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收回远眺的目光,望著她道:“不!很好!”觉得她美眸凝光滟滟,尤其玉颜亮丽,青春娇人,一时大感局促,迅即转眼他望。却见一须眉如雪,鹤发童颜的年老道士正慢慢走上楼来。先没觉得有异,然须臾,直觉古怪。心想,方才在演武场连武总管偌高的武功,我都闻见他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可这老道士足踏木板,离我仅逾过丈,竟无片声传来。

又想,难道他是绝顶高手?抑或是我先前心有所思,是而未曾留神。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身怀的阴阳真气,论浑厚充盈,实已名列武林前三。诚然刻下不会遂心运用,但六识灵敏,已是天下顶尖,能无声无息,随意潜至到他身边的,遍数天下之大,多半数不出一人,惟有传说中的飞升高手约莫能勉强办到。故此,猜测老道是绝顶高手的想法,当真是荒谬绝伦至极。

思忖间,老道士坐在他们邻桌,发现小石头兀自看著自己,不由朝他淡然一笑。

这一笑,陡让小石头思起当日在摩天黑狱里冲虚子悟道时的笑容,与眼下老道士的笑颜几乎一模一样。所差的只是地点、环境、人物和时间罢了。骇异下,越发凝望著老道士。见他一袭道袍洗得煞白,尽管面料陈旧,却没半片破漏。肩上挂著一只大大的药囊和一只木制的药箱,药囊外尚露出极多的草药睫叶,有些上面滴著露水,一看便知刚摘不久。

若是旁人必然诧异,老道士怎地有新鲜药草,要知道长安城附近不产草药,若想摘取,却须走上数十里方可。寻常人即便跑得再快,但想草药露水未干即已回城,无疑非要仙人才能办到。然小石头天资虽聪,对这细小方面偏是从不讲究。至于脚步声,也是囿于演武场一幕才联想及此。要他再思虑到草药,未免难为他了。

过了余裕,雷倩察觉到他一直盯著老道,不禁用足踢了踢他的脚尖,待小石头诧异回首,即轻声问道:“你为何总看著人家?”

小石头经她一问,方知自己的举动著实无礼,即便再感好奇,也无紧盯之理。当即赧然笑道:“哦!没看,只是想件事儿!多亏你踢我,否则,还不知想到什麽时候呢?”被他这麽一说,雷倩思起适才的举动,实在也属暧昧,自己是千金小姐,竟用玉足直接触碰男子的脚,若教外人看了,难保不认为自己是在勾引小石头。如是想著,直觉嫩颜火烫,羞惭已极。

便在这时节,老道走近他们桌边,打了一稽首,澹笑道:“小施主,以前可曾中过毒?”

雷倩暗恼,气他扰断自己二人的谈话。方想斥去,小石头却感骇异,没想眼前这老道竟有偌大眼力,一眼便看出自己中过真空散。忙站起,与老道一般打了一稽首,诚声道:“道长高明,在下确曾遭此痛楚!”

听小石头承认,雷倩止住欲出言语,美眸扑闪闪地望著他们二人。

老道士笑笑,显得道骨非凡,仙风悠悠,令人心生亲切。望著小石头,意味深长地道:“小施主,功力高绝,心法神妙,如此巨毒竟也让你驱散泰半,贫道佩服┅┅”

小石头谦逊著:“那里,那里,一时侥幸而已!”

看他虽身怀魔功真元,然执礼恭谨,言辞恳恳,不像歹人,而且身穿仆人服饰,老道士实觉差异。只是他心神通明,早不介俗世,仅是对小石头感到一丝好奇,方是走上来叙话。此刻见他淳朴厚达,举止礼仪,纯出自然,决非做作。心下欢喜,微笑道:“诚然施主已有驱毒妙法,但贫道今日与你一聚也算有缘┅┅”

说到这里,右手伸出,却见一颗状若龙眼,色呈紫红的丹丸,在他手心里滴溜溜地转著。瞧小石头费解地望著自己,老道士蔼然地道:“这颗小丸能治天下奇毒,既能中一次,谁又能担保不会有二次?你拿去吧!”

小石头愣愣地伸手取过,随即放入怀里。老道士一笑,也不再说话,迳直回到自己座上,自斟自饮起来。

如此奇异之事,教小石头二人恍然如梦,不知是真是假。正待上前叩谢,猛听得楼下骤然大喊大叫,悲泣连天。

二人一惊,循声望去。原是对面那家医馆不知发生何事,门口围著密密麻麻地人群,且似有一妇人在里面呼天抢地。看了片刻,二人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瞧出了好奇之意。雷倩抿嘴笑道:“咱们去看看?”小石头正有这心思,若非念著自己的身份,势必早就下楼,听她一问,连忙道:“好!”

回头一看,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小石头此刻心无旁骛,只想著医馆究竟发生何事,至于道士倏然无影,也未多想。下得楼来,雷倩结了饭帐,二人迳向医馆走去。堪堪走了几步,耳中便闻得此事的前因後果。

原是那妇人的丈夫,前日遭马蹄践踏,是以送来急救。谁知花光自家的数十两银子後,依旧没有起色。大夫见她没钱,自然不愿再施术救人,当下就把她丈夫搁置一边。任她再是如何哭求,兀自不闻不问。直至今日刚一过午,竟是一命呜呼。所以妇人在医馆外痛哭,要医馆的大夫还他丈夫性命。

雷倩一听,陡然生了怒火,当下便嗔喊道:“你们全予我散开,让我教训,教训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狗大夫!”话音甫落,双手拨开人群,迳自往医馆闯将进去。小石头怕她有事,紧紧地跟著。穿过人群,只见里面果真有一年轻妇人,曲膝于地,双手捂脸通泣。身边横躺著一具尸身,白布裹脸。细看之下,胸前蹄印赫然,足有三四个之多,多半就是她死去的丈夫。

雷倩到了里面,也未与妇人说话,直接便进了医馆。进去一看,里面一道貌岸然的瘦小医师正在与一男子搭脉。指著那医师,她大声问道:“就是你不顾旁人性命,非要银子方肯施救?”

医师不认识雷倩,见一少女在自己医馆里大声大嚷,著实无礼。慢条斯理地道:“怎地?要你多管?”又见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心下油生恼恨,大声斥道:“快给我滚出去,这里可不是你耍横使强的地方!”

雷倩得他亲口证实,当下再无怀疑,上前一把拽住胸襟,把他从桌案对面拖了过来。拉著他一直走到医馆门外,任他如何歇斯底里地叫唤,雷倩板著小脸,兀自不理。随即把他狠狠地扔到妇人身边,雷倩道:“你先向这位大姐诚恳认错!”

医师刻下委实惶恐难当,不知雷倩究是何人,怎地有忒大的力气?而且适才被她一顿狠拽硬拖,竟是胸感喘闷,一时居然讲不出话来。雷倩不晓其中原由,只道他拗,依然不愿认错,登即愈发大怒,甫想再给他点教训。却闻一呵呵笑声传来,一看,竟是适才酒楼上与他们邻桌的那个老道。

老道虽笑,但周围的百姓却均说他身为出家人,怎地心狠如斯,瞧著家破人亡竟还笑得出来。

老道走到妇人身边,打了一稽首,道:“施主,你丈夫未死,为何要这般哭泣?”

众人诧异万分,均说这老道必是疯子,人都已经死透了,他居然说人家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