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46章昊天宝镜

这是补昨天章节的承诺,对不起大伙了。因为临时有事,耽搁大家了。

那人进得庄园,也没说话,迳自寻个亭台藏妥。诸仙认识他,此人是出身截教的御马监天君,也是适才那孔仙人的直系下属。

诧异间,跟着天外又飞来一人。浮光掠影,长虹射日,迅疾到极点。天界之中有此飞行法的人惟有那连玉帝也忌之三分,如来见之蹙眉的家伙。同时,这人也是截教群仙心中的感激对象。

只见此人,雷公面,凹脸尖嘴,长得既吓人又丑陋,不过身上衣着不错。亮灿灿的黄金锁子甲,威武不凡的冲天流缨冕,镂月裁云的榴球步云靴,雄姿焕发,豪迈大气。可见三分人相,七分打扮,这句话诚不欺人。天上人间也可通用无碍。

自见了这人,小石头瞪直双眼,难以相信地望着昂然闯入者。眼前这家伙,分明便是吴承恩笔下的那位神通广大,无法无天的石猴子孙悟空。

这时节,园里群仙情绪复杂。那眼神既亲切,又骇惧,不知该喜该忧,反正忐忑之心,尽皆有之。须知,这家伙当年大闹天宫,搞得玉帝几乎仓皇遁走。截教群仙是看得欢喜,心情舒畅。怎奈这人性情乖僻,行事古怪,弄不好,便能教你哭笑不得。

猴子进来后,嘿嘿一笑,怪模怪样道:“哟,大伙在喝酒呐?”说着,抓起身边桌上的果子,啃了两口,又随手丢开。这一丢恰好砸中一位仙人的靴子。那仙人敢怒不敢言,偷偷用脚搓搓,算是净了鞋面。又见猴子侧耳听听,接着两只火眼金睛眨巴眨巴的闪了几闪,狡黠地笑笑,旁若无人地跃到云霄跟前,双手合什道:“仙子,好久不见了!”

云霄施礼,轻笑道:“大圣怎地有暇前来?”

听完这话,那猴子气呼呼道:“如来这老杀胚,整日说些狗屁不通的佛谒。每当老孙问他疑难,老杀胚若回答不出,便装傻充愣,说什么不可曰来推搪。气得我一个筋斗下了须弥山,来天庭找以前的朋友玩玩。嘿嘿……不想那马天君真不够意思,刚与他打个招呼,飕的便没了影。老孙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欠了我的钱,干吗这么怕我?”

群仙闻言,笑不可仰。实因天庭中人也惟有这泼猴敢这么放肆斥骂西天如来,而如来同时又是截教大仇。这会儿,众人眼内,这家伙说话痛快,确是可亲可爱。

猴子眼尖,瞧见许天师在侧。一下瞬移到身边,拍他一记肩膀,嬉皮笑脸道:“原来许老弟也在啊?唷,又在混酒喝?”他诚为天生地长,但比之许天师的岁数,还小上几岁。然而他没大没小已惯,见什么人都是称兄道弟,且在他眼内,论得到兄长地位的除非法力高过他,不然皆是小弟弟。

许天师对他颇为忌惮,腿脚不动,身子尽量后靠。强颜笑道:“大圣现下逍遥快活,小仙羡慕得紧。”说话时,那脸皮一抽一搐,抖动得让人不知是笑抑是哭。反正难看得要命。

猴子把手一甩,道:“别来这一套。老孙问你借样宝贝耍耍!”

“大圣法力高强,小仙有何法宝入得大圣法眼?”许天师悔啊,悔不该贪嘴,贸失的来此饮酒。倒霉之余,居然碰到这个不可理喻的泼猴煞星。

“老孙要借你的昊天宝镜照上那么一照。”

许天师一怔,道:“不可,不可,此物威力巨大,切不可在天庭使用。”心想,这昊天宝镜乃为太昊大帝伏羲之遗留神物,具有攻防两种特性。攻可摧天上人间一切法宝,防可御三界上下任何能量,实为上古奇宝。虽在师傅的太上八卦炉里经过三昧真火煅烧,威力减了不少,但也不是寻常宝物可及;且这泼猴行为乖张,胡乱使用下,万一毁伤什么人或物,贫道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猴子听他说不借,心头顿恼,蓦地上前,用手拽着他胡须,左右晃动,嗔道:“别废话,你究竟给是不给?”

许天师原是美髯飘胸,仪表堂堂。被他这么一拽,不由暗悔自己何以要留恁长的胡须。吃疼下,竟自眼眶蕴泪,不迭道:“大圣住手,贫道给你就是,给你就是……”说着,手上多了一面带柄古镜,浑身黝黑,瞧不出有甚怪异。

猴子抢来,拿在手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脸上带着笑意。突然回头,板着猴脸道:“你这家伙好不识相,问你要面镜子,也这般絮聒。”

许天师曲意逢迎地笑道:“大圣要,小仙那敢不给,只是这速度及不上大圣。”那表情,让人陡然想起下界那些卑谄足恭的奸臣,当真奴颜媚骨到了极处。

眼看玄教大仙许天师在猴子手上倍受欺凌,截教众仙无不噱笑,直觉无比过瘾。而小石头却感诧异,这些上仙何以这般无用?非但没有半点骨气,三下两下便被泼猴吃得死死。他不知道,所谓的上仙只是法力强些,但在**承疼方面,未必就较寻常人高明。这些人云来雾去,骖风驷霞,逍遥已惯,那里还能吃得下苦痛,受得疼楚?

猴子显然很吃马屁,许天师的几句话颇合他胃口,当下冁然而笑,嚣张已极。紧接着,拿起古镜,便想往一处亭台照去。

众仙大惊,那处亭台正是马天君躲藏之地。若被他照中,身形顿露倒是小事,可这昊天仙镜何等威力?那是连大罗金仙也能慑服得住的上古仙宝。凭马天君的区区法力,一旦被照,只怕元神全毁都有份。况且,截教门人也就靠元神混个饭吃。

闻仲猛喝道:“大圣住手!”

猴子斜睨怪眼,歪歪地看来,诡笑着:“哦!原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在这里!”又道:“怎么?天尊有何指教?”

闻仲笑道:“大圣这一照,老夫怕马天君从此灰飞湮灭。以后大圣再想寻他作耍,那便无有机会了!呵呵……”笑了片刻,朝厅台喝道:“马天君,还不现身?”

话语响起,亭台后现出一人。这人虬髯满面,眼大如铃,生相倒是威武,不过目内满是惊恐。跌跌,狼狈万分地走上前来,朝猴子长揖行礼,讪笑道:“卑职得罪大圣,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大圣,大人有大量,饶卑职这一遭!”

“哼?”猴子鼻腔里鼓捣了一声,跟着昂首下睨,傲然道:“以后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马天君双手乱摇,连声发誓。当年猴子做弼马温时,头一个揍得就是他。算来,也是闹天宫战役中首位牺牲的天人。是而他对猴子怕得紧,适才老远见着虹影驰来,没等听明白咋回事,撒脚就溜。谁料猴子契而不舍,最终仍被他逮个正着。

猴子道:“罢了,老孙既已登了佛位,自不会与你一般见识。”话毕,又嘿嘿一笑,道:“不过这昊天仙镜既然已经取出,若不试上一试,不免可惜。”说话时涎脸饧眼,目光中全是作弄之意,在场中诸仙脸上一一扫将过来。

众仙惊惧,骇然垂首,生怕被他选中实验昊天仙镜。

小石头昔日看西游记时,对猴子颇为敬重,也很是喜欢。殊不知,今见他仗势欺压截教门人。顿生不平之意,忿忿地道:“你要试尽可拿自己试,为何要寻到旁人头上?”

猴子怔忡,没想有人敢当面与他叫板。小眼睛里凶光四射,就如笼中的猴儿被人逗得恼火的样子。他纵到小石头跟前,道:“小子面生得很,你是何人?”

闻仲早惊得手忙脚乱,迅即抱拳,赔笑道:“大圣,这是本府新任的神雷天君,乃由长生大帝钦命。大圣莫要恼他。”

猴子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歪着脖子,道:“敢情天尊是想拿南极大帝在压老孙?”

闻仲摇手道:“不敢、不敢……”

猴子盯着小石头,见他面无惧色,心下也是钦佩。自闹了天宫,又西天取经被封斗战胜佛起,天界便再没人敢当面呵斥自己。即便如来那老杀胚由于用得着自己,也是百般迁就,从不摆出佛祖的高傲。今日竟被个小小的天君直面训斥,刹那兴趣无限。暗运火眼金睛打量眼前小子,瞧他究竟凭些什么敢做如是姿态?

一看之余,让他大愕。

这家伙跟着闻仲,显然是截教门人,可居然拥有肉身。玄门与截门的恩怨,他也晓得极多。情知太上道德最为忌惮截教门人肉身成圣。只因肉身成圣者无不潜力巨大,尽管要达万劫不灭的境界,古往今来不过寥寥数人。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旦截教门人有谁臻至不灭金身之境,两教势必再起风云。

眼见猴子狡黠地瞥眼望来,闻仲心惊肉颤,知道他识破了小石头底蕴。

正思索对策。猴子唧唧地笑了数声,道:“小子,既然你替人家出头,那老孙便寻你试试,你可敢接受?”

小石头知道众人均望着自己,诚然惶恐,但为颜面故,这当儿也决计不能退缩。昂然轩眉道:“怕你不成?”

猴子磔磔怪笑,翘着那全是长毛的大拇指,谑而不虐地道:“小子,有种!老孙我喜欢。”又猛地喝道:“那你站直了,可别趴下。”

小石头性子拗直,此刻反正豁出去了,轻蔑道:“尽管来就是!”

猴子执起昊天宝镜,甫想照射。

那边厢的闻仲急得双脚直跳,一下拦在二人之间,道:“大圣,莫要玩笑。”

猴子似笑非笑道:“谁跟你玩笑?这小子和老孙比牛,难道老孙先行悚怯?哼,当日即便那牛魔王都不敢在老孙面前耍横,更不敢现出牛性。今日倒好,刚上天的嫩蛋,竟也讪牙闲嗑地想爬到老孙头上?不行……你让开了再说,否则,休怪老孙把你一起慑将进去。”

闻仲求道:“是府里缺了规矩,以致石天君冒犯了大圣。还望大圣予我一些时辰,让老夫劝劝石天君。”

“这样啊?”猴子流目四顾,瞧旁边人里除了许天师自顾喝酒外,余人无不露出乞求之色。他也非刻薄之人,当下一挥手,道:“好罢,你先去劝了,若他再与我喋喋不休,老孙必不饶他。”心下却想,看你这小子到底有多大胆量?有没老孙我以前的气魄。嘿嘿……

闻仲回过头,拉小石头隐到一旁,道:“教主,你怎沉不住气啊?”

小石头道:“不是在下沉不住气,实在是那泼猴欺人太甚。”

闻仲叹气,道:“那泼猴为人向是如此,别说对咱们,他对太上道德和如来佛祖也均是一般。即便那玉帝也忌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惹他?”

小石头道:“难道就任他无法无天,嚣张猖獗?”

闻仲道:“他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来与他师承有关。西天如来也是利用他而已。”

“哦?这如何说法?”小石头猛然听得与自己以往了解的大异其向,陡即好奇不已。

闻仲道:“此事说来话长,教主先去与他道个歉,待回到九霄雷府,老夫再予您细说。”

小石头道:“哎,在下好奇全被天尊吊起,眼下忽然不说,却教我心痒难忍。”

闻仲笑笑,先看看后面,见暂时无有反应,便道:“那老夫长话短说,只是教主听后,须得予他道歉才是。”

小石头颔首。

闻仲道:“那猴子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的亲传弟子,也是菩提为争佛祖之位而亲手训练出来的帮手。”

“啊?”小石头愈听愈糊涂。道:“望天尊详悉说来,要知道在下对天界往事生疏得很。”

瞧他这样,闻仲无奈,只得再说:“百万年前,道祖融混沌,以天地含精,万物化生的太元气衍创四法,传授三大弟子,又授分三教予他们。大弟子道德天尊居崆峒山执掌玄教,得《太初玉渊经》;二弟子元始天尊居昆仑山执掌阐教,得《太始皓庭箓》;三弟子灵宝天尊居奥克山执掌截教,得《太素心境典》……”

小石头打断道:“天尊,在下想听那泼猴的事,至于三教之事,还是留待以后。”

闻仲苦笑道:“佛教与三教纠缠相连数万年,若不说个清楚,教主必听不明白。”

“哦!那天尊请说。”

闻仲思虑余裕,又道:“这三大弟子原本相处融洽,友爱异常。别说互相争嘴,即便脸红也未曾有过。但自道祖带元始天尊重返神庭,这二人掌三教又如何掌法?于是,从起先的意见相左,一直到互不往来。从此太上道德便与灵宝天尊起了嫌隙。”

小石头叹气,心想,絮果兰因,还是权利分配不匀的缘故。这天上人间的战斗征伐何以相同若斯。

“斯时,另有两位奸诈小人,当日假仁假义,在万仙大会上获授道祖四法中的另一部经典《太易如来法》。因为四法同源,谈不上孰优孰劣,是而这两人的法力,半点不逊两位天尊。他们见道祖重返神庭,元始天尊又不在。于是便觊觎阐教的实力,试图执掌号令,与两位天尊平起平坐。只是此等妄想,祖师灵宝天尊自然不应,当场予以呵斥。”

听到这里,小石头恍然,那两位所谓的奸诈小人里无疑必有如来。单听那修炼经典《太易如来法》。便可知其一斑。

闻仲继续说着:“二人心计深沉,表面虽唯唯诺诺,私底下却与道德天尊隐秘相约诛弑祖师,然后瓜分三教。这便是封神一战的起因。最终,祖师被灭金身,元神禁锢于上清天。玄教一脉昌盛天下,而那两位奸邪小人也大得其惠,非但接受了残余的截教实力,更而部分接受了阐教。从此佛道一家之语便这么流传开来。”

这番话让小石头震惊不小,问道:“他们是不是接引和准提?”

闻仲苦涩地道:“不错,正是这二人!不过他们已然改名,接引时下唤如来,准提却叫菩提。一自为佛祖,另一号称老祖。这二人开创西方教后,囿于分权不匀,又起了内讧。菩提老祖便隐居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啊?”的一声,小石头捂嘴惊叫。那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岂非便是石猴子孙悟空的学艺之所?无怪他能获封斗战胜佛,原来还有这档子秘事。

闻仲看他一眼,诧道:“教主何事惊讶?”

小石头道:“在下在俗世便曾听过菩提老祖之名,只是没想这人居然是陷害祖师的凶手之一,是而感到惊疑。哦!在下想问天尊,那猴子既是准提真人的徒弟,又何以会大闹天宫?”这疑窦若不解答,在他心里便好像搁了一块垒石窒得慌。

闻仲道:“说来说去,全是为权力二字。创西方教,准提出力良多。可西方教改佛教后,便只有接引一人号为佛祖。准提一无所得,自然心怀郁积。但想扯破颜面,与如来拼斗,却力有不逮,无奈隐居灵台方寸山。之后,他又窥视起了天帝之位。只因那玉皇在天上搞得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但天界威名古来有之,准提也不敢轻易冒失。于是便偷偷地调教了那泼猴,亟盼他做个急先锋,先行上天为他探听虚实。这泼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搞得玉帝好没面子,当日吾等均不出手,就看他在那被人整治。哈哈……”说到这里,他捋须大笑,显然畅快已极。

小石头道:“那孙……哦!不,那泼猴倒是很厉害的,居然可以大闹天宫?”

闻仲道:“什么厉害?全是一些小花样而已。那玉皇大帝亲奸人远贤者,有本事的人早就不留天宫,剩下的全是一群只会拍马逢迎。这样一群废物,又怎对付得了由菩提老儿精心调教出来的泼猴?只不过,接引和道德却不会让他顺利。在天宫临危一刻,接引猝然出手,非但轻易化了天宫之危,更且收服了菩提那厮精心传授多年的妖猴。最为重要的,西天佛教在那日起得到天宫正式地承认,并可允许在中土大开香堂,广收信徒。而那菩提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天帝之位没落着,又搭进一位耗费多年心血训练出的弟子。自此,他是无颜已极,索性远游天下,再不敢待在中土。”

这么一番话听得小石头心潮澎湃,天庭实在太乱了,简直比俗世还要肮脏百倍。

闻仲又道:“前事叙述完毕,教主可去向泼猴示歉了。”

小石头道:”天尊,难道咱们截教弟子在天界就该任人欺辱?“

闻仲苦着脸道:“那也不是。只是咱们眼下实力薄弱,要与二教公然破颜,未免过早。而且,目下看来,本教能否兴盛,便全在教主身上。教主若能早日修得大道,本教便早一日脱离苦海,恢复教业。倘若教主修不成大道,即便本教重开香堂,也必遭毁灭。是而,由得枉费工夫,不如暂抑怒气,为长久计,只能忍气吞声。”

小石头全未想及,堂堂三教之一的截教居然落此窘境,非但在俗世被万民唾弃为魔教,纵然在天界遭人凌辱,竟也万般无奈。一时间,无由的心旌悲恸。但觉周遭也是云愁花怨,景色全变。

他神色端严,慷声道:“请天尊宽心,在下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令截教重兴。而且,也要寻到为诸位再塑肉身的法子。”

闻仲欣慰道:“教主有此心,老夫高兴万分。至于重塑肉身,只须教主修到万劫不灭之境,便有此法力了。”笑了笑,又道:“教主有一日若真能臻此境,咱们不求教主别的,但想教主先至上清天,为灵宝天尊重塑肉身。俟时,固然玄门佛门再次联手,咱们也无须忌惮。”

便在这时,猴子在旁抓耳挠腮,待得不耐,催道:“天尊,那小子到底想怎样?让他说句话呀!”

闻仲笑呵呵地走近,道:“大圣,老夫已然责备过他,他也认识了错愆。愿向大圣赔礼道歉!”

猴子脸一皱,狠狠地道:“既然这样,那倒是要他过来啊!难道让老孙去寻他?”

正说着,小石头从后面走出,急急数步,行到猴子跟前,道:“大圣,在下年轻识浅,得罪大圣,请大圣责罚!”

猴子嘿嘿一笑,紧紧看着。听他话语虽卑,脸色却全不是那回事,情知他心中兀自不服,不禁高兴起来。须知,他一生见多谦卑之人,尤其那种承颜候色之辈,他更是鄙夷。眼看小石头尤有正气,心道:“难得,难得……”又想,不如给他些好处,免得让人以为老孙真是一个仗势欺人,茹柔吐刚之徒。

如是一想,他脸一板,恶狠狠道:“小子无礼,老孙早看出来你心里不服。看来这昊天宝镜你是尝定了。”说着,举镜耀天,对着小石头照去。

旁观人大惊,齐齐失声骇呼。尤以那饮酒正欢的许天师的最为着急,高声嚷道:“大圣,使错了,使错了……”

猴子嘿笑,暗道:“老孙晓得使错了,但这不是给那小子好处么?反正这昊天镜又非老孙宝物,送了那便送了呗!”

原来宝镜攻敌有段秘咒。一旦吟诵,再用宝镜照敌,便可吞噬敌人的肉身元神,把对方封锢镜内。但若是照镜人忘了秘咒,而试图禁人,虽可逞一时之威,然对方若修到了炼神还虚之境,时辰一长,宝镜便会与那人心神合一,能量交换。也就是说,俟那时,宝镜便易主了。

故此,许天师急得眉心喷火,想要冲将上来阻止。怎奈宝镜已然施展,周围流精玉光,璀璨万丈;惟见飞云丹霄中一道绿舆琼轮,五色郁勃,耀焕太空。那犹如瑞霭缤纷的防御能量层,一道道缭绕宝镜镜体。当此一刻,除非是万劫金身,否则,休想近得了宝镜半步。

斯时,天无浮翳,四气朗清。

截教众仙不知详情,在那骇然而顾,惶惶不可。万没想这泼猴竟然真的凭镜锢人。

其间,惟有许天师晓得。这么一照,除非镜光中那小子功力浅薄,尚未到炼神还虚之境。不然,宝镜便不姓许改姓石了。只是上得天来的人,除了没肉身的,谁修炼不到炼神还虚之境啊?而且,师傅还特别关照过,昊天宝镜除了截教门人慎用以外,可慑天界任何仙人。眼下这小子显然是截教门人,照师傅叮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异常的怪事。

闻仲在旁气得须发贲张,甫想不顾一切施出灵霄神雷。仓猝里,却见那许天师竟比自己尚要急上三分。脑子一转,暗道,莫非其中另有他故?老夫暂先观望便是!

这么一缓二缓,只闻“咻”的声响。小石头毫无抵挡地顺着那宝镜瑞光,吸入镜内。

许天师大急,一待周围霭光收敛,他瞬移至猴子身边,扬声道:“大圣,你害死贫道了。”

猴子眨巴双眼,一脸无辜道:“何解?说来听听?”

许天师道:“大圣使镜手法全然不对,万一那石天君具有炼神还虚的境界,那宝镜稍待片刻,便会与石天君的元神相融合。一旦真是如此,你教贫道如何向家师交代?”

猴子怪笑道:“天师,你想差了。石天君既是截门中人,那便无有肉身;既无有肉身,又焉能臻至炼神还虚的境界?”心下却想,嘿嘿,那截教小子便是个怪胎,眼下已有炼气还神的境界。一旦受了镜内灵气养冶,不数日便能炼神还虚。到时,你牛鼻子老道就等着跳脚吧!他却不知,凭小石头的功力,若非闻仲运用封印,为他提升境界,离炼气还神着实差之天壤。

许天师闻言一愣,随即省悟,笑道:“不错,不错……贫道急糊涂了。呵呵……”笑归笑,总觉得有一丝不妥。只是思不出所以然。

二人这番话直是气得在场的截教门人恨入骨髓,可切齿拊心里隐隐又有一丝悲哀。因为这是事实,数千年来失败的耻辱,宛若沉重的枷锁,深深地捆绑在每一位出身截门之人的心上,那股怨懑和伤恸,永远难以消去。

许天师又道:“大圣,宝镜你也使过了。眼下能否还给贫道?”那脸上全是谄媚,令人甚难相信,这便是四大天师之一的许天师。

猴子侧眼睨他,道:“石天君都被收进去了,难道你就不思个法儿释他出来?”

“是、是……贫道这便释他出来……”心想,祸是你闯的,屁股倒要我来擦。说着,见猴子毫无反应,又笑着把手伸去,道:“请大圣还宝镜。”

猴子没好气地望望他,把宝镜一下扔到他手里,道:“喏,有甚稀罕的!”

许天师笑道:“是没什么稀罕,不像大圣佛家宝物那般厉害。只是此镜属于家师赠物,贫道万不敢怠忽。”话罢,口里低吟,扔镜于半空。

起初宝镜没甚反应,闻仲惊问:“许天师……”话没说完,却见黝黑的宝镜倏地泛出一道祥光,浮凸于镜面。跟着氤氲缥缈,霭光浮沉,天穹外的璇玑玉衡等无数星辰,似也息了转动;天风静默,云藏霞裹,好像对宝镜的升空,骇怖无比。

又过一会,镜内霞光万道,五彩旋转。一股令人永难忘怀的芳琼异香飘拂满园。

镜背后的九龙九凤突然拟形而出,缭绕宝镜。天瑞摇曳,五色祥云托着宝镜,犹如白玉瑶台上升起一轮五彩圆日。无尘园的三位仙子这会发现,园内的金花琪树居然愈开愈盛,那万载难开的九天紫芝,蓦然色泽大亮,秀分千叶,从中冉冉升起一朵千丽花蕾。

三女刚送金丹时,便已晓得小石头身份,眼见异像生怕许天师动疑,急忙上前用三具娇躯遮挡住盛开的九天紫芝。而许天师此刻压根顾不及周围如何,只是愣愣地望着昊天宝镜。

须知这样释人的特殊景象,在他记忆里可是从未有过。心下忐忑,忌怕万一宝镜易主,那该怎生是好?不由又想起师傅郑重地叮嘱,切不可摄取截教门人。暗想,这宝镜据说曾落在灵宝天尊的手里,难道摄了截教门人,会对我教不利?

直是过了大半晌,宝镜收敛光芒,重又恢复原先的黝黑外表,缓缓浮回至许天师手上,却没见小石头人影。闻仲骇然,大声问道:“许天师,敝府石天君呢?”

许天师苦笑,双手一摊,无奈道:“天尊,贫道也不知晓。要知道,贫道刚刚可是认真认真地念了一遍释人咒。但石天君不现,贫道也没法子。”

“你……”闻仲气极,虽然小石头被自己强运封印,已达炼气还神之境,可他目下可是截教的未来,万一有个散失,即便捶胸顿足那也无用了。而且,还不知小石头能否在镜内修到炼神还虚呢!彷徨里,怨怼地望了一眼猴子。

猴子挤眉弄眼,嘿嘿怪笑,高声道:“诸位,玩也玩过了,耍也耍过了,老孙告辞!”他心道,你们也别怨我,待过些日子,总有你们高兴的时候。嘿嘿……

正文147章神龙烛阴

洛阳乃东周坚城大郢,为西南最大屏障。它北倚嵯峨逶迤的邙山,南临亘古滔滔的洛河,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美称。常居百姓数十万,驻军五万,城中商贾林立,繁华盛荣,比之京都汴梁不差分毫。

此次三国联盟伐周,秦国出西凉雄师三十万,民夫十余万。以楚王符斐为帅,天策大将军雷啸岳为副帅,兵精粮足不说,二人身经百战,通达机变,非符光、符誉可比。而且,军中又有峨嵋、崆峒两派的诸多修道者,以及秦川蜀地的武林高手襄助,那便愈加不可小视。

奚方与广智多日商榷,遂定坚壁清野之策,放弃洛阳西南百十州关,与秦军在洛阳城下决一死战。是而洛阳便成了东周最后的坚盾要地。

斯时,阳光羞涩,晨曦朦朦,大地寂静无声。

姜神君、奚方、广智、神目、多闻等人来到洛阳西城,眺望秦营。五人均是一代宗师,目力非凡。稍加凝神,即能望去很远。只见远处旷野,土黄色的军营连绵不绝数十里,与大地色色相融,威势更增。营里旌旗猎猎,遮天蔽日;营外刁斗森严,高垒深沟。

瞧趋势,秦军显是做了久战的之心。

广智默看半晌,神色沉重,回头道:“奚兄,郑将军可有战报回来?”

奚方摇摇头,道:“郑将军应付北汉大军,在下倒不担心。眼前只希望王爷能早些归来。”

广智颔首附和:“是啊!圣宗失踪半月余,本教十数万弟子寻遍天下,竟没半点音讯,真是教人心忧!”说话间,想起女儿郁郁不乐的惙悴神情,愈增愀然。

奚方颇含隐忧地道:“王爷不回,震北军将士明显缺乏斗志。目下连小禽与小金都出去寻找过了,王爷也不知究竟在那?”

广智试着问道:“当日圣宗被天空巨手掳去,依此情形,你看会否是本教往日已然升仙的前辈想与圣宗嘱咐些什么?”

奚方还未答话,边上姜神君道:“断然不会。贵教仙长昔日封神一战,伤亡惨重,固然有那么几个幸存,也多肉身尽毁,法力大损。时下怕是自身难保,岂有余力襄助石教主?”

广智闻言,感慨道:“唉……万没想本教与那玄门竟是源出一脉,而且同为三教之一?”说着,回头顾望另两位天王,又道:“我等虽俱为教中首要,但对本教渊源却了之甚少。幸喜神君坦言道出,否则,本教大仇还不知何时能报!”

姜神君道:“常言说,岁寒知松柏。当年殷商对待三教均是一视同仁,可关键时,阐玄二教居然弃商扶周,也惟有贵教祖师及时襄助,说来实属相呴以湿,济困扶危之举。只可惜敌人势大,即便人人殒身不恤,最后依旧玉石俱焚。我族既没保得江山,同时也牵累贵教被灭。老夫蹉跎百年,始终未得兴族之机,若非承蒙贵教教主故旧不弃,再次援手,本族之复兴还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可见你我双方实为患难知交!”

广智抱拳道:“神君言重了。”想起当年摩天峰与无极岛夙仇数百年,孰知今日居然会站在同一阵线?苍天弄意真是玄妙难解。

姜神君道:“老夫说话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虚言妄语。适才一番话,句句言出由衷。而且,本族已然决定,待此趟江山一统,本族愿尊贵教教主为帝。”

广智一乐,这事原本就存疑心底,始终未有良机询问。此刻闻得姜神君坦然而叙,笑道:“神君此意虽好,但只怕贵族的其他长老不允啊!”说完,瞥瞥神目和多闻,见他二人也是春风满面,一脸欣意。

姜神君重瞳顾扫天罗众人,沉声道:“诸位天王尽可放心,此乃老夫与本族族长以及各位长老斟酌再三后的定议,决无虚假。说来惭愧,本族养精蓄锐千年,积累各方力量,势力着为雄厚。怎奈后辈中竟无一才智出众者,尽多庸碌。若让他们掌权,只怕新朝不稳,到时,又是一场灾难!”说着,叹了一气,又道:“而且贵教千年前为本族遭逢大难,几成灭顶,此时本族确该为贵教兴盛而出点力了。”

自小石头失踪,广智便无形中成了天罗教的暂代教主。事事皆由他出谋划策,并与无极一方商榷大计。此刻,又是他道:“神君能有此念,在下颇感欣慰。不过终须待敝教圣宗回归后再谈此事。在下等人实难做主。”

姜神君道:“那是,老夫说出此议,只想让诸位知晓,本族决无私心。且如今情势与千年前一模一样,均是贵我双方存亡绝续之际,若互相存着疑窦,只怕行起事来,隔靴搔痒;合作起来,又是漏洞百出;最终,反致被敌方观衅伺隙,趁机所乘。”

众人颔首,深觉有理,随即又向秦营望去。只见旌旗遮日,气势堂皇,威凛的杀气,纵然洛阳城头之上,竟也感觉得到。

多闻忽然长叹:“但愿圣宗早些回来,否则,昆仑诸人不一定肯出手相助!敌势实在太强了!”大伙诧异地看着,愕思他怎地说出这等丧气已极的话语。

神目斥道:“多闻,不许胡说,小心乱了军心。”他在摩天峰便是执法天王,这番话说来,竟是刚正凛然,威严不已。

多闻此刻早没起先的桀骜,唯唯诺诺地应了。

悠悠荡荡,小石头也不知飘了多久,反正无论睁眼抑是闭眼,皆是漆黑一片。固然额前神眼大张,依旧没管得了事,反而被空际中吹来的一些不知名的能量粒子撞得头晕眼花,差点塞瞎了那只神目。此时此刻,纵想唤出神甲,竟也无能为力。

小石头晓得自己是被那只可恶的猴子慑入昊天宝境里。这时,内心全是忐忑,对即将的遭遇更是难以预测。不过,他深知前方等待的必然不会是桃花源般的美妙。有可能是无尽的牢狱,也有可能是庞大的能量绞碎机,正等着自己送过去开张誌喜。

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又过了许久,在小石头看来,仿佛足有百年那么长。

身边虚不着物的空间似乎渐变,感觉周围到处都是泥泞的杂浆。很稠糊、很扳扯……

眼眸悄悄微翕一线。愕然发现,前方居然透出一缕白朦朦的光线。这么看了余裕,光线很快有了变化。它先犹如天际中的一颗星星,瞬间,又变成一轮黎明时的太阳,飞快上升,不一会就成了一只巨大的圆球。外围放射着璀璨万丈的金红色光芒,虽然炽烈,却不耀眼。

这时,小石头的移动速度愈来愈疾,那是一种媲美夸父追日的速度。眼看数个眨眼,便要撞在红色光球上。值此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竟没半点慌乱,胸中充溢着安详和轻松。似乎面对的不是恐怖如太阳的光球,反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便在这时,光球突然变化。它向左右拉长,直至伸展为一条无穷长度的光条。与此瞬刻,小石头周围数丈空间蓦然光芒四耀,映出他孤独苍茫的身影。

“你是谁?”声音沉闷而宏亮。

小石头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定力顿在原处,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思虑,耳际便突兀地传来问话声。声音隆隆,仿佛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那说话人究竟身处何方?愣了半晌,喃喃地回道:“我……我叫小石头。”他说得已然很用力,偏如蚊蚁之音,嘶嘶鸣鸣,压根不像是人的语言。

“再说一遍,你是谁?”声响比原先又升了三分,可见那人颇有恼火。

小石头一震。豁出去地扯开喉咙,放声大喊:“我叫小石头……”即便他已运足全力,发出若在下界,更而能达数百里的声量。但在这片死寂的空间内,仍只比刚才响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幸好这么一点点,让对方终于听了清楚。

“石头?好熟悉的名字?”说话人纵在自言自语,音量也如雷声大吼,隆隆响彻空际。

小石头乘暇转首,四下寻顾,想要找出这位不知是宝镜的守护神,抑是同样落难人的高人。流目许久,愣没看出究竟,惟有前方的光条似乎五颜六色起来,越来越光怪陆离,越来越绚丽夺目。五光十色,浮翠流丹,其形其状更是千炫万幻,变化无方。

不由灵念一闪,疑忖,莫非这光条便是说话人?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确切证实。

只见光条迅速地接近,一直离他约百丈处停了下来。接着,光条爆散,碎成无数细小圆点,纷纷茫茫,向四处射去,照亮了万里以内的漆黑空间。

破碎的它们点缀天际,犹如星辰,明明灭灭。

再转首看光条爆散之处,赫然躺着一条庞大而骇人的乌黑色巨龙,高耸的双角,便和泰山一样嵯峨高大;慑人的龙眼,仿佛大湖般的深邃幽远;偷偷侧首想要看这头巨龙到底有多长,一见之下,让他久久合不拢嘴。

冷凛骇人的龙躯盘蜒蜿曲,仿佛纵有千峦万嶂也不够它横卧,眼目望去,逶迤无尽,休想瞧得见龙尾。无由地生起一念,这龙多半是无穷的大,无穷的长。

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思续在此瞬刻停滞,直是吃惊地望着这庞然大物。

黑龙看着他,他看着黑龙,一龙一人就这么久久伫视。

过了许久、许久……

黑龙忽然口吐人语:“很吃惊么?”那狰狞可怖的脸上,好像带着一丁点的嘲笑和轻蔑,尤其那口吻,即便傻瓜也听得出戏谑之意。

小石头闻言,心头一颤,呆呆地点了下头;继而察觉到龙脸上的神情,心下更惊。黑龙显然拥有人类的智慧和性情,否则,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调笑言语。念及于此,心下很是骇怕。一头单有武力而缺乏智慧的怪龙,兴许能骗骗,但两者兼有,而且不定比自己还要聪明些许的怪龙,自己铁定没得活路了。

这当口,黑龙的尾巴似乎动了一下,尽管没亲眼所见,却发现它的脖项处轻轻地牵带些许。之后,它懒洋洋地微闭双目,口气大得吓死人道:“放心,你是万余年来第一位闯入这里的伏羲后代,我暂时不会伤害你。”

一句话,让小石头愈发惊骇,它竟能看穿自己的内心,晓得自己在想什么?这样的怪龙实在太可怕了。他倒非特别怕死,实在是从未预料的怪事,倏现眼前,有些无法接受。抖抖涩涩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哼!”黑龙忽然不满地轻嗤一声。

周遭空际突然狂风紊乱,霹雳忽现,持续了大半刻,才云收雾散。

小石头骇然四顾,不知这里的天象为何这般怪异,风雨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这时,那龙狠狠地盯着他,道:“亏你是伏羲的后代,竟而这么无礼?在问话前要叫我大人,懂么?要叫大人……”过了一会儿,仿佛自语地又道:“尽管我会吃掉你,但你也要懂得规矩!”

听了前半句,小石头错愕万分,没想黑龙倒蛮讲究规矩,叫他之前,尚要在前面加个尊称?由此念及前世的欧洲。那里在中世纪时好像也这么繁琐。眼前这头巨龙倒和西方贵族们有得一拼。这念头在脑海里仅电光火石的一闪。然黑龙随即而来的后半句话,让他震惊不已,眼前这头巨龙稍后竟想吃掉自己

怔忪半晌,转首四顾,惟见苍穹茫茫,廓无涯际,根本寻不到半点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那碎点笼罩的空阔范围已有万里之遥,在光芒之外,还不知到底有多大?离边缘又到底有多远?他哭笑不得地暗思,那昊天宝镜看外表,与寻常镜子没多大区别,殊不知,镜内居然蕴涵如是无尽的空间。仙人的法宝,当真是厉害得不可思议。

当下打算,能拖多久便多久。先让他究根问底地盘诘,然后再与他瞎扯一通,总之忽悠得愈长,逃生的机会就愈多。迅即问道:“那……龙大人,请问您的尊称是什么?”

黑龙的眼睛上部稍微蹙蹙,眼神迷离,静静地思虑良久,道:“我好像叫烛阴。”

小石头一惊,他前世笃学好古,喜欢读些古经典籍。所谓烛阴者,《海外北经》云:“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之下。”

那《大荒北经》又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天问》也说:“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种种记载,可见这烛阴是华夏上古的神物。只不明白,典籍上分明说它人面蛇身,身色做赤。何以如今这个烛阴,长相似龙,浑身乌黑,与那传说截然不同?不过他也终于清楚适才的风雨为何那般古怪,多半是烛阴的一声冷哼所引发。古籍上说它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依它这般本事,弄些风雨霹雳,真真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正当他思绪多多之际,黑龙忽道:“你好像晓得我的来历?”过了会儿,又道:“不会罢?你才多大岁?竟能知道我的往事?”说着,大头摇摇,却又引起一阵狂风。

小石头急忙唤出烜煚神甲,抵挡风吹。这股风势委实猛烈,若非神甲之助,凭他的功力几乎立不住脚,有被吹走的态势。

当烜煚神甲的金色光芒耀亮空间,烛阴愣了半晌,道:“你穿的是烜煚神甲么?”

“嗯!您怎么知道?”对于烛阴识得烜煚神甲,小石头极感诧异。

“哼!”烛阴冷声道:“我会不认识它?”语气里微含丝丝嗔恨。

听这口气,小石头暗叫糟糕,心想,那神农氏和它不会是冤家对头罢?忐忑地望着烛阴,生怕它恼火一发,顿即就张嘴吞噬自己。又忖,一旦见它有甚异动,自己立马撒脚,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不过此刻风雷又至,上空亮点摇摇晃晃,空间紊乱,劲气横流,双目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待狂风稍息,烛阴又道:“看来你这家伙和伏羲蛮亲近的,连烜煚神甲也给了你?莫非你是他直接衍化的后裔?可你怎么又倒霉的被昊天镜收了进来?不明白,真是搞不明白。”说完,但见它龙目大张,两道茫茫无涯的光柱,迳向远处射去。

数万里之遥的空间,一片大亮,纤毫毕现。

乘此闲暇,小石头惊讶地看着烛阴的全貌。

它确确实实,不折不扣的是一条龙。体态猛厉,巨骨嶙峋;恣肆的双角,看不见顶端;隆然的项骨,好比高峰突兀,直入云霄;鳞状纹理的肌躯,单单一小格龙鳞便有山丘那么大;从头望不到尾,怕是比秦岭山脉还要绵延不绝;浑身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令人悚怯得几欲膜拜。

突然,烛阴收回目光,双眼继续半闭半睁。说道:“无怪你被昊天镜慑入,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陡然发出人类般的讥笑声。而空间里却伴以云团滚滚,电光闪闪,数万道赤色巨雷所向披靡,挥劈着周围万里方圆。

身处如斯威势的天地巨变,小石头骇得瞠目结舌。根本没余力去思考烛阴为何发笑?但同时也知道这片空间为何空无一物。依烛阴这般忽笑忽怒而发出的威力,有何种物体可以生存得下去。至于自己其实皆赖神甲的威力,才免了灾祸。不然,那用等他来吃,早被雷电亟成齑粉。

良久,烛阴终于停止笑声,同时风雷也止。它眼神冷冷,口气尤含讥嘲地道:“昊天镜是伏羲的宝物,谁知竟有遭一日束缚住了伏羲的后裔,当真是好笑得很呐!”

“伏羲的宝物?”小石头怔愕难当。刚才在无尘园,明明听得是太上道德亲传弟子许天师的宝物。接着,错愕而思,难道他适才那么一望,便已晓得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时,烛阴又道:“不错,你不知道么?当年若非伏羲仗着昊天镜,单凭力量对比,岂能胜得过我?又岂能击碎我的肉身?”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听得出他对伏羲恨入骨髓的怨怼。

听它一口咬定自己是伏羲的后裔,又看它对伏羲显然恨天怨地。小石头惶惶失措,忙道:“您又怎么看出我是伏羲的后裔?难道说伏羲的后裔有什么特征?”

烛阴狠狠地瞥着他,道:“就看你和盘古生得一模一样,你若不是伏羲的后裔,难道我是?”

“和盘古一模一样?”小石头再怔,寻思,既和大神盘古一模一样,怎又会是伏羲的后裔?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那跟那啊?又想,这龙莫非关禁长了,脑子有些糊涂。

烛**:“当然一模一样,你看你的手和脚,还有你的头,不都和盘古一模一样么?他有两只手,你也有;他有两只脚,你也有。”

小石头听得傻眼,伊始只道自己真的与大神盘古长得相似。谁知所谓的一模一样,居然这么肤浅,只要有手有脚便可以了。为保性命,旋下据理力证:“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去,为何单单我就是伏羲的后裔?况且,我也不明白,何以伏羲的后裔,非要生得与盘古相同?”

烛阴在昊天宝镜被禁了万余年,也厌气得紧。此刻有人与他说话,竟也兴致勃勃,毫无不耐的情绪。说道:“凡是和你一样的都是伏羲的后裔。因为当年伏羲便是按照盘古的模样制造你们的。”

小石头早已打算拖延时辰,此刻见他有问必答,暗自庆幸得计。忙又问:“伏羲干吗不照自己的样子,而非要照盘古的样子?我实在不明白。难道是你吹牛或者是你弄错了?”

“胡说八道!你这家伙与伏羲一样奸猾,想拖延时辰对么?”

看烛阴露出狰狞的面目,又拆穿自己的心计,小石头大慌,双膝微曲,拔脚便想溜走。

烛阴再道:“放心,我暂时还不想吃你,双膝也不用这么早弯曲。”跟着道:“小小的盘算便想瞒过我?你也太小瞧天外天的大神了。”

一番话让小石头闻得双腿发软,斗志全无。先不说烛阴洞悉一切,只怕自己在他眼内,就好比一只蝼蚁打算在人类手上逃生,显得那么可笑可噱。

烛阴忽然带着明显的嘲讽,说道:”既然你有疑窦,我自然予你解释清楚。因为让一头低等生物可以无憾地死去,原就是我们帕森克司家族的传统!”他这时不知为何,既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冷哼,也不发笑,除了语气里总带着丝丝的轻蔑与讥嘲,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喜怒。

这种不可预知对方心情的境况下,小石头彻底失去了信心,余下的仿佛只是等待那大嘴何时“喀嚓”过来。

“话说数百万年前,这里是一片混沌。我和盘古、天吴、据比、毕方总计五神齐心协力划破鸿蒙,开天僻地。”

听上述一番话,小石头不知烛阴是吹牛抑是真的?这说法显然与华夏的上古传说截然不符。不过眼下保命要紧,犯不着与它多罗嗦,当下迳是默默无语。

而烛阴依旧在叙述,此刻语气颇为沉重,似乎很带感染力:“咱们五神之中就数盘古力量最强,因而就他出力最多。但等辟开天地,他却气衰力竭,再无法维持神身,是而只得化作万物,保留元神,期待重生。此后,咱们四神便分镇四方,割据天下。如此悠悠数万年,每日不是潮汐潮落,便是日升月起,放眼**八荒,惟有咱们四神。要知道,咱们来开天辟地,原就是在天外天闲着无聊。眼下不但伤了一神,且结果也不大美好,自然愈觉无趣。那时,我记得天吴道,说再从天外天喊几位朋友过来。后来一盘算,便唤了具有创造力量的大神伏羲和女娲兄妹。他们是夏家族的古神,与我的帕森克司家族同为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

小石头听得呆愣,照他这样以家族计算,像他这样的大神在天外天估计是数以万计。他不知该当无聊的神话听,还是该当历史的真相来认为?

“那对兄妹来后,没等咱们吩咐,他们便照大神盘古之像,创造出了人类。也就是一些生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其后,他们又教化万民,授渔猎畜牧之术。从此大地便有了勃勃生机,而那时也没天上人间之分。无论咱们或是人类,均共处同一空间。”

听到这里,小石头忍不住插话:“这倒不错,友爱和睦,天下大同!”

“放屁,什么友爱和睦,天下大同?那夏家的神当真无耻至极!这天地本是咱们开辟,而他们原是客人,不过是咱们请来出点小力。谁知道,这对奸滑的大神,竟然以为人类是他们创造,便可以为所欲为。他们要万民敬奉,又要万民尊其为始祖。你说,他们的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卑鄙,很无耻?”

“我不知道!”小石头摇摇头,心想,万民既是伏羲和女娲创造,尊他们为始祖,也不算有谬。想是这样想,嘴上却不敢直接说出,生怕惹恼了烛阴,以致他半刻也不等地吃了自己。

烛阴看着他,冷声道:“你这家伙不愧是他们的后裔,论狡猾不比他们差。”

小石头愕然,心道,我前后两世,有谁说过我狡猾?那次不被人欺负?谁说我狡猾,是他自己眼睛瞎了。

不提他腹诽,烛阴又道:“原本咱们想显些神力,好让万民重新膜拜。不料那梆家伙胆怯得很。刚见着咱们的样子,便一哄而散。”

小石头暗笑,寻思,别说那会祖先们没开化,见识也不多,即便我眼下见了你,也是腿股打颤。接着又好奇地问:“您什么模样,我是看清了。请问另三位大神到底生成何等模样?”

“你想知道?”

“嗯!”

烛**:“天吴人面虎身,打个鼾便天崩地裂;据比是龙首龟身,洗个澡就水淹天下;另外那毕方有三足,尖喙猴脸,体躯如山,呼息之间可见火焰万丈,万里之内无不焚灭;而我嘛也就不用多说了。”

小石头道:“烛大神,休怪小子狂妄。你们的模样实在太恐怖,世上万民胆怯骇退,那也难怪。毕竟他们全是凡人,又无法力,稍一接近,只怕便是粉身碎骨的厄运。”

烛**:“粉身碎骨又如何?天地若无咱们开辟,他们尚不知在那呢?”

听他大钻牛角,自以为是,小石头懒得继续,迳自摇摇头,并不接茬。

烛阴忽然愤懑地道:“敢情你是瞧不起咱们,哼……”这一声怒哼,远处空间竟自坍塌掉好大一块。随即轰轰隆隆,空间震颤,几若完全塌方。

小石头七摇八晃,左右踉跄,等了很久,空间才恢复正常。但已是额头见汗,浑身湿透。抵御空间的摇晃,居然比一场打斗还要吃力得多。喘了口气,道:“烛大神,拜托您不要总是哼啊笑的,不然我可吃不消。”

烛**:“你要平稳,那很简单。”

“怎么说?”小石头费疑。

烛阴那狰狞的龙脸上,竟而罕有的露出一丝笑意。道:“便是让我吃掉你,到了我的肚子里,自然不再摇晃了!”

小石头怔忡,不想这大家伙还会与自己开玩笑。愣了半晌,才吃吃地道:”算了,算了,还是先听完大神的故事罢!”

烛阴看他半晌,也不再逗他,便道:“之后也没什么了。咱们四神联合起来,向伏羲和女娲声讨罪责,要他们向万民交代事实真相,说明咱们才是这个世界之主。不料他们真是嘴硬,非但不认识错误,反向咱们先发起进攻。说咱们干扰了万民的生活,要驱逐咱们。至此,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伏羲和女娲虽只二神,但因为有万民襄助,倒也颇难对付。于是,咱们决定,先由天吴发动尘暴,掩盖整片大地,让他们失去羽翼。这场战争,足足斗了十数万年。其间,天吴尘暴,毕方火烧,据比淹水,三次毁灭大地;尽管咱们一直占着上风,无奈他们的创造术已修炼到了大成境界,颇为厉害。大地堪堪复苏,便又造出万民。这般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战争,愈打愈厌。最后,我提出与他们和谈。”

小石头微笑道:“和谈好啊!早就可以这样了!免得斗来斗去,谁也占不了便宜。小子没想烛大神还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大神。”他只道自己这番马屁定能让烛阴开颜大笑,尽管有空间震颤之危,但能减少被吃的险机,却也值得。

不料,烛阴笑是笑了,竟是怒笑,它道:“好个屁,那对奸诈的兄妹,为了对付咱们。一边装作与咱们和谈,一边私自苟合。趁机诞下数十位具有神力的人类,最后突然偷袭。那时,大神盘古又恰值苏醒,被他们所蒙蔽,联起手来,一起对付咱们。一场大战,天吴、据比、毕方被他们彻底毁灭,而我也被伏羲那家伙禁锢在了昊天宝镜里。一待便是数万年。哼……”

小石头愕然,道:“你们四人以多欺少,也斗不过人家?”

烛**:“原本咱们是多打少,到后来,华家族的鸿钧那老儿也突然赶来。再加上那数十位人类,你教咱们怎生斗得过?”

“那你们倒是蛮可怜的!”小石头肚内暗笑,心想,幸亏你们没赢,否则咱们人类便糟糕了。

这时,烛阴龙目凝光,盯着他,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暗中嘲笑我?”

“不敢、不敢……小子那有这胆量?”小石头慌忙摇手。

烛**:“反正伏羲的后裔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哼,咱们聊也聊了,说也说了。现下轮到你该走了。”

“走?走那去?”小石头诧异。

烛阴冷笑道:“当然走到我肚子里,难道还想走出宝镜?这镜子可是夏家族的至宝,威力非凡不说,单是它的禁锢能力,就非天外天的任何一位大神可以抵挡。不过嘛,嘿嘿……你这小子居有伏羲的血脉,我可以附在你的灵魂里溜出宝镜。但你便可惜了,从此上宇下宙再没你的痕迹。哈哈……”说到得意处,不禁放声大笑。

这次的笑声不同以往,持续了好久,到处有空间的坍塌声。与此同时,烛阴迅速地拟化光形,缩成圆球,向小石头射去。

疼痛,无比的疼痛……

小石头直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犹如炸裂,充斥着阴森恐怖的讯息,耳际传来烛阴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和讥嘲声。

“小子,安心去吧!虽然是个低级生物,但等我出了宝镜,回到天外天,我会把你陈列在帕森克司家族,作为救我出困的恩人,让我的后裔瞻仰。哈哈……”笑声不久,突又听他大喊一声:“哎哟,不好。你小子居然是宝镜的主人?你诈我?你竟敢诈我……诈我……”

随声音杳去,再不闻烛阴半点笑声。可小石头依旧觉得疼痛不堪,浑身酸楚,尤其大脑忽涨忽缩。久久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逸出体外,前方宛若有个黑洞正在拉扯,四周围充满着挤压力,耳边有无数嘈杂的音响。然这会的心情却越发平静。

很安详,很轻松……

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的集中和专注。同样有着光线变化,绚丽多彩,光环萦绕。可这时的光线正与自己在融合。瞬间突破了黑暗,来到了一个氤氲腾袅,祥云缭绕,仙兽仙禽云集飞舞的世界。这里雕梁画栋,飞丹流翠,到处有令人迷醉的美妙景色。

突然,有位金甲神人出现在白云顶端,然后以光的速度冲向自己。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神人消失,自己无恙,恍若梦境。然而,脑子里多了一点点的记忆。

他知道适才的神人原是昊天宝镜的守护主神,此时已臣服自己。

同时,从宝镜守护神那里了解到,宝镜原是伏羲帝留给神农氏的防身法宝,用以防备天外天的邪恶诸神再来骚扰这片宁静世界。谁知,邪恶诸神没来,反而是盘古一系的后人,在神农架,阴谋围歼了神农氏。更抢去了他的所有宝物,譬如赭鞭和烜煚神甲等,而昊天宝镜也为其中之一。

宝镜起先辗转落至截教教主灵宝天尊之手,之后在封神大战中,万仙阵被破,灵宝天尊原想凭此宝与太上道德以及如来、菩提三人同归于尽。无奈手下掌镜人定光仙叛变,把宝物献予道德天尊。道德起先想私留,但宝镜又被灵宝天尊下了禁制,若非是具有太素力之人而妄图施展,必遭宝镜反噬。

其后,太上道德把昊天宝镜置于八卦炉熔炼,冀望化去灵宝下的禁咒。可惜,九九八十一天后,禁咒诚然破解少许,但宝镜威力也丧失不少。从堂堂一神器一下跌到仙器级别。如此一来,太上道德失望不已,那昊天宝镜自然也不放他眼内。于是,便把此镜作为奖励,赠予三十六弟子之一的许悠许天师,让他能更为忠心为玄教办事。

殊不知,猴子怪僻,非要玩耍宝镜。又用宝镜慑取当世唯一身怀少量太素力的小石头。且他使用之际,又没念诵法咒。以致宝镜守护神没及反应,便让小石头流落到了镜内的另一空间,烛阴大神的禁狱。这也是许天师想要释放小石头,却没放出来的缘故。

按小石头原本的修为境界,根本没实力可以融合宝镜主神。可闻仲为能让他伫留天界,以玉清天至高封印,让小石头暂时达到炼气还神之境。再加上镜内原本便有灵宝天尊的太素禁咒。

如此一来,小石头两者皆合,既幸运得破解了太上道德的咒语,又暗暗符合了灵宝天尊的禁咒。恰在这时,烛阴又想融合他的灵魂,借此躲避镜内法力,想遁逸出镜。不料,他的肉身本就尽毁,余下元神在宝镜游荡,可说一切俱受宝镜的约束;而小石头又刚承受了宝镜的传承,他这般诡计,却与自投罗网相差无几,最终,毫无抵抗力的被小石头吸收殆尽,与他的另三位大神同伙一般,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宇宙。

而且,小石头得以传承宝镜,说来与他数次震塌自己的空间,不无关系。正囿那么一点空隙,小石头的能量气息方可逸出稍许,吸引了另一空间的宝镜守护神,直至初步融合,并最终成了昊天宝镜的新主人。

自破解两大禁咒,又吸收了两道远古的神力,一种无以形容的心醉神迷,让小石头舒爽地沉浸其中。在此刹那,意识似乎与宇宙合为一体,许多美妙的景色在他眼前闪过,飞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际、银河……宇宙的一切奥秘全部展现。

**八荒仿佛在脑子里醒悟,但又隔绝了自己意识……玄妙的感觉,让他挥挥手,时间似乎停止,太阳也熄灭成了一只黑球,一种无所不能的强大充溢浑身。一幕幕的前世画面,纷至沓来又飞逝而过。五个生得高大,长相怪异的人物在他面前闪现。他隐约知晓,自己好像便是其中的一位,就是那最末的一位,看来有些怯怯,又有些质朴的那位。

没等他思索明白,大地出现眼前。

两支大军列队而立,一支浑黑,一支土黄,杀气腾腾,遮天蔽日。他看见了天罗所属,也看见了无极岛的人,更看见了自己的师叔师兄们。对面的土黄色的军队里,有闵一得,金蝉和散桑以及许许多多升天仗剑,浮空掠影的修道人。

他骇然自忖,难道周秦二国又开始了大战?与此同时,一股骇人的反噬力直扑脑海,瞬间又漫溢浑身,耳边再次响起烛阴的愤怒咆哮。

正文148章雷霆万里

淮南八公山无情谷。

谷里,薄雾弥漫,轻纱袅袅,恍若仙境天堂。

初升的太阳,被涓涓雪雾所阻挡,慵懒地挂在天空,仿似变得羞涩,失去了原先的豪迈。萦绕不散的晨雾,将山谷装点得犹如少女一般梦幻,充满诗情画意。突然,有数面旌旗在雾中隐约升腾,仔细看,原是一支盛装亮胄的南唐大军,迎着晨雾,悄悄在谷中穿行。

这般意境里,兵士们无暇伫足,更没心思欣赏风光,迳是埋头赶路,心下皆在嘀咕,不知那杀人魔王楚虞会否追上来?那家伙实在太恐怖了,和这样的人为敌,真是我们大唐的悲哀。

中军队里,一位年约四十许的武将策马徐行。他便是南唐兵马大元帅李世昌的得力干将,兵马副督统傅强。此刻脸上带着薄薄的忧郁,双目左右眺望,心下思潮起伏。自大军绕过东周镇南军防御的长江防线,偷偷渡江潜至淮南城,便与周兵打了足足半月,只可惜没有预想当中那样偷袭得手,反而胶着不下,更被那赶来救援的二万东周禁军死死拖在城下。

想起那援军将领楚虞便觉可恨。几招守城之法虽不足为奇,却深得兵义,行兵布阵犹如水银泻地,无隙可乘。

偌大淮南竟教他守得浑若铁桶。只叹那淮南城原就是东周军事重镇,重兵驻防不说,再遇上这么个老谋深算的守城将领,自己竟是徒唤奈何,束手无策。

而且,即便想依仗人多也不行,那周兵人人凶猛,悍不畏死。自己麾下的唐兵与之一比,好如那绵羊遇着虎狼,没颤栗瘫软已算极佳,再想破城而入,却属异想天开。思起这些,不知不觉喟叹一声。

环顾周遭景色,山谷如梦如幻,在薄雾下愈显玉树临风,处处仙风神韵,心旷神怡。

然不知为何,自今早入谷始,便心旌忐悬,总挂着那么一丝丝的怛悸。

起初,着实不想偷绕淮南,直取汴梁,毕竟这样的行动,实在太过险厄,动辄便有全军覆没之危。但秦周双方数十万大军在洛阳城下相持,汴梁又正空虚。东周二十万镇南军又倾营而出,严密待阵,端王爷的水军居然寻不着半点漏洞。无奈,惟有行此险棋。

而且初接如此突兀命令,确令傅强大吃一惊。但细细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惟有绕过取之艰难的淮南,先取阜阳,然后在秦军击败洛阳周兵前,再攻陷汴梁。南唐方可在征伐东周的战役中分得一杯羹。否则,枉自损兵折将,至最后,也难保有好处得着。且依他盘算,想打下楚虞守卫的淮南城,除非有二十万大军,不计伤亡的日夜攻城,兴许才有机会拿下。

故而,无计可施之余,蓦得李世昌授意偷袭汴梁之令,竟也有丝欣喜,毕竟不用再面对坚城强将。不过思起自己要率领这支士气匮乏的大军,夜行潜入强占汴梁,却也忐忑。想那淮南不过一重镇,自己尚难攻陷,如今居然要异想天开地妄图攻陷东周朝廷已然营造百年的京都汴梁,思来想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怀着莫名心情以及难以名状的隐忧,傅强一直留意山谷动静,生怕遭到不可预测的陷阱。

斯时,薄雾渐退。抬头望,天蓝得像一泓碧水,偶尔有雪色云朵袅袅飘过,楚楚动人地荡漾在天际。宛如池塘里素淡优雅,万般柔情的白色天鹅,踏着曼妙的舞步,展示着妩媚冶姿。

在无情谷的一侧山壁上,楚虞透过稀雾,默默地看着谷中敌军犹如蝼蚁密密麻麻,缓缓前进。昨晚得探子密报,傅强打算率唐军潜出八公山,绕过淮南城直袭汴梁。他便定下厝火积薪,火烧无情谷的计策。在此候了一夜,直待唐军旌旗映入眼帘,始终肃穆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自见了唐军始,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谷底的十数万生灵便会告别人世,受到应有的惩罚。

眺望远处,忆起与老王爷一同的金戈岁月,沙场攘血,再享受着目下片刻的缤纷安宁,旷世寂静。灵魂深处竟有一丝丝悸动,仿佛能听到的大自然的窃窃私语,回味半晌,终知晓,那是隐藏于天地的天籁鲜鸣。闻得久了,能让人挣脱世俗的枷锁和偎依,回到原始空间的怀抱。尤其在这个春色如画的景色里,愈让人思绪纷飞。

甩甩头,哑然失笑,寻思,自己究竟怎么了?怎会无由地升起厌战的心思?须知,底下的唐军可是侵略者,他们试图叩开大周森严的门户,冲进繁华的汴梁,大肆掳掠。这等样的禽兽不值得同情,他们像北狄蛮夷们一样,无须怜悯,惟有血的教训,方能让他们知道野心的代价。他要让这些侵略者们得到该有的判罚。

随着唐军前锋部队渐过,楚虞缓缓举起右手。万余周兵屏气慑息,手放在仅悬一线的大石卵上,只待楚将军的大手挥下,便是乱石纷雨,铺天倾倒一刻。

与此同时,天象忽变。

原本袅袅起舞的白云,突然疯狂涌动,像狂怒的奔马在山谷上空聚集。仅是瞬间,乌云宛若黑黑的墨汁,在天空流淌,浓得就像滴落下来。至于太阳早被涂鸦埋葬,根本透不出一丝光亮。

天地昏黑一片。

唐兵有些慌乱,不知为何发生咄咄怪事,大清早居然暗淡无光,纷纷私语,侵略东周是否引起了上苍的不满?

楚虞愕然地瞧着阴郁天空,疑忖,难道苍天在为唐军的未来哭泣悲哀?同样,傅强也诧异此刻的上天骤变,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忐忑,隐隐竟感凄痛。忙即大喊一声:“停!”

喊声响起,未待唐兵真正止步,楚虞大喝:“进攻!”

这一声响彻山谷,隆隆回响。唐军惊慌失措,没待瞧见敌军,却见无数大小不等的乱石如缤纷雨点从山壁两侧砸将上来。一时间,队形完全散乱,尽皆寻找藏身之所。

顷刻,山谷里响起唐兵的惨叫声,呼号声……

在山谷埋伏战爆发的同时,黑暗天空破出一丝血色暗红,漆黑如墨的天际似变得昏黄浑浊。空气仿佛停止,大地上没有一丝微风,除了乱石破空,惨呼划天的空气震动,再无半点振荡,给人一种天地凝固,浑身滞闷的感觉。

傅强嘶哑着喉咙,大声喊道:“后退,后退……”蹀躞不下的恶果终致来临,一时教他变色易容,惊惶万状。而南唐士兵则躲于树下,或藏石下,面对这般有天色仗威的伏袭,人人自危,颤栗胆寒。

囿于天色昏黑,周兵根本瞧不清谷下情形,只是尽量扔石下去,最大限度地砸死敌军。至于唐兵原就军纪散漫,此刻逢着埋伏,更是慌乱不堪。对于将领的呼喊或是集合根本理都不理,直是躲了危厄再说。

天空里划过一道巨大的霹雳,璀璨耀眼,弯弯扭扭地直接劈在山谷深处。瞬间,耀亮了整座山谷。借此一霎,双方军队终于互相得见。

狰狞、凶恶、惊慌、恐惧……一个个在这时显露出内心的情绪。

闪电之后,天色再黑,彤云翻滚,雷声隆隆,好像天将塌陷。在这天怒地威的时候,双方默契得不再叫喊,不再进攻,不再后退,只是愣愣地望着天穹,若有所思。

突然,大地剧烈的摇晃,山壁两侧的石块不等周兵推落,纷纷自行坠下。楚虞摇晃着身子,大声吼道:“把火种扔下,退下山去。”此刻天雷震动,山谷摇晃,瞧趋势必有大厄难。是而他当机立断,准备撤兵远遁。

话音甫落,无数火红的落雷撕开黑色天幕,咆哮如九天降下的火烧陨石,狂奔不羁的带着天劫一般的咒杀力量,纷纷降落。感觉到翻腾的毁灭,奔腾的热浪,双方军士无不大骇。

砰砰的爆炸声后,灼目的光晕席卷群山,慑人心魄,却又绚丽如朝霞。无数火云如鲜艳的花瓣,在半空一圈一圈,交杂错绕,有如死亡的圆舞曲,宣告着唐兵的厄运。值此霎那,整个谷地都处在毁灭力量中,膨胀扭曲,空气炽热,万物尽焚。

殊为怪异的便是,落雷闪电便像天之判罚,直击山谷,对于两侧山壁的周兵竟没丝毫损伤。

望着谷下瞬间形成的森罗地狱,楚虞瞠目结舌。起先虽有火烧之计,但念在谷里水洼众多,不定有效。故而打算先用落石伤敌,最后再施以火烧。满打满算,能歼灭大半敌军便已属幸运。不料,苍天居然降下无数炽电落雷,焚烧唐军。这可比人工火烧还要厉害万倍。固然你逃到水里,藏到土里,但电流的炙热,高温的烘烤,世上任何生物也找不到藏身之所,在计以万度的高温下,惟有烟消云散。

落雷愈来愈多,伴以万道金蛇鞭抽大地,震撼一切。无数唐兵没在战场上死去,反在比彩虹还要夺目,比织锦更为精巧,比朝霞尚要美丽三分的烟火氤氲里,切割成齑粉似的碎屑,随风而逝,化做尘埃。

这一刻,骇人的恐怖与醉人的美妙居然和谐并存。

无几何,云收雾散,电逝雷杳,山谷重又平静。放眼望远,但见大地班驳陆离,到处是残枝枯树,焦坑烂洼,一个个圆形凹洼冒着依旧炙烈的烟火,就如是魔神刚刚肆虐过的森罗地狱,到处是凄凉悲惨的大厄难景象。幸存的唐兵哼哼唧唧,不断呻吟,在这静谧的谷里分外刺耳。

傅强烧焦了大半身躯,挂在一棵断残了的枯树上,浑身**。望着眼前惨痛一幕,干裂的嘴唇瑟瑟颤抖,痛心蚀骨。十万大军眨眼工夫尽皆被毁,余者寥寥,如此结局是上天的讽刺和嘲弄么?是天神判罚大唐不该征伐东周么?一切的一切,令他万分迷惘。双眼渐渐模糊,魂魄似乎即将远离身躯,直飞杳冥。

便在这时,他努力地睁圆了眼睛,在谷地的中央,居然有一身着金色甲胄,神武英挺的年轻将领渊停岳峙。看他神完气足,气定自若,显然并没受到天雷的伤害。

他是谁?

傅强竭力辨认,大半晌后,不禁困惑。这样雄姿威武的将领,他竟而不识。万分失望中,颓然垂下头颅。

与此同时,山壁上的楚虞也发现了那位屹立谷地中央的将领。定睛再看,顿然大喜,高声欢呼:“王爷,王爷……”小石头一下失踪月余,东周臣属无不忧心如焚。殊不知,今日火烧无情谷,竟会烧出他来?原本并不信天意的楚虞,此刻老泪盈眶,跌跌撞撞地从山上奔下,向小石头冲去。

震北王爷的威名,周国之内有谁不知。看楚虞情态,周兵顿时欢呼雀跃,万余人的吼声在谷里激荡回响,其冲天威势竟不弱于适才的天雷之声。

楚虞当先下了山谷,行不多久,猛然止步。

他发觉小石头愣若石人,面对万人欢呼,毫无半点该有的反应。心下有了疑念,自然倍加小心。左右打量,发觉他虽一动不动,但浑身表露的肌肤,却透明如玉,隐隐流动着骇人的血色。

蓝田大战后,他知道小石头是个修道者,故此察觉异样,心旌生悸。暗道,看王爷样态古怪,莫非是在修炼?若真如此,我倒不可轻动。否则,害王爷走火入魔,那便罪该万死了。但不明白的是,王爷何以会凑巧地在无情谷修炼?难道适才的落雷便是他引发的?

既思忖不出结果,当下吩咐周兵切不可高声乱语。军令刚下,万余兵士顿时战战兢兢,一边满怀崇敬地偷望东周战神,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扫战场,生怕弄出一点声量,以致影响了王爷静思。

楚虞巍然地立在一边,双目不眨一下地盯着小石头,就等着他苏醒。寻思,我可要侍侯着,万一王爷有甚吩咐,那也能及时谨遵,以免有所误谬。

时辰滴答,滴答地悄悄溜走。

看小石头外表,那是宁静致远,闲雅澹然;殊不知他骨子里却是翻天覆地,凶险万分。原来适才那万雷齐轰,万电齐击,正是他的杰作。自在昊天宝镜里与烛阴一番罗嗦,又几乎被他夺神抢躯。可最终结果偏偏是反而吞噬了烛阴的元神;又破解了昊天宝镜中灵宝天尊与太上道德先后下的两个禁咒。

更而与昊天宝镜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可谓镜即他,他即镜。至于许天师次元袋中的原物,早已不翼而飞,杳杳无踪。不过许天师为人性喜贪杯,不爱争斗,要待他发现失了宝镜,千百年后也难保察觉。

尽管是因祸得福的结局,但烛阴的元神岂容易融合?

要知道,烛阴毕竟是与盘古等人齐名的大神,更是天外天大神家族中数一数二的首领。即便他肉身尽毁,仅余元神,且被小石头趁先机抑制住了大半,但残余的元神,也非小石头时下能敌。若非仗以昊天宝镜的威力以及当年烛阴的元神内,原就被大神伏羲下了昊天烙印,只怕小石头早被烛阴附身,失了三魂七魄,成了行尸走肉。

而且,双方激烈争斗之下,小石头不知不觉地凭昊天宝镜的法力破空下界。但此番破虚裂空,并非自然而然,以致空间堪裂,便是天雷迸发,笼罩大地。而他摔下之处,原就在镜内看了清楚,正是唐军必经之所,所以那十万大军当真死得冤枉至极。若非他这么一下,单靠楚虞用火烧谷,决计不能尽灭唐军。

此刻,小石头一动不动,正是在与烛阴的残余元神作着殊死搏斗。

阵阵痛楚袭上心头,烛阴的元神不甘心就此被小石头吞噬,在他体内兴风作浪。无尽的霸气一**冲洗着小石头的心灵;无数的记忆画面纷至沓来,幽黑暗淡的空间,光明耀眼的星辰,父亲的微笑,母亲的爱抚;更有那说不尽,道不完的怪物,面如蓝靛,长唇大耳;眼如灯,口血盆;獠牙凸暴,双角峥嵘……

借着镜内太素力的缘故,脑子里不由闪过《太素心境典》的序言:“大道无形,生者天地,人无虚无,合于天道,目无所无,有无所闻;万气之始终于形,万形之始终于质,惟质震荡,形而生气,气乃化万,赋予虚无。”

此句序言原本艰涩难解,与世上流传道经迥然相异。但随他眼前展现的画面愈益增多,刹那,对这句晦涩语句竟有了不同以往的深刻理解。无数字句犹如小溪在心田缓缓流淌,渐渐愈悟愈透,心头澄清如碧水,无丝毫杂垢。那太极旋涡形的檀中穴,瞬间光亮大作,璀璨耀眼。仔细看,便能发现,里面隐隐藏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宝镜。遁着玄奥的至理,吸收着经络内流窜不止的猖獗气息。

与此同时,眼前烁现一幕特大的画面,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他看见很多神兽,貔貅、饕餮、狻猊、狴犴……不计其数的数十万兽类与无数人类在红色的大地上展开殊死征杀。那时的人类不像现下的众生那么平庸,每个人多少均会些法术或招式。

人类的背后浮空伫立着一对人面蛇身的男女,交缠纠绕,颇为亲狎。

男的右手执规,头上绾着方巾,两道长眉中间点着一记朱砂,圆圆的脸庞上漾着祥和的韵味,平添了一种神的超然;女的左手拿矩,发髻高绾,眉毛细长,眼中则显露出一种娴静;两人颀长的身躯没有明显的性别差异,都穿着对襟镶边的花上衣,至腰际两体相连,再往下也就是两道粗硕丰满、相互盘绕、互缠三匝的蛇身。

兽类的最后却有四只形貌怪异的大兽。第一位,人面虎身,形如山丘,直在那咧嘴大笑;第二位,显然便是烛阴,身长千里的龙躯,蜿蜒如山脉,龙目冷冷地望着厮杀正酣的战场;第三位,猴面鸟身,三足鼎立,浑身爆发着烈烈熊焰,把大地炙烤得松软凹陷;第四位,龙首龟身,周身散发着冷冽冰凛的气息。

毋庸置疑。前二位人面蛇身者,显然是伏羲和女娲兄妹;后面四只大兽,则分明是天吴、烛阴、毕方、据比四位异形大神。这场人兽间的战争,多半就是四神对伏羲和女娲的征讨。

突然,画面一晃。

伏羲向天高高抛起了昊天宝镜,万丈光柱劈头而下。大地上盘曲着一条浑身涩抖的乌黑色巨龙,它低吟,它咆哮,千方百计地躲避着昊天镜的照射。钻入大海,撞断高山,最后,它的脸高高仰起,鄙夷地望着半空的伏羲,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可双目里喷出愤怒的火焰。没有一句哀求乞怜,惟有的便是复仇的信念。

这时,伏羲仿佛有些怜悯,口唇微张,说了一些话语。但巨龙烛阴毫不妥协,挣扎着**的脖项,高傲地摇摇龙首。它无须怜悯,更不要贪生,它要的只是神的尊严和神的光荣。

最终,伏羲喟叹一声,手指朝宝镜点去,烛阴的肉躯瞬间被宝镜的光芒,炸成粉碎,元神则被晶柱慑入镜内。与此同时,一直不断攻击小石头泥丸宫的那股汹涌暴戾,蓦地淡去。随着狂放燥野的消逝,小石头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舒人心骨的温馨感觉,抚摩胸膛,暖漾心田。

随画面失去,他晓得,适才的一幕其实便是宝镜本身的记忆。同时也是大神伏羲所种的烙印。若没有这股记忆烙印,今日与烛阴的互斗,还真不知谁胜谁负?念及于此,不免浑身冷汗,暗呼侥幸。待缓缓睁眼,忽觉檀中穴内射出一股尖细的光芒,直刺泥丸。

惊痛余,晃晃首,俟再想,适才的一切,竟已恍如梦境,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一醒来,即化作烟雨风云,消逝在美丽的晨曦里。

孰不知在旁的万余军士早已看得瞠目结舌。他哪会体内气息不平时,身外也是奇像兀现。时而光芒万丈,时而祥云绕身,身周细小的紫色电流吱嘎乱响,窜流奔腾。再衬上精美无暇的烜煚神甲,谁会相信眼前的王爷是位普通人?

等了许久,终见小石头醒神,楚虞快畅已极,笑道:“王爷,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末将了。”说归说,但见他身上尚有电流焕现,却也不敢轻易接近,怕被亟中一下,那便冤枉透顶了。

小石头睁眼便见着万多人的骇然之容,又见楚虞居然近在身旁,不免愕然万分,惊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何处?”话甫出口,记忆复回,迅即哑然失笑。

正文149章同门相煎

这时乌云散尽,天光大亮,但仍有薄薄的晨曦荡来飘去,醉人无比。天空一片钻蓝,行云流水般的奔腾云朵,宛若初生婴儿惹人喜爱,夺人心扉。在其中一朵祥云上,小石头袖袍挥洒,俯瞰大地,好生惬意。之前在无情谷得楚虞相告,知道三国联军征伐大周,并有修道人襄助。顿然忧心如焚,半刻也不愿多待。一俟楚虞话毕,稍加拱手,便施展闻仲新授的腾云术,直向洛阳而去。也不管底下军士如何瞠目结舌,眼珠掉满一地。

闻仲传授的腾雾术乃为截门正宗飞行**。全名《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玄门仙人的驾虹腾霓或是御剑飞行截然不同。飞行时,浑身着雾,形容不现。即便有人凑近,若不具慧眼,休想瞧得清楚。其间蕴有清气上升,化身高真的无上妙诀。

但截教祖师灵宝天尊当日座下的四大弟子,除多宝道人为人身修炼外,其余玄光,金光,霞光三大圣母皆是兽身修成人形。三人囿自身原因,是而成就大道后,所收的弟子多为异类。这也是封神一战中,玄门铲除截门的大好借口。战后,截教没落,三大圣母一死二伤,多宝道人被禁西天,门人散佚,流落四方。这《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便在异类中流传开来。

数千年以降,天上人间正宗的截教门人罕有出现,世上的妖魔鬼怪反而掌握了该门飞行术。不过它们仅具其形,未得神髓。虽然周身绕雾,却飞沙走石,阴云密天,与上清道家的清净无为迥然相异。只因这些异类追溯起源,多多少少与截教沾亲带故。故此,截教便也成了魔教,上清道祖无形中也成了天魔。而原本同为一根的玄门更是趾高气扬,口中尽管三教、三教的说得好听,但上清截教早被他们排除在外,替而代之的却是趁火打劫的西方教。

此时,小石头施展起《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异类们的浑身黑雾可不相同。放眼看,周身白色氤氲,祥光缭绕,粗略打量,直以是神仙下凡。这般不久,眼看离洛阳至多还有半多时辰。突见下方山峦,有两梆人左右对恃,执刀握剑,气氛极为紧张。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然瞥眼间,发现右首一伙竟是白易铁,陶儒为首的华山门人,而另一方赫然是叛出华山派的前传功长老蔡文智。

当下降低云头,悄悄潜至近前,想听个来龙去脉。他接近时,恰巧有一排横生竖杂的灌木丛,再加他浑身氤氲,又值清晨,旁人眼里只道是晨雾升起。故此两梆人毫无察觉,仍在那大吵大闹。

却见陶儒正须发贲张地怒斥:“蔡文智,你背叛师长,屠戮同门,我等没去寻你,已算你幸甚。孰料,今日你居然敢带着朝廷的人想覆没华山派。你可真是罪大恶极呀!”

乍听这话,小石头一愣。心想此事怎又朝廷有关?眼下四国大战,究竟是那个朝廷还有恁大兴趣,来寻华山派的晦气?

正思忖,那厢蔡文智阴笑道:“陶师兄,二皇子赏识咱们华山派,你又何必生怒?再说,小弟虽曾做过一些错事,但总之也是为了本派的兴盛。常言道,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我华山派近千年来一日不如一日,你不着急,小弟可瞧得忧心忡忡,为其白了头发。之后,小弟深思熟虑,遂决定助二皇子夺取大权。若二皇子事成,一旦论功行赏,赐些庄园田地,再由朝廷明令赐封,华山派自可独秀秦中。俟那时,纵然不及崆峒、峨嵋两派的声势,然也差之不多。你说呢?”

今日他的打扮,与当日在华山截然不同。身上穿着秦廷一等禁卫侍领官服,细薄的绸缎衣料随风飘扬,倒有一丝高手风范。但这人素来落拓惯,仔细看,能发现衣袖和裤脚处的油腻污渍。

听他虚言狡辩,陶儒沉声道:“说倒说得好听,为振兴华山派难道便要诛戮同门?便要把本门祖师手籍送予朝廷?干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即便华山派风光一时,想来祖师在天之灵,也断不会应。”他一袭锦绣员外服,面容圆圆,胖胖敦敦,乍眼望去,便似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孰料,一番问责却讲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别说身后华山弟子,固是紧随蔡文智身边的那些秦廷鹰犬也是佩服由衷。均道,看其外表,原以为必是爱慕虚荣之辈,不想穿得脏陋,生得猥琐的倒是贪恋富贵,而这位家庭富裕,生活安适之人,却悍不畏死,一心求义。

念及于此,纷纷暗自摇头。须知,这些所谓的鹰犬往日皆是秦地的绿林好汉,尽管不时要打家劫舍,但山寨里出身的原就讲得义字当头。像蔡文智这种为求富贵,出卖师门,暗算师兄弟的丑陋行为,在他们眼里,实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时,陶儒又道:“蔡文智,你也无须多费唇舌,反正你是有备而来,咱们既是不应,你也决计放不过咱们。与其罗哩八嗦,毋宁手底下见个真章。”说着,抽剑出鞘,指着蔡文智,就等一场厮杀。

“哈哈……”蔡文智蓦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众人诧愕,不明他为何发笑?便在这当口,却见他倏地变容易色,穷凶极恶地咬牙切齿道:“陶儒,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罚酒。我好说歹说,想让你们同享富贵,殊不知,尔等偏不识相。既然如此,休怪蔡某不给你们路走!哼……”他一身官袍,此刻嘴脸与本身的淳朴面相迥然相异,明显就是一副狗仗人势,小人得志的猖獗模样。

这当口,小石头比较了下双方的实力。华山一方有白易铁、陶儒以及二人十数位亲传弟子;蔡文智一方,却足有三十余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剽悍雄魁。提棍执刀,拿鞭举枪,手上武器无一相同。一看便晓,悉数是三山五岳的绿林豪雄。即便身上穿着秦廷侍卫服,也无改那身匪气,教人看了便会生起悚怯。

当下敛了神甲,甫想现身救援,忽闻另一方山壁处,有一声音呵呵笑起,道:“臭叛徒,召了一众匪人居然逼迫同门投效朝廷。老道可看不惯。”笑语落下,场中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士。三绺灰髯,面白慈祥,脸上看似忿忿不平,眼里却带一股戏谑,瞧着蔡文智,便像看见了什么有趣至极的好玩意。

蔡文智一愕,见道士来得神出鬼没,数十余人竟无一人察觉。心下一盘算,情知道士必是高人,决非自己可惹。忙堆起笑颜,道:“前辈,这是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望前辈莫要插手!”他这般随意变换嘴脸的工夫,别说华山派之人鄙夷,固是旁边的那些绿林豪雄也恶其无耻。

这时节,小石头看清道士相貌,顿即大喜过望。骤地从灌木丛里跃出,大声道:“师叔,师叔……”原来这中年道士竟是当日在摩天峰黑狱中,授他《龙行八法》的冲虚子。万没想及今日居然与他不期而遇,心旌之兴奋,委实难以言表。

秦廷鹰犬们大愕,侧首望去,暗自寻思,亏咱们侦察数日,以为这里是个杀人埋伏的僻静所在,孰料竟如闹市。

冲虚子定睛一望,见是小石头,眼珠子微转,即已明白过来。大笑道:“小子,多年不见,长得越来越壮实了。哈哈……”他自黑狱修炼数十年,已从天境跨入仙境,眼光犀利异常。瞅着小石头,只觉他英华内敛,丰神异彩,浑身虽不现锋利光芒,却让人感到深邃悠远。周身道气若隐若现,既忻忻自得,又浩浩不息,教人实难把握,暗生莫测之念。

瞧到这里,大感好奇。连声道:“小子,了不起,了不起……呵呵……”

小石头此刻乐不自禁,也不晓该怎生回答,直是猛地点头。

冲虚子道:“你既然唤我师叔,想必你已拜入师兄门下。”

小石头再次颔首,刚想叙述别后经历。

冲虚子摆手,示意他暂且不说。又道:“此事话长,待我二人寻了空暇再谈。”话罢,指着蔡文智,道:“这家伙,我跟了多日,知道他想趁机暗算同门。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本不该留在世上,待老道解决了再说。”

“且慢!”小石头与蔡文智同时喊出。

冲虚子错愕。而小石头却望了蔡文智一眼,随后道:“师叔,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人,尽管交予弟子便是!”他虽不喜杀生,但蔡文智的卑鄙无耻让他觉得杀之无碍。何况天界的一番经历以及闻仲所说之宗教间的斗争,让他对生命之道有了别样体悟。

冲虚子捋须微笑,道:“好,呵呵……让老道看看你在师兄处到底学了那些本事?”

听小石头唤冲虚子为师叔,蔡文智便晓得刚来的中年道士必是昆仑高手。当日在华山,他见过小石头的本事,自问非其十招之敌。倘有再胜一筹的道士出手,自己铁定没得活路。是故冲虚子堪堪说出要教训他,他便惶不迭地喊出且慢二字。再待小石头说要代师叔出手,他已思索好了对策。盘算来去,思忖己方诚然人多势众,然也难保是道士一人之敌。与其活捱死忍,不妨寻借口与陶儒或是白易铁决斗。

念及于此,他又哈哈大笑。

小石头诧异不解,愕然地看着。

蔡文智笑了良久,直笑得口干舌燥,仍未等到小石头开口询问。无奈止住,道:“这是咱们华山派内部之事,你们昆仑虽为武脉之首,但也没资格插手进来。在下不解,难道昆仑派的青虚掌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还是武林皇帝?”

小石头闻言沉吟,觉得蔡文智所说倒有些歪理,毕竟有师叔和自己在,华山众人已转危为安,况且有白易铁这位新任掌门在,自己与师叔倘若硬要诛杀蔡文智,未免管得过宽。想到这里,不禁向华山那方看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冲虚子却道:“你说咱们是外人,不该插手华山的事。然你何以唤了这些牛鬼蛇神来帮手啊?”

听他开口呼自己等人为牛鬼蛇神,又见他大大咧咧,手指伸来戳去,殊为嚣张。蔡文智身后的绿林好汉顿起愤懑,一个个提着兵器,便想上前与其理论。没待他们奔到身前,冲虚子并指一划,一道金光划空而出,裂了地面老大一条沟渠。

这些人豪气归豪气,但也晓得厉害。眼看冲虚子出手神奇,情知不是对手,当下三三俩俩地退后。有些人更是吓得双股发颤。这用指裂地面的本事,他们别说见,想都没想过,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奇人。心下皆自暗悔,为何错跟蔡文智来寻华山派的晦气。如今,人家有了更强的后盾,打是绝对打不过的,怕只怕对方杀性一起,自己等人的性命,今日便送在此处。

与此同时,白易铁陡然站出,行到小石头身边,弯身长揖,道:“石少侠,今日又蒙你援手,白某当真感激不尽。眼下,此獠既然强逞口舌,白某固然不才,也要让他知晓背叛华山的代价。”

小石头在邓蓉那里听过,知道他与陶儒二人对《紫霞剑笈》已然颇有心得。暗道,他们原就是师兄弟,功力不分伯仲,此刻白掌门领悟了《紫霞剑笈》,必然略胜当日,由他对付蔡文智,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没甚担忧的。当下笑着颔首,默默退到一边。看冲虚子仍有些懵懂,忙又拉拉他道袍,道:“师叔,人家掌门要清理门户,咱们在边上看着就是。”

“嗯!那好……”冲虚子胡乱地应了,接着把眼一瞪,对那三十余位绿林豪雄道:“你们也不能插手,知道么?不然,道爷把你们一个个全都喀嚓了!”说着,还用手指做势,划了那么一划。绿林群雄原是秦廷二皇子重金聘来的,此刻看冲虚子这般厉害,他不来寻茬,已是万分高兴,那还有半点寻衅滋事的心思。忙自低头哈腰,连道不敢。有明智者,更是就此飘然而去,再不看蔡文智的决斗结果。心想,今日有昆仑高手襄助华山,你蔡文智本事再大,那也无用了。

这当口,冲虚子与小石头走到山坡一边,让出中央空地予白易铁和蔡文智二人。

蔡文智缓缓拔剑,嘿嘿笑道:“白师弟,那师兄就不好意思了?”脸上一副以大欺小的得意之态。原来,华山五老里,除韩尚功力最高外,其次便是身为传功长老的陶儒。至于另外三人,萧陶二人身为富家翁,罕行江湖,素少与人动手,是故剑法虽使得中规中矩,但缺乏经验。白易铁想念小师妹,每日阴郁沉沉,不是在往日约会场所留恋不去,便是一人独自闷坐房中。故此,论功力火候,兴许连萧陶二人也及之不上,别妄说和蔡文智比剑了。

白易铁知他心思,微微一笑,讥道:“没把握的事,你也从不做。只是有时天意弄人,你人算再好,不定也被天给算计了。”

蔡文智一愣,随即笑道:“动手前,我还有话要问一下两位昆仑派的高人。”

“尽管问便是!”白易铁很是大方。他自华山巨变,尽去多年缭绕心头的阴霾,换而代之的则是原先的爽朗和潇洒。何况眼下主动全在己手,也无谓与他斤斤计较。

蔡文智拱拱手,算是承了情,旋即朝小石头二人看去。那冲虚子生得仙风道骨,恍若得道神仙,但他仍不敢与其说话,当下对小石头道:“石大侠,稍顷倘若在下侥幸获胜,不知……”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道:“若你真能获胜,自可离去,我与师叔决不阻拦。”

蔡文智心下微喜,面容浮笑。他知道所谓正道高人多是这个调调,相信的就是言出必践。小石头既说不再阻拦,那便没得虚假。只见他朝小石头拱手作了一揖,尽管心下愤恨二人坏他大事,但表面工夫依旧做得极强。当下回身,挺剑直对白易铁,道:“师弟,为兄可要出手了?”此刻,他做得光标,行事也显得坦诚无比。照往日性子,那有恁多话好说,不是以多欺少,便是趁暇偷袭。只不过这当口有人在旁看着,若自己表现差劲,难保那二人改了口风,非要留下自己。而且,冒着惹起众怒的行险之事,也非他蔡文智向来所为。

白易铁手腕一振,舞了数朵剑花,道:“请!”

蔡文智一凛,看他随手轻振,一朵、两朵……竟有九朵之多。失声道:“你、你修成了紫霞剑笈?”

华山前两代掌门尽管未修成剑笈,但其间奥妙倒也传出些许。他作为传功长老,自然略知一二。晓得紫霞剑笈无非讲个快字,旁人出一剑,修成剑笈者却已一连出了九剑。长此以往,对手是愈来愈艰难,而修成剑笈者到最后,是愈施愈快。一招比别人多了八剑,再一招又比别人多了八剑。数十招后,敌手身旁均是剑影。百招之后,剑影密集,渐渐形成云霓,犹如霞虹一片。俟那时,神仙也难挡。

白易铁微笑道:“承师兄盗书之恩,小弟幸有所成,不敢说悉数修毕,但也有些小小心得。”

“噗嗤”小石头在旁听得好笑,万没想,终日脸色阴鸷的白易铁,此时居然变得这么诙谐。他所谓的盗书之恩,无非就是那夜蔡文智情急之余,以书当暗器砸向小石头。然后,才引申出小石头口授紫霞剑诀的事。虽说此语有促狭之意,但细细推算,倒也有那么一点因果。

蔡文智不知所云,根本不懂里面究竟。但毕竟是华山派的剑术高手,练气日深,起初知道白易铁修成紫霞剑笈的恐惶,在面临决斗前,渐渐在脑海忘却,迅即沉气凝神,摆了个华山云兽仙禽剑法中的“黄蟒含津”。

这一式攻守兼备,乃拟大蟒捕猎,蛇信吞吐之势。他在小石头等眼里诚然够猥够琐,但此刻长剑一摆,气定神闲,确有一股子高手风范。令人殊难相信,适才那奸邪小人就是眼前这位渊停岳峙的击剑高手。

便在这时,白易铁一步踏出,长剑微振,嗡嗡直响。瞬间,九朵含苞欲放的剑花分上、下、左、右、中,漫天射至。

蔡文智蹙眉,朝后退了一步,剑演“鲸鳄探月“,试图探出九剑中的实影。殊不知,《紫霞剑笈》原是修道宗师黄石公所创,再由弟子张良开创华山派并流传至今。是故,那有他想得这般简单。一剑刺探,未待反应,便闻得“噶嘣、噶嘣”连续九响,九股劲力透过剑刃直震手腕。若非白易铁功力稍逊,此刻,只怕蔡文智早被震断手脉,成了废人。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大好受。手指被震得麻木,几欲握不住长剑。

骇然余,猛退数步。堪堪舒了一气,白易铁剑花迅捷,犹如百芳争艳,已近身边。无奈,只得挥剑反击,心下却自叫苦不迭。压根没想白易铁颖悟力如此不凡,连华山派千年以来,多少才智之士望而却步的紫霞剑笈竟教他习会。最紧要的,他练好了后对付的敌人偏偏是自己。思来想去,都觉自己着实衰运连天。

高手比武最讲究静气凝神,蔡文智心里烦躁,手上本也处在下风。再加上华山弟子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曾几何,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拥趸,眼下却是在为旁人打气,想想就觉得憋气。这般须臾,“呛啷”一声,手中长剑被白易铁挑去,咽喉部位被他用剑指着。丝丝寒气侵肌而入,不自禁地连打数个寒蝉。

冲虚子哈哈大笑:“好剑法,好剑法吖!呵呵……”

蔡文智颓丧已极,缓缓闭眼,道:“师弟,你赢了!尽管刺下来便是。”

白易铁尚在考虑,陶儒在后面大喊道:“白师弟,快快杀了这个叛徒。”

斯时,原本与蔡文智一道的绿林好汉,眼看结局出来,情知留着也多半无趣,不定惹人耻笑,当下各自散去。

白易铁自当日解开心结,便暴戾尽去。此刻唤他出剑弑杀蔡文智,一时竟觉不忍。蹙眉攒额地静静思虑,沉吟着要否一剑刺出?殊不料,蔡文智见他心不在焉,神智不守,先缓缓移开咽喉,待长剑稍远,猛地拔脚就跑。

这当口,白陶二人还没反应,冲虚子轻弹中指,劲罡破空,蔡文智应声倒地。接着笑道:“这家伙在道爷面前还想逃?真不知量力!”又对白易铁道:“小子,去抓他回来!”

“哦!”白易铁返神,急速上前,用剑重新制住蔡文智。心下却在吃惊,原道本门得了《紫霞剑笈》,即便不能超越三大武脉,势也不相伯仲。然而此刻见这位道士的功力,只怕自己把剑笈修至大成,也难以对敌。一时间,对本门前辈穷耗岁月,苦研剑笈,以致华山人才凋零,感到纯是枉费工夫。

陶儒最为气急,他生性嫉恶,对背叛师门的蔡文智尤为痛恨。横眉怒目地指着他道:“输就输了,还想偷溜?如此不讲信义之鼠辈,枉我陶儒与你同门恁多时日。”话罢,取出自己配剑,就想一剑杀了。却被白易铁阻止。旋下蹙眉问道:“白师弟,这等辱没师门,不忠不义之徒为何不让为兄杀了?”

白易铁没答,只是瞥眼望向冲虚子和小石头,原来,他寻思着,蔡文智是冲虚子擒下,自己等人倘要处置,起码要问过他们意见才可。

冲虚子不晓他什么意思,讶道:“怎么?这么大的叛徒,还不处决?”

陶儒又道:“是啊!那位前辈说得正是!师弟,此贼不除,我等如何向华山列位祖师交代?”

白易铁朝蔡文智看看,见他面色晦败,颓然嗒丧,显已被冲虚一指废了武功。旋即抬头,对陶儒道:“师兄,他毕竟曾是华山门下,若要处置,我想不如带他到祖师堂,在祖师灵前再行处决,不是更好?”

陶儒释然,喜道:“不错,不错,在祖师堂处决这厮,果是大好之法。”说至此,收剑回鞘,对蔡文智道:“叛徒,再让你多活一段时辰。”

眼看华山派事毕,蔡文智已擒,所带来的帮凶也早各奔东西。小石头上前道:“白掌门、陶长老,既然已没什么要事,在下便与师叔告辞了!”

冲虚子在旁听了,说道:“嗯,不错。老道在途中听人讲西秦伐周,而周国主帅似乎是本门弟子,老道要去看看。倘若那人真是本门弟子,且又没犯甚大错的话,老道可要为他兜着,不能教旁人欺负了去。”又对小石头道:“小子,你若没什么事,跟师叔一起去瞧瞧,也好帮个手!”

闻言,白陶二人与小石头相视一笑。小石头刚想开口解释,那周国主帅便是自己。白易铁忽然抱拳叩首,至诚道:“王爷,本门在大战之时离开汴梁,还望王爷恕罪!”

自三国伐周之事流传开来,邓蓉便日日憔悴,为华山担忧。要知道,华山派不同昆仑与崆峒这样的大派,门中有修仙的道士。倘若此役被秦国人知道,华山派站在东周一方,早晚大军围山,必被灭门。见其如此,冰清暗暗唤人驱逐华山派出境,说到两国大战在即,敌国武林门派不宜逗留京都要地。

说是这么说,但白陶二人也知是对方的美意。是而一路回山,心下却觉歉疚。此刻陡见小石头,又蒙他搭救,惭愧之意愈盛。寻着闲暇便与他致歉。当然,他并没说自己等人离开,实因冰清遣人驱赶所致,毕竟,私下里他们确实不想参入两国之间的纠纷。

小石头虽不知劝退华山派离去的主意,实是冰清所出。但他性子敦厚,又岂会怨责他们,忙道:“无妨,两国之间的战争,咱们这些武林人说实话,也帮不了多少忙。好了,闲话不多说,待以后有暇,再与二位盘恒。”说着,拖起冲虚子,道:“师叔,咱们先走,有疑问路上再说。”话落,二人腾云,飞天而起。

望着他们遥遥离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蓝蓝天际。白易铁叹声道:“师兄,咱们华山派永远只能是二流门派。”

陶儒也正看得瞪目哆口,闻言惊醒,笑道:“二流就二流,若没了咱们这些二流,天下谁又算得上一流呢?哈哈……”他做惯富家翁,也想得穿。见白易铁有些灰心,连忙笑语劝慰。

白易铁知他用心,朝其笑笑,抱拳道:“师兄说得是,师弟受教了!哈哈……”