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一看,里头果真是正在喧闹不堪着,赌坊的人派了打手过来叫嚣着要烧宅子,沈博瑾正跪在原地求饶,大伯母面色死白得叫两个仆妇搀扶着,一见着沈娇便捂着唇泣不成声走过来,“娇娇,你怎地回来了?我们沈家就要大祸临头了,你快出去避避吧。”

沈娇则是脆声应了句,“好。”

她并沈青转头就走,茜玉还对她说道,“姑娘,这儿太乱了,等后半夜我们再派沈叔来取行李吧。”

这丫头说走就走,一时却让大伯母愣在了原地。

唯有那沈博瑾连滚带爬着过来,高声喊她,“二妹妹,二妹妹救救我。”

大伯母也放声大哭起来,殷切走向沈娇身边抓着了她的衣角,“我的娇儿,大伯母让你受苦了,你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居然连家都没了!”

说起来这个沈博瑾,一直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辈子还曾醉酒误入过她的房间,若不是当时沈青及时赶到,沈娇险些要栽了。

之后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来她的名声就是那时开始败坏的,若非她那时太喜欢林景珩,还请太后出了面,大约就真的要被设计嫁给这个阴险的堂哥。

之后这件让她难以启齿的晦气事,更是作为了那帮人攻讦她的把柄,用词几乎不堪入目。

上辈子她信了误入的说辞,也信了大伯母是情真意切为她打算,才要三番五次敲锣打鼓似的要聘她入门。

可如今沈娇却是看清楚了他们,一见到这张扑过来的脸便觉得恶心。

沈博瑾没注意到沈娇面上的嫌恶之情,只顾着和沈大伯母作戏,悲切道:“母亲,事到如今您就别跟二妹妹装了,二妹妹好歹是我沈家的人,她如何能不管我们呢?”

大伯母抹了把眼泪,“不许胡说,都怪你这孽畜,娇娇纵然能救我沈家,我也知道这孩子必定不会不管我们的,可这也太难为她了。”

沈青微不可见皱了下眉。

他能觉出这对母子的暗箭伤人之处,几乎是立刻冷下了脸,而沈娇则是笑眯眯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角,“还是大伯母疼我,既然大伯母知道我的为难之处,那我便可放心的走了。”

襄金茜玉立刻招呼着外面的车夫,当真是半点情分也不留,立即就要离开。

大伯母与沈博瑾对望一眼,彼此俱是又惊又怒,而那赌坊的打手们已经步步紧逼了来,叫喊着让他们拿出房契抵债。

“二妹妹!”沈博瑾咬牙喊道,“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大哥哥实在没法子了才向你开口,若是拿不出钱来,我们沈家可就完了!”

大伯母则是恨得锤了他一下,“娇娇她虽然手指头缝里漏点下来都够救咱们家,但你这孽畜也好意思冲妹妹张口?”

说着便放声大哭,“若是二叔还在,断然不会叫我们家落得此等境地,娇娇……大伯母对不起你?????父亲呐。”

一片混乱嘈杂声里,沈娇轻轻说道:“大伯母,你说得对,若是我父亲还在,他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说着还叹了口气,面露为难之色,“只是……”

“只是什么?”沈博瑾急慌慌问她,“可是有为难之处?”

“我们姐弟才接管家里产业不过数月。”沈青向前一步,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炙热的眼神,不紧不慢道:“若是一下拿出那么多钱来赎回房子,恐怕那些老管家们会有说辞。”

“什么老管家?是不是平日里都欺负你们姐弟两了?”大伯母擦擦眼泪,恨声道:“这些刁仆,竟欺瞒主上,娇娇你们放心,大伯母好歹是二叔的嫂子,舍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定不会叫人欺负你们。”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赌坊那些打手持着火把却将此处照得灯火通明。

望着大伯母那张情真意切的脸,沈娇紧了紧自己的袖口,慢慢说道:“阿青,难道我们只能看着沈家这祖宅落入他人之手么?”

“倒也不是没法子。”襄金帮着她披上一件披风,口快道:“若是能将房契拿来,就说是咱们买下了沈家祖宅,便是那最能计较的吴娘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说头。”

“是呀。”沈娇眼前一亮,立刻前去扶起大伯母,“大伯母,你快将房契拿来。”

她满目雀跃,说完后还催了大伯母两声,仿佛这真的是个好方法,高高兴兴地说,“这样一来,宅子可以保住,我和阿青也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啦。”

大伯母只是一愣:“这……”

她身边的仆妇亦是为难,“这如何使得!”

“阿姐,”沈青皱着眉将她拉回去,似是不快,“大伯母不放心我们,你看不出来吗?”

沈娇登时瞪大了眼珠子,“大伯母不放心我?!”

她唇红齿白的,就宛如一头灵动的小兽,气呼呼望向沈家母子,一撇嘴道,“还真是这样,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这么一闹几乎把沈家母子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大伯母着急拉住她的手,“大伯母怎么会不放心娇娇呢。”

说着又高声叫人去取了房契来,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是个好法子,现如今娇娇和青儿只剩下咱们沈家这几个亲人了,大伯母不信你们,又能信谁呢。”

房契一早就在旁备着,沈娇盯着他们就地按了手印,确信这宅子已经过到自己的名下,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让吴叔付讫了赌坊的赌资。

不过她只肯出沈博瑾欠债的一半,还耸耸肩无所谓道:“如今这宅子是我的,又不是沈博瑾的,你们可没道理再来收宅子,肯给你们钱,还是我为人仗义。”

那赌坊里的人看了半天的戏,没料到自己被这丫头给耍了,领头那人几乎怒不可遏,然而打量着冷眉冷眼的沈青,暗地里记住了这对姐弟,还是不情不愿的拿了钱。

总算是走了。

沈家母子几乎被吓得虚脱,让下人搀进了前厅里,不等喝口水,沈府里又来了群官话口音奇怪的陌生仆从们,冲着沈娇沈青见礼。

那群人直奔后院而去,大伯母不放心地出来问了声,“这是什么人?大晚上的闯入我后宅作甚?!”

“大伯母你可小些声吧!”沈娇示意她快进前厅,捂着胸口说道,“这是我家最凶的那个吴娘子,管着我们八个钱庄呢,我平日里一被她看见,就要挨骂。”

正说着,在门口探查的沈青已经飞快地回来了,“吴娘子真过来了,阿姐你动作快些。”

撇下了满头雾水的大伯母,这对姐弟居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溜了。

“什么吴娘子?”沈博瑾不满地嚷嚷,“这是来我家撒野了?!”

迎门进来的确实是个身量高挑的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暗红色比甲撒花裙,她看着便气度不凡,一进门便皱眉打量了眼,“花了一万两银子,就盘下了这里?”

茜玉在她身旁陪笑道:“是咱们老爷自小长大的宅子,有这份情谊在,倒也不算亏。”

这大概是江南沈家那边的管家。

大伯母心里有了计较,心里厌烦,脸上却也只得扯出一个宽和的笑来,迎上前去问道,“这位吴娘子,可是二叔家里的管家?”

她态度和善,吴娘子却是不搭理,听了茜玉耳语一番后便点点头,“来人啊,把后院收拾出来,该扔的都扔了吧。”

沈博瑾大怒,“你在我家放肆什么?!”

茜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大公子,如今这宅子不归您家了,我们姑娘的私己产业,都是托吴娘子给管家的。”

那吴娘子像是才看见他们一样,“这是沈大伯母?”

不等沈家母子回话,她便自顾自说道:“既然宅子归了我们姑娘,闲杂人等自然是不能继续住在这里的,少不得要请二位挪个住处。”

“挪?”沈博瑾气得眼前发直,“……沈娇,沈娇她人呢?!”

一旁茜玉冷下了脸,“沈大公子,我们姑娘睡了,您再这么嚷嚷吵着她,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事到如今,一切都分明了。

大伯母死死抓住了身旁儿子的手,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好你个沈娇……好你个沈娇,做局来抢我家祖宅?!”

“大伯母这话可就说岔了,您儿子自己把宅子赌输,我们姑娘好心替你们还清了赌债,怎么能这样含血喷人呢?!”茜玉抢白道,“再说,我们带来的东西并着太后娘娘的赏赐,每每落入沈家库房里,过不几天必只剩了十之一二,问起来就说什么老鼠、外贼,这笔账我们还没好好算呢。”

吴娘子只是冷笑,“不想,这破宅子里还有老鼠?罢了,你们若是自己不搬出去,那就休怪我让人来替你们搬了。”

前院那处鸡飞狗跳,沈娇恨不得扒在院门口偷看,奈何被襄金拽回了屋子,还要被唠叨,“姑娘,虽说那对母子着实可恨,然则你也不好明面上与他们闹得太僵,坏了名声可不值当,快别露面了。”

想起今晚这出事,襄金几乎感慨了,“不过奴婢瞧着您今夜这手段,可真是高明,往后呀再不必担心您叫人欺哄了。”

她早觉得这大伯母不是好东西,可惜沈娇心软又容易信人,她作为下人,本来不好开口挑拨主人的关系,原本还愁着要如何暗示她们姑娘。

现在好了,顺顺当当赶走了沈家母子,沈娇只觉得心满意足,“吩咐人准备些东西,我明天还要再去一趟陆府。”

“不然就让旁人去?”襄金不大放心,“我瞧着那林大人像是,不大赞同姑娘你去陆家。”

林景珩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告诫沈娇不要牵扯进里面,必是有缘由的。

襄金确然有些担心。

话还没完,沈娇就冷哼了一声。

林景珩原本就是四皇子的人,别人不知道,他却一定知道陆清显的真实身份,而且一直暗中庇佑此人。

他不希望沈娇和陆清显过多接触,并非担忧沈娇,却是怕她察觉出陆清显的身份,坏了事情。

毕竟她的母亲三公主,就是当年害得四皇子承位失败的主谋。

只是……

沈娇不相信。

上一世,齐国公一口咬定她母亲主谋了当年了宫闱祸乱,又有大伯母和沈博瑾偷走了沈娇的存着的母亲与太后互通的书信为证。

母亲从来不提这些旧事,当时就连沈娇几乎也要信了这套说辞,被新朝的那帮大臣当做靶子,又让林景珩有借口将她囚禁在了破院子里。

可这样一来,她手里的传国玉玺又要如何解释?

如果母亲真的是支持二皇子、又替了二皇子假意背锅远遁江南,她何必要拿走传国玉玺,致使二皇子以及如今的皇帝,连龙位都坐不安稳呢?

如此一来,接近陆清显,又有了一重目的。

沈娇心事重重地睡下,盘算着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些当年的讯息。

只是……得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