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冷的厉害,林大人他身?????着官服,大约是刚下了朝才到她家门口,恰巧碰见沈娇开了门,亦是一怔。

他瞧见沈娇换了白毛滚边的比甲,一张巴掌脸就隐在了绒绒的毛子里,衬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更加清润。

沈娇的心情很是不错,眉眼弯弯的正和丫鬟笑闹着预备出门。

林景珩看一眼不远处沈娇那华贵的马车,自然而然问她,“去哪儿?”

他看见,沈娇原本灵气四溢的眼神即刻间冷了下去,在原地略带厌烦的踟躇片刻,便把头颅一昂不去看他,自顾自带着丫鬟走向车里。

林景珩微微叹了口气。

“沈姑娘!”赵玔热切地喊她,“昨夜里有个盛州来的学生,送了我们大人一点见面礼。”

他脸皮厚,也不顾沈娇那边冷淡的神色,只是三两步凑上去,将怀中的食盒献宝似的打开来给她看,“沈姑娘你看,是盛州那边的妹妹果。”

妹妹果是盛州地界那边的特产,这果子清香甜美,每年只有一两月的结果期,也不知怎的这树在别处就活不了,只能种在盛州。

沈娇加起来总有七八年没吃到幼年喜爱的食物了,随着食盒一开,目光便舍不得移走,连嘴里都霎那间充盈着妹妹果的香甜味。

赵玔连忙把食盒递给旁边的襄金,笑眯眯说道,“小的骗了你,其实这果子是我们大人亲自托人去盛州带来的,他为此……”

“赵玔。”林景珩温和地制止了他,“不必多言。”

沈娇只是低着头,她也没看林景珩,鼻子里能闻见妹妹果的清香,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些许酸涩。

她想起上辈子赵玔死得惨状,那可真是死不瞑目。赵澜儿说他有异心,林景珩便把要把他打发走,他跑来沈娇这边哭了半天,临走时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死前还把存着的一点体己都给了襄金,跟了这狼心狗肺的林景珩,半点好处都捞不着,死后阖府上下,都说他是因为不肯替沈娇传话给林景珩,以至被沈娇活活逼死。

“沈姑娘?”赵玔讨好的向她笑笑,“瞧我们大人对你一片心意,您就收了吧。”

沈娇示意襄金把东西拿走,她矜持地点点头,终于肯转身直视着林景珩,转瞬间便换了甜甜蜜蜜的嘴脸问他,“林大人待我这么好,我却还想问你要一件东西,可不可以呀?”

她是这么浅薄又天真,肤浅的恶毒浮现在她的脸上,却宛如晨间娇艳鲜花上的一层薄薄白霜。

看着冷厉,实则脆弱无比。

林景珩只是冲她欠身,“沈姑娘,此地多有不便。”

这还是人来人往的门前,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

沈娇吩咐让马车多等一会儿,便步伐轻快的回了府,她没理会身后跟着的林景珩,将他带到前厅的偏房后,就让旁人全都退下。

笑意在此刻彻底冰结,沈娇草草让林景珩坐在下首,自己则是离得远了些,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她想把赵玔要过来,这个小机灵对她和她身边人都很好,上辈子如果不是自身难保了,她也是想从赵澜儿手里救下这人的。

林景珩只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从和沈娇单独相处之后,整个人就恍惚了下来,虽说平日里他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然而此刻的沉默却显得不大合时宜。

二人默然相对,沈娇烦闷地揉揉眉心,“林大人——”

“沈姑娘。”

一声不耐,一声温润,却恰巧重叠在了一起。

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默契的时刻,沈娇当年爱极了他那闷闷的性子,经常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偷看他,被逮到后也不害羞,笑嘻嘻地喊他一声:“林大人。”

对方则会无奈的与她重合,“沈姑娘。”

想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们俱是一怔,林景珩缓缓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露出个难言的表情,像是在经历极大的痛苦,却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沈姑娘。”林景珩含笑问她,“你方才,想问我要什么东西?”

如果沈娇想要的东西,他都能给她的话,那么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大约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那个画面。

沈娇与他相对而坐,长久的沉默以后,他无奈地开口,要求沈娇住到属于妾室的偏院里去。

沈娇则是毫不在意的饮下一杯茶,笑着跟他说,“可是我怀孕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极凶极恶的闷棍便打在他的身上。

她轻快的、恶毒的说:“不过没关系,不碍事。我方才喝得是一碗打胎药,可以搬去那又冷又破的偏院了。林大人,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

不会出现的。

林景珩静静地想,无非是由爱生怖,他只是最近太过疲累,产生了这些可笑的幻觉而已。

沈娇摸了下鼻尖,听着林景珩温和的语调,猝不及防地咬了下嘴唇。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林景珩,一门心思的恨他,却又不能杀他。想着能避则避吧,又总是不甘心。

索性不想了,想到他的时候就咒他一声,如此便够了。

她还要当太后呢,哪儿来多余的心思来分给这个贱人。

沈娇抬头直视着林景珩,面无表情说道,“我瞧着赵玔为人机灵,恰巧我缺个熟悉都城的小厮,你把他给我。”

说完又快速添了一句,“把他给我,我就不去找赵澜儿的麻烦。”

带着点微微得意,沈娇重复了一遍,“你登门而来就是为此吧,只要把赵玔给我,我可以放了赵澜儿。”

她其实已经把这个面子卖给了谢衷,然而此刻林景珩却是不知道。

幸好幸好,她也忒聪明了,一件差事却能分作两个人情卖了,可真是了不得!

林景珩没有说话,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连抓住桌角的指尖都因为用力收紧而泛白。

沈娇不屑地撇嘴。

原来,被戳着软肋的林景珩,脸色也会这样难看啊。

林景珩闭眼微微摇头,“沈姑娘,我并非为赵澜儿而来。”

再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克制有礼的林景珩,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失态全然不存在,客客气气问她,“请问沈姑娘为何想要赵玔?他虽机灵,做事却不够细致,恐怕不能妥帖照顾你。”

沈娇坐着的椅子略高了些,脚尖绷起来也碰不到地面。

她随意地晃了晃腿,既然决心要救出赵玔,便不得不拿出认真的态度说道:“我是替襄金要的,这丫头喜欢他又不敢说。林大人,就算不为了赵澜儿,也请您高抬贵手成全成全吧,嗯?”

她这番话说得不大合礼数,鲜少有人操心奴仆的婚事,况且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如此坦然的说着下人的私情,未免……

林景珩轻咳了两声,却是控制不住扬起的嘴角。

未免有些可爱。她本就是这样不受礼法拘束的人,又有何不可呢。

他慢慢应了声,“好。”

嗯?

他应承得痛快,沈娇反而起了点狐疑,眯着眼打量他,瞧见他这暗自愉快偏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就像是每次被沈娇直白示爱后,那宠溺而暗含三分严肃的模样。

……沈娇骤然睁大了眼睛。

她记起来了,都城这边的风俗大抵是主人家结亲,也会顺带给自己身边的小厮和丫鬟们结下婚事,虽说也不勉强,却极少有例外的。

林景珩不会以为自己在暗示,她是想嫁给他,所以先试探着让襄金和赵玔在一起吧?!

沈娇郁闷地转过头,她能察觉出林景珩忽而变得快活了起来,忍不住出声讽刺道,“你是知道那赵澜儿已经被谢衷带走了吧,她不过跪了一夜,你就巴巴的托人去拿妹妹果来求我……”

一声可称严厉的“沈娇”,打断了她突如其来的讥讽。

林景珩平日里温和可亲,然而一旦坐镇官中裁决案子,便会化为一个断情绝义的工具,只认法理,不认私情,只消喊出犯人的名字,便能让那人瑟瑟发抖惧怕不已。

方才他语气大约就是在喊犯人,就连沈娇都忍不住一哆嗦,自动切断了剩下的那些话。

心里还没涌上委屈,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她为此恼怒不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景珩紧抿着嘴唇,下意识要起身靠她近一些安慰,察觉到她那凶恶的眼神,又有些无奈地坐在原本位置上。

“我与赵澜儿,没有半分私情。”他慢慢说道,“你以后不可胡言乱语,知道吗?”

沈娇则是极轻的‘哈’了一声。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反而产生了些许鄙夷。

如此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连真正心爱的人都不敢承认,这对奸夫**夫也真是如出一辙的虚伪、无耻。

沈娇明显是不信,林景珩一时间对她倒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定了定神,刚想说出来意,沈娇便跳下了椅子,高声道:“送客!”

小坏蛋,一把想要的拿到手,便不再肯听他说话了。

她?????溜得飞快,倒是把客人留在了房里,直到吴娘子客气地来请林景珩回去,这位寡言少语的林大人才慢慢起身,自昏暗的阴影里走出。

艳阳高照,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将一头雾水且不大情愿的赵玔强行留下,林景珩回到了宅邸里,一进书房便推开了窗户,默默看着屋后正在被修剪着的桃枝。

那花匠是个和善的壮年仆人,正拿着修剪花枝的工具,专心致志的修剪着残枝。

‘喀嚓’‘喀嚓’

看着这样的景象,林景珩似乎能让烦乱的心绪暂且安宁下来。

无意识地,他用指节敲了敲窗边,这声响似乎是惊了那花匠,两人短短对望一眼,林景珩便面无表情的关了窗户。

沈二去了陆府。

花匠收拾起了工具,不敢再打扰林大人,径自出府上街去了。

尾花巷距沈府不近,马车行得亦是不快,沈娇在车里打了个小盹,沿途见着了个新开的饭馆觉出肚子饿,还进去用了午膳。

而后打包带走了几样食物,想着那病秧子今天大概能下地,准备用食物收买收买他。

今天虽说见了林景珩有些晦气,但一想到赵玔那小子,今后不必再被赵澜儿不动声色的磋磨,她心底便有些高兴,几乎是哼着小曲儿进了陆府。

茜玉吃力的拿着食盒,跟在她身后微微抱怨道,“姑娘,你想报恩,以后每日差遣别人送些吃的用的,也做到咱们一份心了,何必亲自跑来呢。”

她自小跟着沈娇,对沈娇的心思几乎是了若指掌。可这件事却着实是让她想不通。

沈娇对陆清显并没有半分心思——她前些时间对林大人,那才是个正经有心思的模样。

沈娇帮着茜玉分担了些重量,笑眯眯道,“自然是我看上了陆清显啊。”

茜玉重重叹了口气,没精打采道:“您不说就算了,只是没想到我们姑娘居然也有能藏起来的小算盘咯。”

沈娇要想一会儿才能觉出,“你这丫头,是在骂我蠢?”

茜玉嘻嘻一笑。

她家姑娘吧……倒也不算蠢,只是和聪明二字沾不上边,小时候学算账,连二位数的账目都算不明白,若是没有沈青护着,早不知道被那帮坏亲戚算计过多少回了。

打闹间,她们来到了陆府的后院,略过那些问好的仆人,沈娇径自打开了陆清显的房门。

随后东找找,西看看。

奇了怪了。

“陆清显他人呢?”沈娇高声问道,“小病秧子昨天还下不来床,今天怎么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