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脚下飞掠, 一路疾行,跃入了他跟温折玉所住的小院里。他落下的位置正在花丛的一侧,繁花似锦, 恰好掩住了他的身形。

阿策仰着脖颈, 后脑抵在墙壁, 痛苦的喘了两口气。腰间的伤口已经浸透了衣服,一滴一滴的滴进了脚边的花叶里。

“沈窈……”阿策用手指别在伤口压紧, 自嘲的轻笑了两声。

阿策的视线穿过花枝, 落到对面的院墙上, 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接着,倚着墙壁, 身子慢慢的滑了下来。

不算很重的伤,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阿策从怀里掏出被捏成碎渣的冰糖, 看了几眼,恨恨的扔了出去。

正好砸在一旁的葡萄藤下的秋千架子上。

然后滚落在地。

阿策的目光移到了秋千架子上面。这架子是温折玉特意找人扎了, 且按她的想法装饰好的。底下的蹬板上铺了柔软的绒垫,两边的挂绳也用五颜六色的厚布条缠绕了起来,说是这样又舒服又安全。

当时她还说过, 她家中原也有一个, 只是比这个精巧许多。

阿策想起那日的话, 突然明悟了许多。她曾说过自己是家中独女,那这秋千, 是为谁扎的呢。

这小院幽深静谧, 花草烂漫, 完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很多时候, 阿策都会不自觉的将它当成栖息的港湾。

实际上……

阿策又笑了,“沈窈,如今看来,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游戏罢了。既然如此……”

他扶着花架慢慢的站了起来。“这一局,我先开始……”

……

“哎呦……”

原本醉醺醺往家里走的温折玉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差点撞了个仰倒。还好那人不沉,温折玉往后连连退了两步,好不容易停下了。

“哎?”

“呜呜呜……姐姐你碰到我了。”

温折玉定睛一看,眼前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不是上次那个……因为把她给了糖导致小白莲翻脸的小丫头吗?

“哎,我说,你可别讹我,这次可是你突然跑出来撞我身上的,与我无关。”温折玉人虽醉着,脑子却很清醒。瞥了小丫头一眼,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那小丫头见温折玉要走,一把把她的大腿抱住了,气呼呼的道:“不准走,你撞到我了。你赔!”

温折玉本就腿脚发软,一下子被她扯了回来,蹲坐到了地上。这一下摔的不轻,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做什么呢?我这次没带糖,我急着回家困觉,赶紧放开我。”

小丫头死死揪着她的衣袖,不依不饶:“这次没带,明天呢?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温折玉听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来是小丫头第一次得了好处吃上瘾来,嘴馋了,来碰瓷来了。

温折玉挣扎着起身:“不行。”

要是这次惯她这毛病,那她不得天天缠上自己。若是再让小白莲看见了,那还了得。

她可不想再被关在门外。

“那我不放你走,呜呜……嗝……”

温折玉不敢硬拽开,怕伤了孩子的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就不太舒服的脑壳子嗡嗡的,开始痛了起来。正欲说话,忽见好丫头打了一个哭嗝,脸色一变,放下她的手掉头就跑。

温折玉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小丫头被人提溜着后颈,又给揪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

“闭嘴。”

揪她的人一说话,温折玉就听出来了,正是之前在疫坊时遇到的谈神医。

小丫头蹬着两条小腿在半空中不高兴的大喊:“放我下来,娘亲……你放我下来,勒到脖子了。”

娘亲……

温折玉清醒了一点儿,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也对,阿策曾说过,她是有夫郎的。

之前在疫坊的时候,这谈神医是用白巾遮了半张脸的,温折玉只能凭身形跟眼睛来判断她的年龄。如今撤了遮掩,再仔细看,这女人确实要比她大上许多。

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巧,这淘气包是她养出来的。

“谈嗅嗅,你胆子肥了敢讹人?还不快跟姐姐道歉。”谈神医眉头皱的紧紧的,严肃的将女儿押到了温折玉面前。

“我才……”谈嗅嗅正要拒绝,忽然抬头仿佛看到了什么,立刻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委屈巴巴的低头:“对不起,姐姐我错了。你没撞我,是我想让你给我买糖故意撞上来的。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这么乖?

温折玉循着她的视线转头,只觉得脑子哐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瞬间懵了,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站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纱罩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青衣,长身玉立,气质十分出众。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却不自觉的将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谈嗅嗅在身后弱弱的喊了一句:“爹爹。”

那男子没有说话,但谈神医明显也看到他了,松了松手,将谈嗅嗅的衣服放开。谈嗅嗅立刻撒丫子跑过去将人抱住了。

“爹爹,我错了,你别嗅嗅的气。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谈嗅嗅不怕冷了脸的谈神医,却看起来极怕这个不声不响的男人,哭的相当的真情实感,鼻子里甚至冒出了小泡泡。

那男子也不见嫌弃,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巾,将她脸上的清水泡温温柔柔的抹掉了。

温折玉愣愣的看着父女二人互动,一股不明的涩意从心头返了上来。

她嘴里发苦,一动也不敢动。

那男子将谈嗅嗅抱怀里了……

温折玉看的出神,突然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肩膀,谈神医语气凉凉的道:“沈女郎这样看着别人家的夫郎,可不是君子所为……”

温折玉立刻回刻回过了神:“谈神医慎言,我看的是你家那个不听话的闺女。”

“哦,是吗?嗅嗅确实淘气,为表歉意,不如请温女郎去寒舍喝杯醒酒茶?”不知为何,她将醒酒茶三个字念的极重,竟是像故意对着她那夫郎说的一般。

果然,谈家夫郎也看向了这边,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两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温折玉莫名的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也在邀请自己过去。

“不用了,我……我还是先回家了。”温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邀请。”

她被谈家夫郎看的浑身都在不得劲,只想着赶快远离。再不走,她就要喘不上气来了。

而她走后,那男子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了为止。

风轻轻掀动纱帐,能够看到他下巴上已经积满了透明的泪水,他哭起来是无声的,只是肩膀的抖动暴露了主人家的不平静。

谈神医向前急走两步,沉沉的叹了口气,将人温柔的搂在了怀里。

“哭什么?她一切都好,你都见了,也该安心了。”

“乔乔她,长大了……”

……

这一个小插曲让温折玉的酒清醒了大半,她努力的摇了摇头,想摆脱了那陌生男子带给她的异样感,但脑子不听使唤,那道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临近小院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从她身旁路过,差点又将她撞到。温折玉不悦的抬头,眉头一皱:“红信?”

红信一见她,立时跟找到主心骨一般:“女君,我正要去找你,主子他……他不见了!”

温折玉喝的那点酒彻底的醒了。

“怎么不见的?在哪里不见了?”

红信着急的声音一直在发抖,脸色也白的厉害,向温折玉递上一个染血的荷包,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本来主子平日里最喜欢坐在院子的那座秋千下发呆的,今日晌午路过我还看见了他,等吃饭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本来以为他是出门去了,可我在那秋千底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荷包,温折玉熟悉的很,确实是阿策的无疑。里面装着的是糖果,阿策气血不足,经常眩晕,这糖果是时时带着的,以防不时之需。

如今,这荷包丢了,上面还带有血迹。温折玉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强作镇定,将荷包反复看了几遍。血迹的颜色不像是新的,估计距离撒上去已经有段时间了。荷包里面装的不像糖,倒像是什么碎石子。

温折玉奇怪的将它打开,发现原来是糖块被碾碎了。

同时,荷包里还放着一张纸条。温折玉拆开,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投桃报李,城郊土地庙,不谢。鸩羽。”

鸩羽?!

温折玉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