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无奈,心想,她是小姐,我是家丁,她非要买衣服,我也阻止不了。当下走到老板跟前,拿起儒衫,转目四顾,想寻那更衣的所在。

老板连忙指点,“公子,往那!”这‘公子’的称呼,他是百思过后,方喊将出来。尽管小石头作仆人打扮,然此刻既是顾客,又有雷家小姐亲自为他买衣裳,他思来想去,暗忖,还是礼貌些为好,谁知这家伙到底是甚么身份?

经老板指点,小石头顺着走廊,迳往更衣室而去。过了片刻,即歪头斜脑地走了出来,头上纶巾戴的是七歪八岔,身上儒衫穿的是左吊右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雷倩先是愕然,继而“噗嗤”笑出,如娇嫩花朵,刹那芳艳,争秀迎风。

小石头陡见,心旌一怦,几如鹿撞,旋即转眼,不敢再望。

雷倩却是毫无所觉,走到他身前,拉着衣服笑道:“你看你,穿的像什么呀?简直怀疑,你有没自理能力?”说话间,帮他整理起来。重新束缚好了纶巾,又把儒衫上下端正,左右扯平。看了下,似个小妻子地道:“这才像样么!”这些下意识地举止,均是她不经意地做将出来。

小石头窘迫已极,帮他穿过衣服的女子,记忆里惟有摩天峰的侍女小香,可那时今非昔比,自己是堂堂天罗圣宗。此刻雷倩不仅是自己的小姐,而且比小香不知美上几倍。尤其,那时的小香恭恭敬敬,然雷倩却是喜怒无常,且言语揶揄,教他好生难堪,恨不能钻入地下,深藏不出。

旁边老板见雷倩居然亲自为那年轻人整理衣服,种种举止与个贤妻良妇实无二般。先是瞠目结舌,呆讶无限,继而仔细端详了小石头,方是恍然。心道,无怪雷小姐对他刻意迁就,这小子生得倒算俊俏。再看小石头自换上儒衫后,浑身气质陡然一变,原先英武轩昂,此时温文儒雅,与适才当真是迥然不同,云泥之差。

不禁暗自啧啧,寻思着,二人这么一站,着实般配得很。

这会儿,雷倩打量了小石头换上儒衫后的效果,也是分外满意。左右晃着臻首,上下端详,看了须臾,说道:“不错,还算有人样!”

小石头一听,几欲晕厥,心想,我本来就是人,什么叫还算有人样?讲的话实在太难听。刚想反斥,却见她已回过头去,朝量衣铺老板道:“老板,多少银子?”

老板乐呵呵地道:“三两!”

雷倩掏出小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放手里掂掂,道:“这块差不多,拿去。”把银子扔给老板后,接着便拽着小石头道:“咱们现今可以好好地玩了。咯咯……”小石头此时几如木偶,任凭摆布,心里直想着,明日她再要拖我出门,我便是死,也不答应。

二人出了量衣铺,来到大街。举目四望,但见行人拥挤,熙熙攘攘。雷倩笑颜绽放,拖着小石头便往人堆里钻。时而跑到小贩身边,看看胭脂;时而走到摊子前,耍耍小儿玩的拨浪鼓。正玩得不亦乐乎,二人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日的杜康楼。

这时,雷倩忽然幽幽地道:“小石头,我、我明日就要陪我娘一起回老家祭祖了。”

小石头突闻,当真喜乐无限,不过,可不敢显在面上。只是“嗯”了一声。可是他生性淳朴,木衲异常,虽明知不能教她看出自己的欣然,但素来梗直,压抑不住心思的他又如何隐藏得了?与此同时,雷倩恰巧侧首望来,见他笑意盎然,嘴角微牵,明显就是在偷乐。不由蹙眉,继续道:“我原想唤你一起去……”说到这里,眼角斜睨,想看他究竟是甚反应。

却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好生碍难的痛苦样。未免心中一酸,又道:“可是我娘说,祭祖是件大事,新来的家丁,没经多大世面,她不信赖,所以只能不带你去了。”她说这话时,始终偷偷留意着小石头的神色变化。这会,竟见他突然如释重负,显然能不和自己在一起,他便很是高兴。

止不住的一阵头晕目眩,瞬时,只觉整条大街好生寒凉,娇躯没来由得颤抖了一下。但片刻,即恢复常态,心想,好么!本小姐看重你,要你陪着一起,你竟好不识相。当下凄思尽去,怨念陡生。大声疑问道:“莫非你很不想看见我?”说话间,虎着小脸,凶泼毕露,一旦回复不合她心意,一场暴风骤雨那是无疑的事。

小石头诚然憨厚,但这点蹊跷尚能分得清。连忙摇着双手,诚惶诚恐地辩解道:“不、不……怎么会、怎么会?”

雷倩追问道:“那你方才干吗笑?”

小石头无语,被她问得呆若木鸡。其实,倘使他随便寻个借口,胡乱蒙一下,雷倩也就息了怒气。但他此刻哑然失声,等如就是不打自招。雷倩大嗔,当身是怒不可遏,方想说话,却见一块鸡骨,从杜康楼的楼上直往下落,巧不巧地又是正好砸在她脚前。尽管没落在身上,但她这会,怒火正盛,无疑寻到了泄气之人。

朝着楼上一瞧,抑制不住胸中的闷气,当下便“腾腾腾”地窜了上楼。小石头一惊,怕她闯祸,旋即跟上。一前一后,二人到了楼上。稍一打量,依着适才鸡骨掉落的方位,无疑就是临窗而坐的三人。这座位还是上次他们自己坐过的老位置。雷倩上楼后,也未多想,迳直便冲到了那三人的桌旁。叉腰斥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把鸡骨随便往下扔?”

这会,小石头已紧紧地跟了上来。一看之下,不免吃惊,三人里,左右两人正是糊涂两长老,不过没露他们的本来面目,依然是当日在七里塘时的装束和扮相。另一少年却是不识,只是身影好生熟悉,像是记忆中的冰清。可冰清是女子,眼前这人却做男子装扮,那便决计不是了。

与此同时,糊涂两长老也认出了小石头,顿时大喜,而那瘦小少年身躯轻颤,瞧得出也颇为激动。

雷倩斥责一番后,便等着三人的反应。孰知,竟见他们脸露喜色,不免惊诧。心想,世上居然有这般犯贱之人,遭人骂,还欢喜?当真是无奇不有。正思忖际,只见三人中的一个胖胖独眼老头,霍然站起,迳向自己走来。心下一惊,只道他们想与自己理论,迅即清清喉咙,摆好架势,心道,就你个独眼糟老头也妄想与我斗嘴,简直就是找死。

可思索未完,那独眼胖老头竟是理也不理自己,甚至连目光都未向自己瞄上一眼,而是往后走去。一把抓住小石头的双臂,激动地道:“圣……小……石……我……”余裕,他仿佛也察觉到自己实在语无伦次,旋即哈哈大笑,高声道:“反正我胖老儿,今日当真高兴。哈哈……”

小石头能在这里遇见糊涂两长老,也是悦翻心头,当下是“呵呵呵……”的陪着傻笑。

察觉到胖老儿又想说什么,瘦老儿急忙抢在前头,道:“小兄弟,好久不见!”

小石头衲衲回道:“是、是啊!”

瞧着眼前一幕,雷倩难免讶然,原道能与人大吵一场,顺便发泄去满腹郁闷。不想峰回路转,一至若斯。心下不禁思忖,我刻下待在这还有甚意思?想吵没得吵,他们与他熟矜异常,一看便如多年好友,不定这两老儿也是昆仑派的前辈耆宿,倘然大吵一通,不免给爹爹惹甚麻烦。可若与他继续怄气?却又显得丢了我颜面,让他以为我想攀着似的。

如是一想,当真是彷徨不已。又见小石头自见了两个老儿后,便始终与他们寒暄不断,那里有半丝想起自己的意思。懊恼之余,玉足一跺,猛地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