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嗅嗅不见了。

不止是她, 清溪县一天之内,不见了三个孩子。

只有一个幸运儿,被温折玉撞见带了回来。很快的, 她的父母寻到了衙门里, 千恩万谢的将人给带了回去。

温折玉面对暴怒的谈神医的时候, 还能镇定自若安抚她,但当看到谈神医的夫郎跌跌撞撞的寻来, 被谈神医抱进怀里偷偷抹眼泪时, 突然就破了防。

温折玉压抑着喉咙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酸涩感, 哑着声劝道:“谈家夫郎,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把谈嗅嗅找回来的。”

“拜托沈大人了。”

谈神医的夫郎一开口, 温折玉又是浑身剧震,震惊的盯着他。

他的声音……

跟她死去的爹爹好像……

“无妨……无妨……”温折玉失了魂。

回过神来的时候,谈神医已经带着夫郎离开了, 温折玉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收拢好了情绪, 出了衙门去找曲静宜。

她没有告诉阿策出门的目的,直到几日之后,阿策从红信的口中才知道, 温折玉居然用这么短的时间, 布下了天罗地网, 捉住了饲幼堂的人。

“捉的是谁?”阿策拨弄着妆匣中的首饰,随口问道。

“您绝对想不到, 捉到的是饲幼堂的副堂主, 于携影。”

“居然捉的是她?”阿策的手指顿住了, 猛地抬头:“阿窈有没有受伤?”

“策哥哥……你……”红信目光微微浮动了一下, 担忧的看着他:“她没事。”

阿策眉头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反而蹙的更紧了:“她倒是有本事,竟然能捉到于携影。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本来听说温折玉捉到了饲幼堂的人,阿策还挺高兴,但听到那人的身份后,他的心又立刻沉到了谷底。

因为于携影,绝对是饲幼堂脾气最硬,最执拗的一个。

“她的嘴,不好撬,沈窈这次恐怕是白费了心思。”红信沉默了片刻,向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开口劝道:“策哥哥,你最近,怎么这么关注饲幼堂的事?我们的初心,是想借官府的手拔了蝶杀,拿到解药,只需要在背后默默给他们提供线索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干涉了,省的惹火上身。我看这沈家两姐妹,处事凶狠毒辣,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们还是,保全自身……”

“我知道。”阿策扬了扬锋利的眉眼,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何需你教我做事,下去吧。”

“策哥哥……”红信没有动,不甘心的继续道:“你到底何时对沈清越动手,您身上的毒,若是再拿不到解药,可是会毒发的。你若再不动手,不如我来……”

“红信!”

随着阿策的声音落下,红信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阿策坚硬的指骨就捏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目光却沉的要滴出水来,威胁的意味十足:“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好吗?”

红信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点头。

阿策眸中的暴怒不见丝毫的减退,冷漠的松了手:“下去吧。”

红信嘴唇颤动了两下,默默的退了下去。

阿策忍耐住性子在房间里又等了两日,没有等到温折玉审讯于携影的一点儿进展,反而等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是江清寒。

彼时,阿策正借用了红信的身份,悄然出了县衙,跟江清寒并排而行。这里是清溪县的护城河岸,此次偏僻,当初阿策正是在这里遇见的温折玉。

“羽儿,你日日住在县衙,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机会靠近沈清越吗?”

即使在黑暗里,阿策仍旧能感觉出江清寒眸子里的不信任跟严厉。

“寒姨,沈清越她身边有高手护卫,饮食一概有专人伺候,我……我实在是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无从下手?”江清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要盯到他的心里,将他看个彻底。

阿策的水眸里的光亮颤了几颤,直直的迎了上去:“寒姨……我若方便得手,至于还折了一个狼毒吗?”

江清寒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再继续追问,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蝶主有命,让你救出于携影。”

阿策怔住了:“救她?”

“算是吧。是饲幼堂堂主的主意,据说于携影收拢了大批的幼童,但她被捉之后,那批幼童的踪迹都断在了她手里。这就是饲幼堂的不好,几个副堂主之间争功抢利,各自为政,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她死了,那群孩子只会被处理掉,也到不了饲幼堂其他人的手里。”

阿策暗自心惊,他对饲幼堂内部的事情了解的不深,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说法。

“蝶主是觉得她不会背叛,又舍不得那群孩子,所以?”阿策试探道。

“并非如此,是饲幼堂的堂主舍不得孩子,蝶主倒是无可无不可,她的本意是,若她没有背叛,救出来也无妨。”江清寒道。

阿策心领神会。

也就是说,若是于携影跟官府的人透露上半句,那她的下场,就是除之而后快了。

但衙门里一直都没有动静,可见他们是没有从于携影口中挖出半点消息来。

“鸩羽……”

江清寒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刑堂也收到了类似的任务,你若是既救不了她,便杀了她。三日之后,若是于携影还在官府手里,刑堂便会亲自出手。鸩羽,刑堂收到的是只杀不救的命令,你懂吗?”

阿策的心里狠狠的颤动了几下,他当然懂。

于携影是死是活不重要。

蝶主,这是因为沈清越的事对他又起了疑心,在拿于携影试探他。

只是不知道试探的是他的态度,还是他的能力。

但是在蝶杀,无论是忠诚也好,能力也好。没有任何一个,都足以被舍弃了。

“羽儿……懂了。”

江清寒欣慰的点了点头。

……

“混不吝的狗东西,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县衙小花园的凉亭里,温折玉气愤难当的砸了一壶新茶。

沈清越对着照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去泡一壶新的过来。

“你跟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生什么气。”沈清越最近刚从病榻上下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气,看起来有点恹恹的,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

温折玉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余怒未消的捶了一下桌子。

“你可知那狗东西,软硬不吃,猖狂的很。本来以为钓到了条大鱼,没想到是条死鱼。最可恨的是,为了抓她,折了两个人不说,还暴露了曲静宜,她现在可是吓成了个鹌鹑,天天在家里躲着,就怕蝶杀报复,随便派个人来嗝屁了她。”

“你不是派人将曲府护卫起来了吗?”

“我当然要保护她,我只盼着那群人能来杀她,让我再逮几个呢。最好来的是那鸩羽,我好一雪前耻。”温折玉这辈子都忘不了在他手里吃瘪的事。

只是牢里的那个,真是个大麻烦。

温折玉气的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她与沈清越虽然都是初涉官场,但自认都不是什么慈悲的心性,刑讯逼供这一套做的还算顺手。

但那人是个滚刀肉,任她怎么折磨死活就是不开口。

后来,谈神医得到了消息,还送来了几瓶药粉给她。那人受了万蚁噬心的苦,浑身的皮肉挠了个稀巴烂,就这,都没有松嘴。

本来,温折玉的目的,是想一网打尽。通过她取得蝶杀的总部所在,而现在,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能得到那几个失踪的孩子的消息就已经不错了。

“实在撬不开,就要另寻他法了。”沈清越亦是愁容满面。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以她为饵……”

温折玉失望的摇摇头:“他们可是杀手,彼此之间凉薄的很。你还以为能有人来救她吗?只怕此路不通。”

沈清越也是无计可施。

两个人都觉得十分的难受,明明离着失踪的孩子们已经近在咫尺,偏偏就这一道墙阻碍着,怎么着都翻不过去。而且大家都知道,越拖下去,孩子们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

说不定,如今他们已经早就被送到了蝶杀的总部去了。

只是目前两个人舍不得放弃这点微末的希望而已。

照落重新端了壶新茶过来,温折玉刚刚端起茶杯,准备压一压火气,忽然听见小九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覆在温折玉的耳边快速的耳语了几句,递上了一张纸条。

温折玉的眸光一沉,瞬间闪过一抹冷厉。

“怎么了?”沈清越疑惑的看着她。

小九退了下去,温折玉两指捏着手里的纸条,沿着桌案往沈清越的方向推了推。

这么多天以来,终于绽放了第一个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发冷,没有到达眼底。

“清越……看来这蝶杀,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儿。你猜,这消息会是谁给我们的?”

“你信吗?”沈清越蹙起了眉头。

“信与不信,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

入夜时分。

暗夜昏沉,寂寥无云,迢迢天际只有一轮影影绰绰的孤月黯淡的贴在天幕上。

阿策面覆轻纱,一袭红衣,快速的在月光下飞掠,肉眼可见的只有一道残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条稍微慢一点儿的影子,很快的逼近了县衙的大牢。

在救与杀之间,阿策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没得选择,于携影若是死了,那她掳走的孩子,也便没命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自从进了影刃,手底下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这些人里,穷凶极恶之辈固然有之,但无辜之人的却也不少。

可是,只有这些孩子,戳到了他的软肋。

墨染曾经说过,饲幼堂是蝶杀最黑暗的角落,是最不该存在的地方。她曾经试图伸手将淹没在黑暗里的阿策拉出来过,纵然没有成功,却让阿策再也没有办法做到,对即将陷进去的同类视而不见了。

之前初遇温折玉的时候,阿策进过大牢,知道这里的守卫并不算严。果然这一次也是一样,守卫的狱卒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就让他进到了内部。

只是找于携影的时候费了些功夫。

温折玉将于携影关进了大牢的最深处,钩吻身先士卒,撬开了关押于携影的牢门。

“带上人,赶紧离开。”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阿策的心底隐隐的有丝不安,尤其当他路过当初待过的那间牢房的时候,左手手心的肌肉不明所以的抖了起来。

“是……”钩吻伸手就要去抱地上躺着的,浑身鲜血淋漓的于携影。

“咔嚓。”一缕微弱的异响突然冲进了阿策的耳膜。

钩吻的动作随之一僵,猛地后退。就见转瞬之间,地上躺着的人忽然从地板上被掀翻了下去,不见了。

“主子小心,有埋伏。”钩吻厉喝了一声。

阿策早就在听到异响的时候就暗暗戒备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外面涌了进来。

他不甘心的看着于携影消失的地面,从袖中掏出匕首,跟埋伏起来的人打斗了起来。

“钩吻……”阿策将钩吻护在了身后,给了她一个眼神。

钩吻立刻闪身回避,去摸于携影之前所在的地面,试图寻找机关。

冲进来的温折玉差点被这主仆二人气笑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舍不得放弃那只硬嘴的鸭子呢。

“别找了,鸩羽,一会儿就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好好叙叙旧,如何啊。”

阿策如遭雷击,震惊的看着她:“沈窈,你算计我?”

“这次可不是我算计你,是你倒霉,得罪了小人。”

阿策来不及思索她话里的意思,就被温折玉长扇一伸,攻了过来。

这是阿策第一次见她用武器,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能把一把长扇用的这般的凌厉。

“沈窈,放了于携影。”阿策且战且退。

“你在跟我说话?你们两个,今天谁都得给我留在这里。”

温折玉的折扇是十八根钢骨铸成的,与阿策的匕首撞在一处,发出阵阵蜂鸣。她看起来心情极好,大概是觉得这次鸩羽已经逃无可逃了,勾着唇角嘲讽他道:“今日里这是怎么了,有气无力的,你不是凶狠的紧吗?莫不是知道逃不掉,打算束手就擒了?”

“想的美。”阿策的眸子极冷,像是含了冰,手下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将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朝着她的面门上划了上去。

“唰。”

折扇大开大合,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扇面,竟然直接挡住了他的刀锋。

阿策再一次意识到,对方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了。

他的武功,胜在身法飘逸,诡谲难辨。但地牢这方寸之地,他想施展起来,并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这次救不到于携影,他也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阿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况且……走的掉吗?

衙门里的衙役,明明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次对方带进来围攻他们的人,却武功极高,阿策猜测,恐怕是她不知从哪里借了人。

她是铁了心得要将自己留下了。

“蹭啷……”

刀锋交错之间,阿策被逼的后退了两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冷汗刷的从他的额头上冒了下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他的老毛病犯了。

钩吻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这里,一见不好,立刻扔了对手冲了上来,替他挡住了温折玉的进攻。

阿策扶着墙壁,艰难的晃了晃脑袋。

锋利的牙尖瞬间勾破了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

阿策慌的手脚都在发颤,他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从怀里掏出糖来吗?

怎么办……

而温折玉也在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冷笑着将过来阻挡她的钩吻三下五除二踢飞了出去,闪电般跃了过来。

阿策手中的匕首被折扇一把打飞了出去,人也仰面摔在了地面上。

顷刻之间,绝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兜头将阿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无力感。

温折玉的表情,是志在必得,折扇的扇面摊开,锋利的边缘处正对着阿策脆弱的脖颈。

只需要他轻轻的动一下,立刻就会见血封喉。

这场战斗已经几近尾声,唯一还在挣扎的钩吻一见阿策被制住,立刻放弃了挣扎,紧张的看着他们。

温折玉余光中瞄了一眼,轻飘飘的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竟还有个忠心的好下属。呵呵,可笑的很。”

阿策阖了阖眸子。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阿策啊,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饲幼堂这种地方呢。

墨染轻轻的在他耳边叹道。

阿策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目柔和,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

“玉姐姐,你吓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