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 安弥脸上已看不出哭过。

“怎么去了这么久?”陈聿问了句。

“办个出院手续也挺麻烦的。”刘柏宇回的他。

刚刚他俩去办手续的时候,陈聿在输液, 现在手续办好了,液也输完了,那就可以走了。

这回陈聿没坐着轮椅出院,他的伤主要在头部,虽回去后他仍需要吃药,但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他和安弥站在一起, 安弥才更像重病未愈的人,脸色苍白,身上瘦得没一点肉。

“走吧。”陈聿站起来, 拉过一旁的行李箱。

刘柏宇主动过去帮他拉, “聿哥,我来。”

陈聿把箱子给他了,俩人的交情没必要见外。

刘柏宇拉着箱子走在后面,陈聿牵着安弥的手走在前面。

安弥从上来后就没说过话,陈聿没察觉出什么,从他醒来那天起, 她话就少了好多。

临海城市的夏天,风总是很大,三个人刚出住院部, 一阵大风刮过来, 陈聿下意识紧紧搂住安弥, 像怕她会被风吹走。

现在的她, 单薄得或许真的能被这阵风吹倒。

停车场有来接他们的车。

刘柏宇没跟他们一道,他本来不知道陈聿今天出院, 只是想出国去找女朋友前来看看他聿哥,没想到正好撞上这时间。

车将他们送到了公寓楼下,陈聿的那栋,他那边地方大,开学后他们就又搬回去了。

回到公寓,一开门,三只猫跑过来疯狂蹭他俩,嘴里叫个不停,像埋怨他们一直不回来。

住院期间,他们不是没见过这三小只,安弥把密码告诉了苏芷伊和李子,这俩除了会去给猫投食铲屎,每次来医院还会把三小只给带上。

好不容易回来,两个人自然是先陪着三小只玩儿了挺久。

三小只玩耍时的萌态让安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她好像挺开心的,但她自己心里才清楚,这一刻她有多难过,因为很快她就看不到这三小只了。

她舍不得它们,舍不得这个温馨的公寓,更舍不得陈聿。

这情绪实在难以压抑,她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看到她抽烟,陈聿站起来,夺走她唇间这根烟,叼进自己嘴里,松松咬着烟说:“我在的时候,不准一个人抽烟。”

安弥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抽根烟出来点上。

“去阳台上吹风吗?”陈聿吐出一口烟,问她。

“走吧。”安弥转身走在前面。

今天太阳不大,是个阴天,风没那么燥,吹在脸上挺舒服的。

两人懒懒倚着阳台,在风里微眯着眼看远处的飞鸟。

这是个很适合放空的天气,待了会儿,安弥双眸有些失焦,但她并不是在放空,她在思索,该怎么跟陈聿提分手他才会接受。

她除了想让他接受他们两个人分开,还希望分开后他能好好生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风里传来陈聿的声音,他看着远处说,“这么多年,我很少出南城。”

他抽着烟徐徐道:“不管是一个人出去,还是和朋友出去,看到越美的风景,我心里越空。”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应该是因为缺爱才这样,所以在遇见你之前我经常想,等找到了我认定的那个人,我想带她去环游世界,我们一起去看山,看沙漠,看草原,去看全世界的海。”

说到这儿,他侧眸看向身边的安弥,想问她,她愿意吗,跟他一起去全世界散散心。

可他一眼便看出,她没有在听他说话。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在他憧憬着与她的未来的这个时刻,她却在心里想着与他分开。

他没有将那句话问出来,就当什么也没说,转头继续看着远处,因为他清楚,现在不适合问这个问题,但他又忍不住告诉她那些关于未来的幻想。

最后,他决定先去做她在他昏迷时说想做的那些事。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你不是说,”这次,他先用胳膊肘拐了拐她,“想吃我做的饭了?”

安弥“嗯”了声,思绪像还处在半游离状态。

陈聿抬起手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现在四点多,出去买完菜回来做饭刚刚好。”

“走吧,”他将烟头扔掉,“去超市逛一圈。”

安弥刚刚没怎么吸烟,这会儿烟还剩了一截,她抬起手来用力吸了口,然后将烟头摁灭,“走吧。”

陈聿这栋公寓楼的位置选得是真不错,楼下一百米内就有个大商场,商场负一楼有着这附近最大的一个超市。

到了超市,陈聿先推了个车,他负责往车里放东西,安弥负责把东西从车里拿出去,说吃不了那么多,但陈聿还是一个劲儿往车里放东西,似乎就等着她把东西拿出去,然后跟他说句话,有时候她也不说话,直接往外拿,但至少还是会丢一个眼神过来,有一个眼神也够了。

在超市买了满满当当两大袋东西回去后,陈聿开始做饭。

他在厨房忙活,安弥靠在厨房门口看他忙活,眼睛没离开过他。

她嘴里不知道什么又叼了只烟,但被陈聿看到后,这支烟又去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她想抽烟,不管抽多少支,他都陪她。

这时候,安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跟他说,可看着那个大病未愈就为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吸进去的烟像带着苦味,被烟雾熏过的整个口腔都泛着苦,可她还是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直到苦涩填满胸腔下的心脏,她支撑不住地跑到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明明胃里什么也没有,但身体就是不停产生着呕吐反应,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反胃,难受得她出于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等呕吐反应终于平息,她眼眶红得像痛哭了一场。

她洗了把脸,又继续在里面待了许久才出去。

这样的事,在出院前是每天的常态,但这次的呕吐反应尤为剧烈。

回到厨房,里面都是翻炒时油水相煎的声音,安弥想,他应该没有听到她刚刚呕吐发出的声音,不然,他又该心疼了。

她本来想等一等再跟他说分手,她还想多看看他,多抱抱他,多亲亲他,多凑些要用来一生翻复的回忆,可既然要结束,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她该留多一点时间给他去遇见其他人,一个能给他很多很多爱,不会给他带来痛苦与伤害的人。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陈聿回头冲她笑了笑。

此前,哪怕心里都是苦涩,她总还是能挤出些笑来,现在她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没办法回他一个笑容。

“吃饭了。”

陈聿端着两盘炒菜朝她走过来。

今天他没花多少功夫在摆盘上,太过精致的菜没有家的味道,而这一顿饭菜,光是看着便让人有幸福感,只是这一道道的家常菜落在安弥眼里成为了一种灼热的痛感,她需要很努力,才能不红了眼眶。

饭菜都端上桌后,陈聿手机里来了个电话。

电话没打多久,挂掉通话后,陈聿没着急吃饭,看着安弥问她:“明天我一个朋友生日,你跟我想去吗?”

安弥摇头,“不想。”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陈聿说。

安弥往嘴里送饭的动作一顿,接着,她将碗放下,抬起头看向陈聿,郑重其事地开口:“陈聿,你别这样,我会有心理负担,也挺没意思的。”

她说完,陈聿沉默了挺久,他那么厉害一张嘴此刻竟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说,安弥就再补了一句:“友情是需要维系的,别因为我弄得什么都没了。”

因为她,他已经险些彻底没了名声,差点被人视为会偷偷录下和女生上床视频分享给朋友看的卑劣之徒,还因为她,他赔上了自己经营三年的公司,虽然以他的本事,要东山再起点儿也不困难,但没了就是没了,这是事实。

最重要的是,命也差点没了。

“那我一个人去,你也跟苏芷伊她们聚聚。”

安弥“嗯”一声。

两人继续吃饭,期间没再说过话。

吃完饭时间还早,安弥却很快洗漱上了床,她现在精神总是不好,很嗜睡,但睡眠质量却很差。

她上床,陈聿也上床,他跟她是反的,他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跟着她一起上床躺着单纯是想来抱着她。

这天夜里,两个人互相抱着,一整夜都没撒过手。

第二天,陈聿去参加朋友生日聚会,安弥没去找苏芷伊她们,她留在了家里收拾东西,把属于她的东西都搬回了自己的那间公寓,然后回到这边,坐在沙发上等陈聿回来。

陈聿现在还在吃药,喝不了酒,所以回来得并不晚。

一开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安弥,他愣了下,表情疑惑。

“在等我?”他问。

“嗯。”安弥神色冷淡。

陈聿盯着她看了片刻,似意识到什么,眸色一深。

他走到她面前,沉声问她:“有话要跟我说?”

安弥仰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开口:“陈聿,我们分手吧。”

说完,她看到陈聿眼底仿佛有什么轰然坍塌,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置信和疑惑的神情,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弥知道她听清了她的话,没等他回话,接着说道:“你清楚的,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会一直提心吊胆,怕你又因为我出了什么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抑郁症就永远都好不了。”

陈聿僵立在她面前,双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能说什么?

像她说的,他很清楚,他们继续在一起,她会一直担惊受怕,会一直深陷在这种情绪里走不出来,而她一日走不出来,她的抑郁症就一日不会好。

如果她愿意继续这样待在他身边,他可以陪她在痛苦中等待转机出现的那一天。

可她如果不愿意,他强求她继续跟他在一起,那算什么?用她的痛苦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吗?这是一个深爱她的人应该做的事吗?

安弥料到了他无法反驳,毕竟她不是心血**地和他提出分手,这场分手,是她一夜不眠的精心策划。

她知道陈聿有多爱她,所以如果跟他说,他会毁掉她,他一定会放她走。

“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她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底的灼热也快要压不住,因为她看到陈聿红了眼。

“可是安弥,”陈聿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刮过,“没有你,我会疯掉。”

说完,一滴泪从他泛红的眼尾滑落。

安弥倏地便忍不住了,眼泪也涌出她的眼眶,声音哽咽难言:“你要是疯了,我也会疯的。”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陈聿所有的防线。

他眼底的泪像夏夜倾盆而下的大雨,将安弥整颗心狠狠浇透。

她没有办法再去看他,将脸侧到了一边,然后在半晌后站起来说:“我要说的就这些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接着,她没有片刻的停留,快步走出了公寓,她怕再多待一秒钟她就没办法再离开了。

这仅仅几步的距离就用光了她所有力气,关上门,她好长时间都没能迈出一步,身子靠着门滑下去,哭得全身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怕门后跟她一样流着泪的那个人会听到她的哭声。

然而即便这样,她也没敢在门口停留太久,强行支撑着失力的双腿朝电梯走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小区门口,眼泪淹没了整个瞳孔,眼前的世界都泱在一片模糊的水光里。

因为看不清路,她摔了一次又一次,膝盖被磕得全是血,然而她感觉不到膝盖上的痛,这点痛比起心里痛算得了什么。

在不知是多少次摔倒后,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暴雨如注,在顷刻间淋湿她全身。

天空响起滚雷,一道一道的闪电像劈在她身上。

这场雨,像极了她第一次为他心动的那场雨。

一切好像是上天注定,她与他开始在一场雨里,也结束于一场雨。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下,下章和好,下下章揭晓反转,大家看到这儿有任何的疑虑,不理解,或者觉得莫名其妙什么的,到揭晓反转那章都会明白的,明白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