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是水蛭帮。”

垃圾场和鸟贝港分处迷宫市两端,采取空中直线移动总算快一点。

但赶到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这个下午就是在跑来跑去、打来打去中渡过的。有时夏一跳都很难想象自己跟三姐是有仇的,明明他对她的上心一点儿也不比对大姐、二姐少啊。

唉,一码归一码……

鸟贝港到了。

大大小小的船只与方正堆叠的集装箱,让夏一跳不禁回想起了“深海里的收件人”一役,那是他与大海最亲密的一次接触。那时到现在,其实没过太久。“背叛光明的任务”与“壁画深处的龙影”虽然都耗时小半个月,但相对现实世界的时间轴来说,只是各过了一天。其他言灵啦石玫瑰啦游乐场事件啦,前后都只是历时一周。也就是说从他正式成为快递员至今,还没有两个月。只能说任务真是太频密了,他的成长显著,甚至觉得都过了好几年。

夏一跳感慨着,落在一架巨大的吊臂上。这是这一带的制高点。他睁大眼睛,借着一盏盏路灯,搜索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夏一跳逐渐不安起来,如果植物人已经带三姐出海了,他这么等岂不是浪费时间?又不能飞到海上去找。

还是求助吧,光靠他真的搞不定啊,可是手机……

有了,可以跟人借一部。不记得号码也没关系,报警嘛!这可是绑架事件。自力更生的时候太多了,反而把报警这种基本操作忘了。

正巧一个人边打电话边走来,夏一跳像是捕猎的猫头鹰那样,轻盈地落在他身后。

那个中年人正肆无忌惮地对手机说:“青庭到底有什么好去的?屁大点儿地方,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要偷渡当然首选米帝,或者和桑……”

“谁要去青庭?!”夏一跳脱口而出。

中年人这才发现身后的不速之客,油腻的嘴脸立刻变得凶狠:“不出声躲在别人身后干什么啊?!”说着伸手推他,然后不知怎么就给踩趴在地上了。

“回答我!是不是两个很高的男人和一个女孩?”夏一跳提高音量。

“你你你你谁啊?哎哟……”

“快说!”夏一跳单手把他提起来,像捏一根头发那么轻松。

中年人当即掏心掏肺:“是是是,但我不认识他们,只是之前借地方给他们停船,他们搞了什么都跟我无关啊。”

“他们走了?”

“走了走了,四点那会儿……”

“确定是我说的人?”

“是啦!男的跟猩猩那么壮还有点绿绿的,小女孩两个辫子一直在睡觉。”

“他们是绑架犯!你这是协助犯罪!”

“不是,你以为我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吗?”

夏一跳松开了手,中年人以为他怂了,整整衣冠,找回场子:“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鸟贝港是我们‘水蛭帮’的地盘,我现在叫人,你就得为刚才的嚣张付出代价。”

“你是……蛇头?”

中年人傲慢道:“是又怎么样?我们在道上的人面那叫一个广。毕竟每年不知要送多少逃犯远走他乡。那些走私文物毒品器官的,也都得巴结我们,所以你他妈刚才是跟谁借的胆?!”

夏一跳飞起一脚把那厮踢进了海里。当蛇头扑腾着浮出水面时,那点儿威风**然无存,他想游回码头,但水波无风自动,把他一再推远。

“饶命……饶命……”蛇头绝望地喊,“其实有办法追上他们的!我帮你追上他们!”

夏一跳招招手,蛇头湿淋淋地砸回岸上,一边咳水一边说:“原来你是那一类人啊,我真倒霉。”

“怎么追?不说我再把你丢下去。”夏一跳吓唬道。

蛇头连连摆手:“别别……是这样,马上会有一艘船开往毛罗斯,中途它会碰到另一艘船,刚好经过青庭……”

夏一跳皱眉:“中途换乘?干嘛不直接去青庭。”

蛇头专业地解释:“因为没有人要去青庭。后面那艘船也只是经过帝中海一带罢了。而且偷渡时换乘很正常吧,可以让追踪的人产生混乱。换乘的船可能是客轮可能是货轮可能是渔民的小舢板,怎么安排和衔接,那就是我们的本事了。包括地点也有学问,是公海还是哪一国的海域,决定了万一被逮到了还有没有得逃……”

夏一跳没想到这一行如此博大精深,听得有些入迷,蛇头趁机怂恿:“去毛罗斯的船快开了,你走不走?顺利的话真的有希望追上。如果半路你不想去青庭了,那就到战斗民族的地盘玩一圈啊,他们有个贝减尔湖,风景如画……”

夏一跳想了想,决定先把握住眼前的机会,避免延误救三姐的最佳时机。他警告蛇头:“敢耍花样,我会踏平你们水货帮。”

“哥,我怎么敢?我只想赶快把你打发了,回去换身衣服。”蛇头欲哭无泪,”还有,我们是水蛭帮。”

2、“这是货舱吧?”

蛇头带着夏一跳上了一艘轮船。在他去和船长沟通时,夏一跳用他的手机报警,鉴于他正要搭偷渡船,这一报警约等于自首,所以接通后他说的是:“请问你们认不认识‘不规则调查科’?就是紫薯派出所的那个……”还没说完对方就丢过来一堆问号,最后还警告他打骚扰电话是要负责任的。

想想也是,“不规则”虽然跟警方有合作,但哪里是随便问个警察都知道的呢。

而蛇头那边谈完了,他编造了一个要送亲戚的孩子去国外打工的借口,船长二话没说就卖了人情。当船长用力一拍夏一跳的屁股催他上船时,夏一跳心说回头一定要实名举报这帮家伙。

他踩着铁梯登船,左顾右盼。

这是一艘旧式货轮,长不足百尺,极端平平无奇,主甲板堆满了箱子,只剩船首处插着旗的领航船桥一枝独秀,不知道这样的载货量是不是为了营造一个“绝不可能有偷渡客”的假象?夏一跳想。

一名水手领着他穿过货箱,下到住舱区。窄道一侧是舷窗,一侧是舱室门,光线昏暗,水波摇曳,使人倍感压抑。

夏一跳本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到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结果水手把他带到窄道尽头的一扇门前,打开只见宽敞无比,霉味扑鼻,满满都是货物。

“这是货舱吧?”夏一跳说。

“是啊。”水手面无表情,“你们这些乘客就住这里。”

“这里怎么住啊?”

“怎么不能住?你当我们是豪华游轮吗?”水手嘲笑,“这船本来就不是载人的,意思一下给船员留了几个房间,当然没你们的份儿。但住这里也有好处,没人来搜查。本来东西就够多了,当然,也亏得我们信誉好。”

这时船身震动,预备启航了。水手拿出一根烟,边抽边对夏一跳说:“你就在里面安分呆着,三餐会有人送来,如果想吃得好点,或者要点别的消遣,就需要……”他做了个搓钞票的动作,盯着夏一跳的书包,“小哥你这么轻装上阵,包里难道都是钱?哈哈。”

夏一跳不想理会他,说:“知道了。”

“那进去吧。”

夏一跳厌恶地走进货物堆里,行船特有的摇晃感总让他觉得那些箱子随时会倾塌,空气质量超烂,各种怪味更是一言难尽,他开始后悔选这条路了。

今天船上就他一个“偷渡客”,但显然它派过不少暗渡陈仓的用途,居然能找见几张行军床。夏一跳的成长环境跟这里其实不相上下,但离开“老沟渠”后过了一阵舒坦日子,的确有些“由奢入俭难”了。他想象着这里曾闷着多少离乡背井的人,他们又是怎么坚持下去的。某些偷渡者客死异乡的新闻不禁浮上心头。

他抖了抖落满灰尘的床单,忍耐着发痒的感觉坐下,这一天过得太疲劳了,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3、“那是青庭的国界线!”

黑夜的海宛如沥青,自天幕之上臃肿地淌下,汇成浓稠的一大滩。

一艘正在航行的打捞船上,某个水手伸着懒腰走上甲板,对着大海长长地撒了一泡尿,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弯月割开密云,泻下一道光柱,如同舞台大幕拉开了一角。正要返回船舱的水手,无意中瞥见了一艘船。

那是一艘游艇,停在遥远的水面上,一动不动。

但打捞船却在动,双方渐渐拉近。

近到一定地步,原本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的事物,也便依稀显出了轮廓。

水手打了个冷颤,他似乎看到了一座岛屿。真是岛屿吗?那更像是一座奇形怪状的城堡,它屹立在海上,张牙舞爪……

当距离缩短到了一公里内,水手又觉得,那是一片崖岸,巍峨高耸,宛如城墙。

游艇正对着“崖岸”。月光照耀着艇上的二人。

那似乎是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其中一个平举双手,似乎捧着什么……一个女孩?

从水手的角度看去,男人像是要把那女孩丢进海里似的!

“喂——”水手忍不住大喊起来,“喂——喂——”

打捞船持续靠近,他的声音也足够响亮,但似乎传不进那两人耳内,反倒是本船的人给吵醒了,陆续来到甲板上,呵斥:“大半夜的,你有病啊?!”

“那——那那——”水手指给大家看。

却见那二人并未将臂弯里的女孩抛下水,相反,他们自己迈入了水中!

“啊——”打捞船上的人齐齐呼喊。

然后,他们瞠目结舌地看到,那二人踩着水面,稳步向前迈去,仿佛要用女孩去献祭什么一般。

黑云消散,更多的风景被放进了月光之中。这下,船员们都看清了,那仿佛从海里长出来的,不是堡垒,也不是崖岸,那是……

“咚!”

强烈的震撼,让船上站着的人都摔倒了,还睡着的人也醒来了,有人大声喊:“等等,我们偏离航线了!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青庭!”有人指着那巨大的黑色屏障吼道,“那是青庭的国界线!快走快走——”

巨大的撞击接二连三,小船似乎是触礁了,船员们又是一通东倒西歪,有人战栗地攀着船帮,往海里看去。

他发出了一声呕吐般的呻吟。

原本平静的海水,如同被煮沸了一般,每一朵浪花都变得有质有形,宽大的带状物层层叠叠地拱出水面,像是巨大的海蛇……带着女孩的二人就是踩着它们渡海的!他们甚至不用走,“波涛”便蠕动着将他们送进了墨色高壁……

而那艘游艇,也正跟无辜的打捞船一起,发生着崩坏。扁平的触角蔓上了船身,将其缠绕、撕扯……

“上帝啊,如果这是噩梦,请快点清醒吧……”

侵袭船只的,竟是海带!它们是如此多又如此茁壮,展现的力量更不输给海兽!有人提着消防斧欲砍,直接被裹成了粽子,整艘船一边喷水一边冒出更多海带,人们的哀嚎声都逐渐被吞噬……

此时此刻,某个房间。

睡在巨大莲叶中央的女孩,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头上戴着花冠,星星点点的莓果点缀在绿色发丛间。

她哮喘般急促地呼吸着,身体怕冷一般微微发抖,眼睛一弯,泪珠儿簌簌滚落。

“可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