头。

“那她就不会知道啊,她现在忙着给姐姐检查课业,不会注意我的。等会我吃完樱桃,便回去了。”说着,笑眯眯的对乔乔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

“阿姐……”小意甜甜的喊了一声。

乔乔看了看樱桃树,又看了看瓷娃娃似的小粉团子,认命的去摘樱桃去了。

她摘得不多,小小的一捧,然后拿起榻边桌子上的水壶,用里面的茶水细细的洗过了,又掏出巾帕来擦了擦,才递给小意。

小意又笑嘻嘻的分了一半给她。

两个人坐在榻边慢慢的吃樱桃。

小意虽然胆大淘气,但是吃东西的教养却很好,嘴巴一点一点的蠕动着,吃的很慢,最后将核吐出来,吐在巾帕上。

乔乔将巾帕包了起来,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桌上。

吃完了,小意心满意足的朝着乔乔挥挥手,又爬回了墙上。

乔乔这才知道,原来墙的那边也是有梯子的。小意就是踩了那边的梯子过来的。

后来一整个樱桃红润的季节,小意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偷吃。

乔乔怕他吃坏了肚子,一般也只给他摘几个,只过了这个馋瘾。多的也就没有了。

小意倒是也很知足,乔乔无论给他多少,都会软软的道谢,再分一半过来到乔乔的手上。

负责照顾乔乔的春水偶尔看到他,也会跟乔乔透露一点关于小意的身世。

原来,他是刚刚致仕的丞相大人月池延的小孙子,月池延的一对女儿因为参与到私卖土地案中,被定了罪。她老人家一辈子两袖清风,因为这件事深感抬不起头来,请罪致仕回了祖籍。

如今月家只留了他跟姐姐月扶摇这一点儿骨血,月丞相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月扶摇身上,对她的课业要求的格外的严厉,于是对这小孙子,难免就看管的松范了些。

大概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偷懒耍滑的,竟让这小家伙偷跑到这里来了。

乔乔听说后对小意难免就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娘亲跟爹爹,感情太好了。他们游山玩水去了,反而把我丢在了这里,交给春水姨照顾。说什么小孩子不能沉迷享乐,课业为重,他们去玩耍,却天天让春水姨督促我背书。你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意鼓着软乎乎的小脸,活像嘴里含了个小包子,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大人总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小意马上要六岁了,听说不讲道理的大人要给小意扎耳洞了,把他吓得天天对着乔乔抹眼泪。

其实乔乔没有见过男孩带耳坠,她很好奇也想看一看。但这话她不能跟小意说,否则小家伙听了一定会生气,对着她哭个不停。

后来,春水无意间提了一句,男孩子六岁,可是个重要的生日……

很重要吗?

乔乔不是很懂,但小意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送小意一件礼物。

她揣着私房钱上街买了一对银光闪闪的耳线。

她想,小意怕疼,无非就是因为耳坠太沉了。他的耳垂那么小,若是带两根银线在上面,一定不会疼了。而且卖家说过,银线不会让耳洞感染,反而会让它快速愈合。

春水知道了这个事情无可奈何的看着她笑:“我的傻姑娘啊,男子就算有耳洞,成亲前也不是不会带饰品在上面的。他们为的是嫁人的时候用的呀。女子是不可能随意给男子送耳饰的,这是求婚的意思。”

乔乔只好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可是我告诉了小意,要送他礼物啊。”

“小意出生的时候早产,天生的气血不足,日日揣着糖块。我看姑娘不如去买盒糖送他,也算物尽其用。”

怪不得小意的小脸儿总是没有血色,看着跟冬日里惨白惨白的雪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乔乔考虑了片刻:“小意喜欢兔子,不如去定制一盒兔子糖给他吧。”

春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可是到了那天,乔乔定制的兔子糖没有送到府里,小意破天荒的发了好大的脾气。

“阿姐骗人,小意没有礼物了。没有人送小意礼物,一个都没有。呜呜呜……你跟祖母姐姐都是坏人,都把小意给忘记了。”

乔乔一个头两个大,明明说好了的,为什么点心坊没有送过来呢。

“小意不哭啊,要不你再家里等我,我去店里给你拿。”

“不要不要,小意跟你一起去。”

乔乔想了想,无奈的妥协:“好吧。但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

乔乔牵着小意的手出了门,走到点心坊的时候,小意却突然退缩了。

“阿姐,我在外面等你。那个老板认识我,我怕她告诉祖母,我让你给我买糖……”

“好吧,小意在这里等我……阿姐很快就出来了。”

乔乔进去了点心坊,春水跟冀北王手下的暗卫紧随其后,进去带给了她爹爹失踪的消息。

后来,是春水将糖交给了小意。

乔乔被冀北王的暗卫带走了。

而江清寒,默默的跟在了春水跟小意的后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