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在剧里扮演的男二,正是时涵所演角色的反派哥哥,前前后后算下来,是和他对手戏最多的人。

找造型老师做完妆造,时涵换上一套仿日式军官校服,料子也还过得去,只是太薄,难以抵御七八点钟的冷风。才在室外站了十几分钟,他被冻得手脸通红,小方连忙赶回车里拿来一件长款羽绒服,严严实实裹给他在外面,免得着凉感冒。

不过时涵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最后背完一遍台词,拿出手机来,登上微博小号,偷偷去苏怀的微博主页逛了逛。

然而他的主页几乎没什么个人发布的内容,最新两条都是广告,再往下翻,见到一条独自庆祝生日的视频,画面里昏暗的生日蜡烛摇摇晃晃,蜡烛后的人诚实素颜,笑容温和安静,丝毫不觉得自己给自己过生日这件事有什么奇怪。

时涵掰着指头一算,苏怀初露锋芒的时候,他还在念中学,还有没听说过杜山阑这号人,那之后苏怀莫名沉寂下去,直到近两年,陆续又接了几部网剧网综,表现可圈可点,可惜都没火。

这么说来,这次男二的资源对他来说还算好的。

粗略扫完一遍,时涵收起手机,一位助理模样的小伙跑过来,“骆希涵老师吗?苏老师叫你过去对词儿。”

时涵点头,心想这么快就能见面了。

演男二号的老师,当然有独立休息室,到了门口,时涵抬手敲门,礼貌地叩响三下,却半晌不见动静。

他稍稍皱眉,和小方交换一个眼神,小方很懂地上前去喊:“苏老师,我们进来了。”

门没有锁,一推就往里开了,正中央摆了桌子椅子,除了苏怀,还有几位面熟的前辈,其中赫然有许照秋的身影。

时涵忍不住惊喜:“许老师!”

许久不见,许照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印刷的剧本被他卷成一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玩儿:

“哟,小兔子来啦,过来这里坐。”

一如既往调侃的语气,加之暧昧昵称,一时间,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时涵身上。

时涵尴在原地,视线对上一位面容清丽的女人。

第一眼没能认出来,只觉得妆造华美,气质过人,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美人浓黑的卷发分在一侧,流苏披肩盖着烟灰色绣花旗袍,唇角勾起,昙花绽了一般。

时涵一顿,“郑老师!”

郑濛忻友好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希涵啊,真人比视频里还好看,唱歌好听,颜值还这么犯规,你们这些后浪还真是不给前人留活路,不错,好好演。”

时涵不意外她认识自己,《新起之声》高居综艺热门榜第一,微博抖音刷疯了,但意外她的平易近人,算下来她说这里演龄最长的人。

心里不免有些激动,脸颊烫呼呼的:“郑老师才是人美演技好,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全都看过!”

郑濛忻笑得风情动人,显然对他第一印象极好。

其他几位老师也挨个打过招呼,轮到苏怀,他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快点坐吧,等你好一阵了。”

时涵一顿。

进门时他也发觉了不对,听说消息的第一时间,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别人却都比他早到,一副他一个人迟到了的样子。

他不由看了眼报信的小助理,小助理偏开脑袋,眼神躲闪。

时涵隐隐猜到了原因。

他浅浅微笑,说了声“抱歉”,到位置坐下。

开始后,时涵才发现,两位主角在场,苏怀演的反派也是重要角色,根本没他这个小配演什么事儿,几乎整个过程,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着,也不敢独自看自己的剧本,生怕分了神弄糟什么事情,结果大把时间过去,导演派人过来通知准备,时涵愣是一句话没能说上。

这种情况,干嘛要特意把他叫来?

心里才有疑惑,苏怀一脸抱歉地说:“原本叫你来是想对对我们两个的词儿的,但是许老师他们在,只能先配合他们,没耽误你时间吧?”

时涵清楚记得他在微博过生日的视频,蛋糕上标着27,27岁的人,看起来和20没有区别,依然翩翩美少年的外表,只不过露出的笑容稍微沧桑,看不到真正美少年该有的涩气。

他摇头,“没关系,我戏份不多,有机会看许老师表演,学到很多东西。”

“那就好。”苏怀松了口气似的点头,眼睛低下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冷。

时涵准备走了,抬走往门口走,苏怀自然而然地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你和许老师私底下关系很好吧?刚刚那么亲密地称呼你。”

时涵不冷不热地说:“还好,算不上很熟,他性格那样。”

苏点疑惑地挤眉,“可我怎么听说,是他介绍你来剧组的?”

时涵不动声色:“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啊,之前不是还闹到全网知道,他追过你吧,不过最后,你还是选了另一个人。”

时涵停下脚步,微笑,“苏老师好像很喜欢聊八卦?”

苏怀也微笑,“不算很喜欢,只不过和山阑有关,忍不住注意了一下。”

山阑?

时涵想起小方告诉的传闻,他们曾在酒店门口被拍到过……

心情不由自主地低沉了几分。

但理智告诉他,杜山阑不是那种人。

如果是,当初他根本不用费那么多功夫。

苏怀伤感地说:“他还是这样,宁愿随便找一个,也不肯面对我。”

时涵抬起眼睛。

苏怀苦笑了笑:“抱歉,说了不该说的,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见。”

他走了。

时涵放慢脚步,逐渐停在原地。

导演那边在准备开拍,开机第一场,弄了点小仪式,行里流传的迷信规矩,为了求拍摄顺利。

他当然不用过去,停在一条砖石长廊底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怀离去的方向。

眼见四处无人,小方凑过脑袋来,“哥,他想干什么啊?”

时涵摇头,“不清楚。”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和杜山阑,十有八九真的有瓜葛。

他再次翻出手机来,看到杜山阑给他发的消息:“晚上有事,会忙很晚,自己回家,乖乖等我。”

时涵回了句“嗯”,把手机塞给小方。

前面几场戏都算不得复杂,好几次时涵给主角充当背景板,最压轴的一场,也就是和苏怀的第一场对手戏被压到最后,天色全黑以后,导演把他叫过去,笑容和善地问候了几句。

苏怀站在远处,眼里复杂不明。

但其实,只是因为这场戏他得淋雨,大冷天的,导演让他别紧张,争取一遍过。

电影里,他是苏怀的同胞弟弟,十七岁留学生,大下雨天里回家服丧,撕心裂肺地赶到家,而苏怀演的哥哥还在妓馆吸鸦*,深更半夜,他冒着大雨跑去找人,站在大雨里劝哥哥回家。

第一遍读到剧情,时涵便想起父亲离世那天夜里,他独自冲出医院,疯了一样敲骆星遥的家门,站到摄像机前,冰冷雨水泼下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而是重温那段悲伤回忆。

他把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导演临时给他拉了特写镜头,眼眶里的泪拍得一清二楚。

然而,轮到正对面的苏怀说词,他仿佛演技倒退回入行前,干巴巴地背出来,中途甚至结巴了下,导演连连喊停。

苏怀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抱歉,刚才没找着状态,重来一次吧。”

导演指挥人准备重拍,嘴里念叨:“对面演那么好都找不着状态,要被压死了啊……”

不清楚这句碎碎念有没有传进苏怀的耳朵,时涵抹了抹脸上的冷水,重新开始第二遍。

这回苏怀把词儿说完了,表情也十分急切,但结合起来,连时涵都觉得尬。

连他都看不下去的表演,导演当然不会给过,走过来指导了几句,要开始第三遍。

又是冷水洒下来,时涵浑身湿透,脸颊血色冻得半分不见。

小方站在后头,急着满地跺脚。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个苏怀,肯定是在故意欺负时涵!

他抓住苏怀的小助理,“喂,你们家这位有完没完?现在室外三度,我家希涵都快冻感冒了!”

小助理不屑地抱起手,“你们家咖位高还是我们家咖位高?怀哥从来不会被卡这么多条,还不是因为你家那个走后门的小白脸不会演?”

小方瞪起眼睛,“你——你说谁走后门?”

小助理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轻蔑道:“难道没有走?圈里都传遍了,骆希涵是某人包养的小白脸,不然《新起之声》怎么可能单捧他?这么难进的剧组也要他?”

小方差点没被气死。

他虽然没有从一开始就跟着时涵,但他真切看在眼里,《新起之声》的冠军是时涵靠实力拼来的,能进组也是和大家一样经过面试的,怎么能用一句小白脸,就把这些成绩和努力全盘否定?

他指着小助理的鼻子:“我不跟你计较,说别人小白脸,真正想当小白脸的是苏怀吧?你继续酸吧,有实力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说完,他潇洒走开,去给时涵找毛毯。

小助理在身后气急败坏。

苏怀的状态还没找到,时涵淋得全身没有知觉。

导演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演?希涵都快撑不住了。”

苏怀不听鞠躬,急得满头大汗:“抱歉抱歉,下次一定可以,已经找到感觉了。”

导演无奈,“那就再来一次。”

时涵深吸一口气,压住逐渐浮躁的心情,板子一打,还是入戏的眼神,还是声情并茂的台词。

导演赞许点头,苏怀快要绷不住了。

骆希涵,十八岁,小屁孩,为什么忍耐度这么高?都这样折磨了,还能一丝不苟地重来。

他本来是故意发挥失常,现在变成真的发挥不好。

时间很晚了,整个剧组陪他耗,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平静,终于,这条拍过了。

他向大家鞠躬道歉,时涵站在原地晃了晃,缩紧身子,一个喷嚏。

小方连忙冲过来,大毛毯给他披上,“哥,赶紧去换衣服!”

时涵点头,抓紧毛毯想走,苏怀几步冲过来,“希涵,抱歉!害你淋了这么久,我酒店就在附近,过去洗个热水澡吧。”

时涵停下,“不用麻烦,我要回去了。”

苏怀语气变得无奈:“不用这么急,他还要忙很久的,不赶紧处理下,会感冒的。”

连同小方在内,表情微妙地顿了顿。

时涵陡然冷下眼睛:“但是,那也不关你的事,是吧,苏老师?”

苏怀深深皱眉。

冷风钻进毯子缝隙,时涵强忍住打冷颤的冲动,大步绕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