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点了下头。待他转身望着小柱子,却发现他满面恨怨,手上舞着大大的扫帚,在地上奋力地划着。原是干净的酒楼门口被他这么一弄,竟而又是积雪散乱。不知他究竟为何?小石头关心道:“小柱子,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

小柱子原就为小丸子不听自己的话,感到忿忿,认为自己的老大地位,仿佛不保。此时听他这么一问,直觉他假惺惺的故作关心。索性把手中的扫帚猛地朝地上一扔,嚷道:“要你管?你妈的傻子,给我死远点!”

他这么谩骂,小石头倒也不怒,只是诺诺地走开数步,又道:“小柱子,这扫帚是店里的,若是被砸坏了,掌柜要骂的。”小石头的意思显然是善言劝戒,但听在小柱子耳内不啻火上浇油。当下“腾腾腾”数步走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胸襟,脸形狰狞,满面凶恶,狠声道:“你小子,平时瞧你木衲,谁知说话忒损?妈的……”说完,朝着地上唾了一口,猛地把小石头朝后一推。

小石头柴刀练得好,这拳脚工夫却甚为不济,给他这么一下,顿时往后退了数步,站立不稳下,一屁股跌在雪地里。他被小柱子推搡,也不知理由何在,惊问道:“小柱子,我说什么话了?你干么推我啊?”

小柱子原就准备与他干上一架,顺便发泄胸中的郁闷,可瞧他非但不怒,竟而目露诧异地望着自己,还询问自己推他的理由。不禁气沮,这时,也无心继续纠缠。重重的“哼——”了一声,迳直朝酒楼走去。

对于他的无由怒气,小石头委实费解。纳闷地站起身子,拍了拍沾在衣上的泥雪。走前数步把扫帚拣起,想着左右无事,不如扫雪,省去客人摔倒。当下便“唰唰唰”地扫将起来。这里正扫着的时候,七里塘直通故苏城的那条官道,忽而马蹄急急,啾声嘶嘶。片刻工夫,直觉得整个大地仿佛都在晃动,屋顶上的积雪被这阵异劲,震的纷纷落下。

这样威猛的来势,换成其他人不是躲进酒楼,也会抬头打量一番。小石头偏生麻木得很,他心下想的只是快些把门前的雪清扫干净,至于外人如何威猛,或是会否对他有甚不利,却是压根儿没想过。

过了须臾,便听见一个极是好听的声音对他道:“小伙计,这里是七里塘么?”闻得有人与自己说话,小石头抬头看去,只见眼前足足有着三四十人,个个均是骑在大马上。其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更是迥异,有僧、有道、有俗。小石头讶异,心想,这虎丘庙会早已过了,怎地还有忒多人来啊?

再看与自己说话的人,原是一个二十许的美妇。骑乘在一匹白色高马上,穿着雪白的毛皮袄衣,一圈厚厚的黑狐领衬着那如花似的玉容,当真美极、艳极。如此绰约优雅的女子,腰间偏悬着柄长剑,显得甚是英姿飒爽。小石头一时被这美妇的气质容貌所摄,在那怔怔地说将不出话来。

紧随其后的一名华衣青年男子,瞧着这个低贱的酒楼伙计非但不回美妇的问话,反而呆然地望着,不免嫉怒横生。斥道:“臭小子,问你话呢?”说话的同时,手中马鞭毫无预兆的一挥,只听见“啪”的一声,重重地击在小石头的肩上。这一鞭虽未蕴涵内劲,但依他的腕力,无疑非同小可。肩上的棉衣瞬时破裂,露出里面的软絮。

旁观众人未料他会有这般暴举,顿时吃惊不小,心下俱想,小伙计纵是回答较慢了些,总不致挥鞭打人呀?这未免欺人太甚。一个个均是对这暴戾的家伙露出不满之色。

小石头骇然,他今日先被小柱子推搡、辱骂,时下又被这年青男子莫名其妙地挥鞭击打,当真是疑问满腹,直觉得世上之人莫非俱是这样霸道无礼,一言不合便可随意动手。当下左手捂着右肩,问道:“你、你为什么打人?这样是不对的!”他虽说愤慨,口气依然柔和。换作小柱子受了此等侮辱,早已破口大骂,岂会像他这样好言询问人家打他的理由。

年青男子看他不服,原想再打,却教那美妇按住。愕然一顾后,瞧着她脸上尽是不虞之色,立时悻悻收手。那双眼却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下。

美妇朝着小石头微笑道:“小伙计,真是抱歉!我的同伴性子暴了点,还望你海涵。”她说的是官话,口气里带着稍许的西北口音。即便是素来刚劲拗口的秦中之音,但教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说将出来,足以让人为之神荡。

小石头性子和顺,听她道了谦,何况这美妙的声音,比那庙会的鼓乐还来得动听,又那来什么火气?忙道:“哦……海涵?海涵就是、海涵就是……只是,这位大哥以后切不可这么随意打人。要知道,人身发肤均来自父母,这位大哥既非我父母,又非官府,像他这样的作为,与那些土匪强盗有何区别?”

他这话一说,众人着实骇异。多数人是窃窃私笑,为那年轻男子遭人指诟,颇感畅快。年轻男子顿感勃然,可念着美妇适才的神色,倒也暂时忍了。美妇也是吃惊,原道这小伙计纵是被打,势必只能自叹倒霉。但他这话大有意思,字字句句是骂人不见脏,着实挖苦已深。须知这成家大少是江湖俊彦榜上的高手,刻下居然被人指为强盗土匪,这不免损得厉害。

疑惑之下,美妇道:“你是这家酒楼的伙计么?”她指了下一炒楼。

小石头道:“是的。”

瞧他满面诚色,脸上呆愚之气更是显露得厉害,美妇暂时抑下心中的疑问,暗忖,或许是巧合,像他这样木衲的人又怎会说出刻薄的话语?笑道:“那我适才问你,这里是否是七里塘?你还未回答呢!”

小石头道:“回客官的话,这里正是七里塘,千真万确的事。”心下却想,这小娘子当真美丽,比那庙会的花魁还要强上百倍。瞧这些人穿着异类,莫非是哪个戏班的?又想,可惜,可惜啊……这庙会是早就过了,要等下次,却非要到明年方可。这戏班子未免来得早了些。他在酒楼待了三年,若要明显区别武林中人和江湖之人的差别,仍是远远不够。

美妇听了,也未继续与他说话,回过头问众人:“诸位,既然到了目的地。依妾身看来,咱们不如便在这家酒楼歇脚如何?”

身后的人自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